志摩哽大了嘴,从车窗里伸出半个身子向送行的亲友用力地挥手;小曼在他身后,安详地微笑着,轻轻摇动一方丝罗小帕。
“你还记得吗?我的《爱眉小札》开头的那ว一句话?‘幸福还不是不可触的。’我的预言应验了!”志摩亲呢地挨近小曼,悄声说道,脸上显出难以名状的喜悦与得意之ใ色。
“我有话对你说。”
“上海的差ๆ使定下来了,三天上任,明天我就走。等那里安排好,我写信回来,你就和娘一起来。”他将剃๙下来的粘有胡子的泡沫刮进一只雪花膏瓶子里。
有一个黑点,在眼前,在精神的直觉面前,不停地移动,旋转,着光。他看清楚了,是眼睛,也是旗袍。就是这黑东西,对自己的生命产生了莫大的影响。
他和她的相遇,就像两ä个ฐ圆相切,奇迹就是这个切点。生命的意义,也就正在于等待这个切点。
避得了雨,挡不住风,时临寒冬,他们常常半夜冻醒,合抱呻吟。
渐渐地焦急起来了,有的开始骂娘。
“罗素先生,我写过一篇哀悼您的文字。您如果感兴趣,我以后寄来给您看。”
“你是要疯,我是已๐经了疯。——中国,这个ฐ迷人的国家;多拉·布莱克,这个ฐ迷人的新娘。”
“可以,”宗孟说,“我想法找一个ฐ机会吧。志摩,欢迎你到我家来聊聊。”
志摩的眼睛灿然一亮。
她久久ื凝望着那黑沉沉的无垠夜空。群星闪烁,银色的光芒宛若一种灿烂的语言,亿万年来诉说着,那ว么神秘,那么寂寞,那么悲哀。她感到,她与他之间,有着一层障惟,也许薄如翳膜,一捅就被;也许厚如广宇,两颗心灵就像在不同轨道上运行的两个星球。
她浑身一凛,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袭上心头,连忙闭上眼睛,把窗帘紧紧地攥在手里,让自己้镇静下来。过了一会,她转过头去,睁开眼睛,却看到画ฑ幅上突兀狰狞的峰峦浸ฤ沉在浮动幻化的烟云里,又吓了一跳。
“她……很好……”
“听说,她每天起得很晚,有此事乎?”
“她身体不好……从前……从前……”志摩嗫嚅着,“嗯……”
“从前怎么เ啦?”
“离婚前……流过一次产……伤了元气,身体一直不好。”
“唔,是这样。”父亲又点点头。“我是想,最近,我自己身体也
不好,变得懒了,眼力、脑力都不济了。少奶奶能不能帮我照ั管一下钱庄的事?其实,也无需她亲自去走动的,只要每天看看陈先生的账本,问问情况,管着点就可以了。告诉你吧,陈先生不是十分可靠的人。仅他帮我做了这么多年,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替换他。唉,阿仪走了之后,一副担子全部由á我自己挑着,实在太累็了。现在她回是回国了,但又不可能ม到硖石来……老先生说着,似乎有点伤感。
“不行,爸爸,不行。要小曼管账,简直比要她读梵文更难。她这个人,生平最怕钱财账务。以前,她从来不许佣人向她报账,她一听到数目字就要头疼……”
老先生从鼻孔里吁出一口长气。“真是一个ฐ洋娃娃,中看中玩不中ณ用。”他在心里说。
“好吧,不难为她。只是我很担心,一旦我和你妈百年之后,这份家业,谁来撑着?”
“说这话还早哩,爸爸!”
“你这傻孩子,真是书呆子。”老先生苦笑了一下。“这是迟早的事呀。还有,你要劝小曼早ຉ起早睡,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她肚子里墨水不少,《治家格言》总读过吧。现在,不说要她‘洒扫庭院’吧,‘黎明即起’对身体也有好处嘛。年轻轻的,才二十几岁,老是病恹恹、软瘫瘫的,益动不得了。以后年事稍长,难道还得让你来侍候她?”
“是的,以后我要劝她做做运动……”
父亲又笑了一笑。“运动倒也无需平做。只是勤、俭二字,无论处在什么เ环境下,总是不能ม须臾忘怀的。”
“是的。我知道了。”
“你去吧。”
志摩走后,徐老先生又重重叹息了几下。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对小曼已彻底失望了。在他心中,志摩只是个误入歧途的傻孩子,书呆子;有了幼仪这样的媳妇管着家,扶持着这个ฐ傻儿子,他也就没有什么不放心了。现在,他的心又悬起来了。
志摩回到房里,小曼忙问:“什么เ事?”
“没什么事,”志摩轻描淡写地说,“爸爸说想让你来管钱庄的事……”
小曼双手乱摇。“呀,这怎么行,这不要了我的命?你怎么回答的?”
“放心!我的小龙,我替你回绝了。我最讨厌满脑钱钞ๆ满身铜臭的人了,怎么会让你去沾一身臭气呢!”
“爸爸怎么เ说?他老人家生气了吗?”
“没生气,不谈这个吧,小龙,我倒要请你做些你能够做的事了!”
“你又想出什么法儿来治我?”
志摩笑着说:“怎么能叫治你!你听我说,刚才,我忽然想到,我们何不来合写一部ຖ作品?这是对我们爱情的最好纪念。”
“哟,你又在给我出难题了……我嘛,替你誊誊稿子还能胜任,说到作品,我哪会写呀!”
“不,不,不,”志摩热切地说,“一定要合作。生命结合当有结晶,生孩子是结晶,合写作品也是结晶,而且是更伟大更崇高的结晶。”
“我……难死我了,我真的不会写。”
“你的聪明,你的才情,你的想象力,你的文采,我都了解。我相信我们的爱情一定会激起你的写作热情。”
“好吧,写就写。”小曼无可奈何地说。她站起来拉着志摩的手走到露台上,在藤椅上坐下。“你说,写……什么呢?”
“写个剧本吧,”志摩点燃了一支香烟,仰在藤椅背上,朝高高的蓝天吐出一只只青灰色的烟圈。“我一向对戏剧有浓厚的兴趣,
去年搞了一阵剧刊,自己觉得摸到เ了一点门……。”
“内容呢?”
“我已在脑子里构思了很久很久了……是一个ฐ悲剧。主人公是个ฐ石匠,雕琢佛像的能手。姓,就让他姓卞吧;我去过山西,那一带姓卞的人很多,而且,山西有著名的云岗石窟,正好跟他的行业关系得上……这个卞石匠手艺高,乡人传说,他雕的佛像到เ了晚间,头后会出现光圈。石匠的妻子死了多年,留下一个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倒无所谓,以后再定。他非常爱妻,当然就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孩子身上……”他弹了一下烟灰,继续说,“邻家有一个妖媚、邪ิ毒的寡妇,她施出浑身解数勾引卞石匠,两人结婚后,她想出一种恶毒的办法来折磨石匠的孩子,最后,她下了毒手后跟姘à夫一起逃走了。石匠悔恨交加,饮刀自尽了……这只是一个ฐ故事的轮廓,还需要丰ถ富许多细节来形成悲剧ຕ的冲突……”志摩说罢,扔掉香烟,坐直了身子看着小文,“听听你的。”
小曼侧着头,眨着眼,边想边说:“……那个孩子……嗯,还是男孩好。他生着一双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的美丽的眼睛,石匠看到这双眼睛就想起死去的妻子。思念死去的妻子,就更爱看这双令他着迷的眼睛。那个寡妇的恨毒也就集中表现在嫉妒、仇恨这双眼睛上。最后,她,没有杀掉孩子,而是弄瞎了他的眼睛……你说,这样好吗?”
“好构思!”志摩抓住小曼的双手,“真好!再加上一个ฐ老瞎子,嘴里说一些可怕的灵验的预言,又象征着孩子的命运,制造一些神秘的气氛……”
“你这是从莎士比亚那里学来的!”小曼高兴地喊道。
“没有模仿就没有创造嘛!”
小曼奔到房间里去拿了两只桔子出来,又坐在志摩身边。
志摩用手中ณ的桔子敲着小曼的膝盖。“石匠的名字,就叫卞民冈吧,‘火焰昆冈,玉石仅焚’。”
“剧本的名字也就用这个名字好啦!莎剧很多也都是用主ว角的名字的,《麦克白》、《奥赛罗》,《哈姆莱特》……”
“好主意!《卞昆冈》,看起来,还真像一部翻译作品呢。”志摩。
又用桔子敲她两下,“小曼,说好是合作的,你也要动动笔呵。”
“说说可以,真动起笔来我可不行。还是你写,我给你参谋。”
“这叫什么合作?我写第一幕,你写第二幕,咱们交叉着写,最后我来总其成,好吗?”
“不行,不行,以后真的拿去上演,人家一眼就看出,一、三幕不错,二、四幕糟透,那就完了。”
“那么เ,我写,你改,总可以吧?说老实话,写剧本我还真得仰仗你呢。你不是常笑我北京话里夹着硖石土腔吗?你是老北京,就靠你将我的南腔北调改成一色京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