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一个狭长本子,灰蓝封面,天地头很宽的连史纸,十行蓝格,古色古香。志摩用毛笔一个字一个字记下自己心灵的每一下爱的搏动。
我的胸膛并不大,决计装不下整个或是甚至部分的宇宙。我的山河也不够深,常常有露底的忧愁。我即使小有才,决计不是天生的,我信是勉强来的;所以每回我写什么เ多少总是难产,我唯一的靠傍是霎那ว间的灵通。我不能ม没有心的平安,眉,只有你能给我心的平安。在你完全的蜜般的高贵的爱里,我享受无上的心灵的平安。△米△花△在△线△书△库△htnet
“这次去欧洲,要通过好几个国家的检查口,不想让那ว些外国佬翻动它们。留แ在松坡图书馆宿舍里,又怕丢失;想来想去还是放在你身边我最放心。”
“你提回去吧,我不接受。”叔华突然皱起眉,生气地说。
志摩向老诗人一鞠躬后,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欢迎您,亲爱的诗人!我是徐志摩。”
当天下午,泰戈ຖ尔在中国朋友的簇拥下到龙华观赏了灿烂夺目的桃花。
回过头来一想,徽青是个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少女,她应该有既ຂ带理想色彩又有现实美满的爱情与婚姻,何苦将她牵进一个ฐ既有孩子又必须在闹一闹中ณ离婚的不幸男子的生活泥沼中ณ来?
“病了一场,现在好了!”
“我出生在平民家庭,”威แ尔斯摸着自己的前额说,“父亲是季节性的职业棒球手,母亲当过女仆。我自己้小时候是学徒,后来才读大学——但是,如果你认为只有绅士气才是英国人的特点,那
“你读了?”威尔斯饶有兴趣地问。
“……嘉敖先生视导杭州府中时,恰好翻到家序公子的文章卷子,召他面谈一番,现小公子不唯才智群,而且人品俊逸,回家后赞不绝口……”
这些,自然是徐申如为儿子配亲先考虑的条件。客人的话当然打动了他,但精明持重的徐申如却不愿把心里的盘算直截了当地正面表述出来,显得那ว样的受宠若惊,便拿起酒壶往客人的杯盏里斟酒,“来,喝酒,喝酒。”
他俩的婚礼是农历十月三月《孔子诞辰》在北京北海ร举行的虽然不办酒宴,只备茶点,但在北京的文化界ศ名人几乎都来了,一时群贤毕至,仕女云集,热闹非凡。
证婚人是梁启,胡适作介绍人。
志摩望着窗外。
飞驰而去的景物就像倒退回去的时光,志摩又看到了自己的盛大而简朴的婚礼场面:礼堂里小圆桌排列ต得井然有序,宾客们团团而坐,他们手捧清茶,交谈着,祝贺着,赞美着,感叹着。笑声,语声,照相机的“咔嚓”声,嗑瓜子声,交响一片。
杂声渐渐静息下来,仪式开始了。
胡适先起立致词。他用带点安徽口音的国语,缓慢而有力地说道:“今天,我们聚在这里,庆贺志摩和小曼的燕尔大礼,心中非常快乐。”他停顿了一下,轻轻咳嗽一声,又说:“朋友们知道,他们两ä人都走过一段痛苦的路。但是他们百折不挠,相信只要朝着确定了目标一直走下去,理想迟早会变成现实。现在他们成功了,我,所有的朋友,都着实为他们高兴——”
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
“他们的成功本身表明一种新า的人生观的兴起和成立。固然各人遭际不同,不必竞相效法,但把热烈的爱情作为婚姻的唯一前提来考虑,却无疑是值得赞颂的。他们的心地纯洁坦荡,他们的真态人所共鉴,他们的坚毅惊天地动鬼神;有了这种精神,做学问,办
事业,不论干什么,可以说无有不成者……
“还望志摩、小曼,长此互敬互重,互提互携,在人格上、学问上、事业上,以感情和幸福为丰厚的滋养,竿头日进,层楼更上,作出可贵的成绩……”
适之的贺词,又一次在志摩和小曼的心头掀起一股兴奋、欢乐่的巨浪。他们相视一笑,一齐把感激的目光投向他。
胡适说罢,掌声过后,梁任公神色在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身穿哗叭长袍,黑绸马褂,把眼睛向四下一扫,又扭头看看毕恭毕敬地站在身夯的新郎新娘。
小曼一身西式礼ึ服纱裙,上缀朵朵隐花,衬出了颈่项ำ里的绞丝金项链和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全身裹在一层光华里。志摩是淡青的长袍,金丝眼镜,油亮的头向两边分开,严然一介书生。
“志摩,小曼,你们两个都是过来人,”梁任公的嗓音特别响亮。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似地猛敲在沉浸在幸福里的志摩与小曼的心上,使它们突地收缩了一下。“我在这里提一个希望,希望你们万勿再作一次过来人。”
满堂宾客莫不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婚姻是人生大事,万万不可视作儿戏。现时青年,口口声声标榜爱情,试问,爱情又是何物?这在未婚男ç女之间犹有可说,而有室之人,有夫之妇,侈谈爱情,便是逾矩了。试想你们为了自身的所谓幸福,弃了前夫前妻,何曾为ฦ他们的幸福着想?古圣有言:己้所不欲,勿施ๅ于人,此话当不属封建思想吧,建筑在他人痛苦之上的幸福,有什么荣耀,有什么เ光彩?……”
梁启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慨,滔滔不绝地演说了一篇训词,将新郎新娘着实训斥了一顿。
志摩心惊肉跳地低头聆听,斜ฒ眼瞄去,只见小曼脸色白,双手微抖;座中小曼的父亲陆建三老先生和老太太的面上已无人色。
连适之都十分尴尬。志摩是明白梁师的用意的。以他的年辈和阅历,他当然不赞成志摩与小曼的结合,他认为他俩的爱情,只不过是率性冲动,荒诞放肆,将来必不美满,所以今日对两ä人当头律喝,以作警戒。志摩从不记恨别人;梁师爱惜自己,只是他对小曼缺乏็了解,才说出如此煞风景的话来。过后向小曼作番解释,向岳父母打个招呼就是了。
可是那位任公老夫子却一不可收,到เ后来竟至声色俱厉地直呼其名:“徐志摩,你这个ฐ人性情浮ด躁,所以在学问方面没有成就;你这个人用情不专,以至于离婚再娶……以后定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大庭广众之ใ间,疾言厉色之词,志摩实在忍受不下去了,他趋步向前,低着头,悄悄地对老夫子求情说:“请老师不要再讲下去了,顾全弟子一点面子吧。”
梁启这才住了口,袍袖一拂,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僵局似的场面延续了几分钟็,不知什么人走到เ一边把留声机打开了,勃劳姆斯的《匈牙利圆舞曲》欢快地奏鸣起来,于是,气氛又渐渐活跃了。
在司仪的高声安排下,新า郎新娘向主婚人、证婚人、介绍人行礼以后,接着进行新人交换信物的仪式。志摩突然紧张异常,他呼吸急促,双手颤抖……
志摩是个诗人。他把自己与小曼的结合看做自己理想的实现,爱、自由、美三者完满的成就。这是一伟大、庄严、神圣得无与伦比的诗,今天完成了。他想,当荷马、但丁、歌德在他们的《伊利亚特》、《神曲》、《浮士德》的最后一行后面圈上句号时,他们的手是否也会因激动、兴奋而颤抖?
火车车轮和连轴的声响是有节奏的,听起来真像一带抑扬格的长诗……
一只苍鹰在车窗外青灰色的天空中盘旋着,雄伟壮美。志摩想叫小曼看,一回头,只见她闭着双眼,胸脯微微起伏着,似乎睡着
了。
他忘了苍鹰,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脸庞。
其实,小曼并没有入梦。她在回忆着就像嘴里那ว失去了甘甜的话梅一股的酸成的往事。
她不能忘却最后几次跟王赓接触的情景。这个人,曾经那ว样令她失望、反感、憎恶乃ี至痛恨,然而当他几费踌躇以后一旦决定把自由还给她时,她却又感到很难即刻在情感上把他弃如敝屣了。是眷恋,是内疚,还是反过来对他的怜悯?她不知道。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人,是复杂的。多愁善感、感情细腻的小曼就更其如此了。
最近一年多来,矛盾、痛苦已把王赓弄得神魂颠倒,一蹶不振。
尤其是他就任孙传芳五省联军总司令部参谋长不久,经办一件公务,差点出了大岔子,虽说总算苟全了性命,但已焦头烂额抛官丢脸——在这种情况下,再让他遭受毁家失妻之难,小曼的良心感到异常的沉重。她完全可以想象他在名声扫地后一个人形影相吊地过日子的情景。她不忍再想下去了。
然而,她与王赓最后一次在咖啡馆谈话时的情景,却一直在她的脑际盘桓——那是律师李祖虞通知他们手续已๐经齐备,他们之间的合法夫妻关系已告终止之ใ后——是王赓邀她去的。
他俩长久地相对无言。
“受庆,你,今后多保重。”还是小曼先开腔,“公务方面的事,得想开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以后总会有起色的。”
“嘿。”王康苦笑了一下,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没有放糖的苦咖啡一饮而尽。
“我回过头来想想,觉得对不起你——”
“不,”王赓打断小曼的话,“不要这么说,我们两ä人之间,谈不上谁对不起谁。你,跟一个自己้深爱的人结合,无论如何是一种莫大的幸福。我不能给你这种幸福,至少不必阻拦你去追求这种幸福。”
“从这件事上我看出你心胸豁达。”
“不要称赞我。我并不是一起头就这么开通的。”
小曼深深地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