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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排3๑5号！”邮递员许叔叔总是兴致勃勃地蹬着他的自行车走街串巷，给人们送来报纸和信函。最常见的报纸是《太原报》和《参考消เ息》，但大院里订阅的人家并不多，自费订报明显属于奢侈行为。居民们从街头的大喇叭里能够了解到足够丰ถ富的大好形势，总是“形势大好，而且越来越好”，用不着太多操心。在单位也有雷打不动的政治学习，关键还是都不舍得自己花钱去订阅报纸。也常能听到突突突突的摩托声，给人们送来十万火急的电报，一定又是亲戚家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许叔叔的到来，经常能带来舅舅的消息。这回还高喊着“拿图章”，看来是舅舅又寄来什么好吃的了，全家人一窝蜂地拥了出来。
舅舅是母亲娘家唯一的亲人，可童明亮从来不曾见过，他远在东北的黑龙江边上。母亲父母早亡，和弟弟相依为命，在一个远房亲戚家长大。从小生活贫寒，母亲得了严重的哮喘病，终身未能治愈。
解放太原前夕，十几岁的舅舅突然失踪，随后就是解放军围城，攻城，进城，多方寻找，就再也不见了他的身影，都以为他在炮火中战死了。孤苦伶仃的母亲，每天到处寻找她的弟弟。周围的居民，常常都能见到一个ฐ瘦弱的女孩，穿着一身破衣烂衫，望眼欲穿地盼着自己的亲人，却始终看不到他的身影。
经历了多次的城市改造、搬迁，舅舅的来信全部石沉大海ร。直到解放后，童明亮的父母都结婚好几年了，舅舅的一封来信终于辗转送到了家里。
原来，舅舅在解放那年参加了解放军，其实是先被抓丁当了国军，被俘虏后再入共军。太原解放后，随部ຖ队南下，在重庆进了军校，先扫盲，后入学，毕业后又随学校转战万里开北大荒去了。后来，又娶了战友的妹妹，成家立业，提干入党。六十年代初携全家回来，久别重逢的姐弟俩抱头痛哭，姐姐使劲捶着弟弟的肩膀，狠心的弟弟，抛下姐姐就再也不管了，这么多年没有你的音信。当时童明亮尚未出生，邻居的大娘大婶看着这感人的场景，一同落下了幸福的泪水。舅舅回访了小时侯抚养他长大的远房亲戚，没有他们就没有姐弟俩的今天。亲戚家姓蔺，被舅舅称作二哥的蔺家老二是一个花脸演员，晋剧名角，在省城算是一个知名人物。他八岁登台，十五岁走红，一块白粉粘在鼻梁上，唱着诙谐的小调，走着矮子步，扭着两把折扇，常常把观众逗得前仰后合。正好童耀辉这一代人喜欢晋剧，年纪也相当，因此一度时期两ä人还成了好朋友，共同语言颇多，好多的传统剧目童耀辉还能哼上几段。能跟名角攀上亲戚，也是一件让他感到เ荣耀的事情。赶上新剧目上演，蔺老二总忘不了打人送票过来。
但是，又有谁能料到，就是这个晋剧名角蔺老二，几年之后竟然给童家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担心受怕，暂且不提。
看着舅舅一身戎装的照片，腰里挎着小手枪，地上摆着冲锋枪，每个男孩子都会为之砰然心动，凡是与打仗沾边的东西，都是他们的最爱。家里的墙上挂着一个大号的望远镜，男孩们来了总是非常好奇，拿下来放在眼前看一看，哇，好大好清楚啊，这是军事望远镜吧。童明亮自然也是这种思维，一口咬定就是舅舅邮寄过来给他玩的。父亲却不屑一顾，什么军事望远镜，这是我们查看线路用的。总惦记打仗，唯恐天下不乱。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一个愿望在童明亮心中ณ萌。那里是反修防修的前哨，一定能看到เ解放军隆隆驶过的坦克大炮，严阵以待消灭一切胆敢入侵之敌。一个ฐ叔叔过来把望远镜递给他，江水对岸是陌生的异国他乡，到处停满了笨重的“乌龟壳”坦克和张牙舞爪、荷枪实弹的士兵，百姓在刺刀的胁迫下干着沉重的苦力，就跟《渡江侦察记》里面的场景一模一样。
远方的亲人成了母亲最大的惦记，好几次都说要带他们去看舅舅，要么就请舅舅过来，虽然多是说说而已，可还是遭到เ了父亲的反对。他的逻辑是，这么老远的路程，来回一趟要费多少事啊。母亲反驳说，那我们姊弟就再也不要见面了吗？
那年代基本还是父系的年代，家里大事都是父亲说了算。父亲脾气也不大好，经常为一些小事火。什么东西找不到了，总要先埋怨母亲随便收拾，最后找来找去还是在他自己身上找到了。母亲气愤地骂他：“又是骑着毛驴找毛驴，你看看到เ底谁才是胡圪搅。”而且每次生争执，孩子们还总是向着父亲，只有父亲才是家里的权威，想来母亲一定很憋气吧。
见面不易，通信频频，每逢年节，舅舅都会给家里邮ุ寄蘑菇、木耳一类的土特产，那是黑土地上最地道的产物，加进菜里，特别有味道。他们也会寄去一些上好的大枣、核桃之类的东西，千里之外的舅舅也能品尝到家乡的风味。
舅舅寄来的木耳很大而且很厚，成为餐桌上最好的美味。中午通常吃面，当然只吃白面是不够的，于是红面、玉米面就成了家常便饭，再浇上西红柿的调料。为搭配木耳，今天特意去西马路割了二斤猪肉，屋子里充斥着一股肉香味。肉不常见到，好在家里人并不太馋肉。童耀辉把掉在桌子上的一根面条重新า夹回碗里，童明亮立刻念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童耀辉不用这么费事，只是说了一句“贵巴๒巴的”。
箱子上一台旧的电子管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小说联播，好长时间了都是《艳阳天》，而且能收到的几个ฐ电台都在播同一部长篇小说，萧长春、弯弯绕、滚刀肉这些名字早就耳熟能详了。说它是旧ງ收音机，是因为外壳灰黄见不到เ本来的颜色，旋扭外面的塑料壳早ຉ就不见了，大约是拿回来的时候本来就没有，露出了一截黄铜。一次竟然把童明亮电着了，胳ฑ膊又涨又痒，一股暖流传遍全身，随之就是巨เ大的恐惧。父亲知道了，这才赶忙加上了绝缘层。
今天收听到了同样是浩然写的另一部ຖ长篇小说《金光大道》，同名的电影大家也都看过了，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里面的一个叫张金的落后分子叫嚣“谁家谁光荣，谁受穷谁狗熊”，更激了人们的仇富心理。马克思教导我们，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๐，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为富”必然“不仁”，“又红又富”绝无可能，“富”容易出修正主ว义，穷才是革命人民应有的本色。
这天正讲到土改后的芳草地，共产党员高大泉带领大家完成了互助组的组建，暗藏在区委当炊事员的反革命分子范克明给村里送来区委颁的“家致富”奖状，村长张金乘机出来蛊惑人心，共产党员朱铁汉揭了张金谎报春耕成绩的行为，村长扬言要开除朱铁汉，高大泉坚决反对，同他们进行了坚决的斗争。漏划富农冯少怀乘高大泉外出的时机，利用彩凤和二林的婚事，唆使二林和哥嫂分家另过。二林的嫂子听了“啊”的一声，惊讶得面盆都掉到地上摔碎了。
童耀辉放下饭碗，拿出一支烟点上，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他需要小睡一会，小睡之前，又给儿子讲起了故事，什么张良拜师啦，狸猫换太子、五鼠闹东京啦，趙匡胤下河东、朱元璋火烧庆功楼啦。
今天说的是“薛仁贵征西”。薛仁贵是山西绛州ะ人，武艺高强，有统帅才能，本身是白虎星下凡，他的儿子薛丁山也是白虎星下凡，两人不能ม见面。薛丁山在汾河湾打雁，多年未回家的薛仁贵并不认识自己的儿子，只是嫉妒这个黑衣少年的箭法，担心他将来过自己。只见薛丁山一箭射去，正中大雁脖子，大雁立刻应声落地。薛仁贵心怀叵测，暗动杀机，张弓搭箭射了过去，射中了薛丁山，这时飞马赶来的督军爷扶起受伤的薛丁山逃跑了。薛仁贵回家，问及从未见过面的儿子在哪里，妻子回答正在汾河湾打雁，穿着一身黑色战袍。薛仁贵听了大吃一惊。
“爸爸，你的故事是从哪里知道的？”童明亮津津有味地听着，他爱提各种各样的问题。
“是我的爸爸给我讲的，也有听说书的人说的。”
“那你说他们俩到เ底谁的箭法好，上次还讲过吕布辕门射戟，还有小李广花荣，他们比起来谁更厉害？”
“不太清楚，他们都没有比过。”
“什么เ叫白虎星下凡，这不是封建迷信吗，是应该批判的糟粕。”
“什么封建迷信，这才是劳动人民时代相传的文化。孙悟空不是封建迷信？肉体凡胎能跳出十万八千里？照你这么เ说，什么故事也不能讲了。这只是听故事，感觉好玩就行，信不信由á你。”童耀辉说着打了个哈欠，一跌倒就睡着了。
“好香！”
每次到来望叔叔家，总能赶上吃好饭。小饭桌上摆着已经炒好的菜，一盘茴子白，一盘土豆片，一盘豆腐烩酸菜，还有一碗西红柿浇汤。上面撒着葱花，屋子里飘荡着诱人的味道。
来望叔住在童家对门，小两口是双职工，两个秃小子经常交给童家照料，但并不计报酬。童明亮母亲是他们的义务保姆，多年以后两ä个儿子还忘不了来家里给他们的高姨拜年，领ๆ着他们的媳妇，和下一代的两个秃小子。“呦，都长这么大了。”母亲又和当年一样，弯下身子把两ä个孩子抱在怀里。
他家边上的用来存放杂货的一个小房子，栅栏门透着风，每到晚上黑洞洞的，就像是一个怪物瞪着铃铛似的大眼睛。那是童明亮幼年时最大的恐惧，天一黑就不敢出门。
来望叔正在做饭，左手端着一团面，右手拿着一个弯弯的刀不停地挥动着，一根根面条飞到เ沸腾的锅里。
“这叫刀削面，没有吃过吗？”来望叔说着，童明亮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来望叔本是大华厂的工人，后来参加社教，得到锻炼，市里成立“农业学大寨办公室”的时候，就把他调去当了干部。社教归来，跟父亲聊起感受。县城的人嫌城里的人太“骚”，还总结了顺口溜讽刺๐他们：“穿皮鞋的爱跳，镶金牙的爱笑，骑车子的链子爱倒，戴手表的爱高呼革命口号。”父亲听了哈哈大笑。
这也是父亲的特点，一直保持着劳动者的本色。稍稍过分的事情，都会被他斥为ฦ“资产阶级”。
前后平房的同年龄人，夏天躲在树荫下下棋、玩牌，周围总围着大群的大人孩子观看。可父亲从来没有参合过，他没有这份兴趣。倒是家里一直放着几个铁锹锄头之类的农具，不忘记自己的农民出身，养家糊口的事情最最重要，总想着上山开一块地打粮食，但终究没有做成。“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粮食的事不是随便就能ม搞定的。
来望叔经常出差，这一次坐飞机从广州归来，向父亲讲述在天上的感受，非常平稳，一点也没有颠簸。父亲很好奇：“有没有飘的感觉？”来望叔从兜里掏出两个芒果交给他们，兴奋地说：“当年灰洲[一]的朋友给毛主席送来芒果儿，毛主席又用木头雕成两ä坏[ຑ二]芒果儿送给北京的工人阶级。现在咱们也能叠[三]上芒果儿了，要真心感谢他老人家啊。”
这事好像听说过，前些年五一广场上举行过盛大的迎芒果活动，各单位各派别的革命组织蜂拥而至，谁能拿到芒果，无疑ທ就证明谁就是最正宗的革命派。现场群情激奋，场面热烈，竟然展到เ不可收拾，演化成了大规模的派系冲突，还造成了伤亡。
有了这样融洽的关系，童明亮也常在来望叔家里混着吃饭。来望叔是晋中人，会做一手的好菜，同样的东西经他手做出来就更加的鲜、浓、香。特别是各种的面食，拨面、揪片、刀削面，拉面、剔尖、臊子面，本来有限的口粮在他手里总能花样翻新。再配上香喷喷的浇汤，西红柿的，酸菜的，杂酱的，再来上一点陈醋，嘿，那叫个带劲！每次问他浇哪种，他都是“两样儿”。
来望叔的晋中口音挺浓，童明亮特别爱听他说话，感觉他的话软软的，声调很特别，而且“儿”音特多，听起来很有味道。他讲过一个当兵时候的故事，一次部队拉练，同样也是晋中人的排长布命令：“歼灭有个土洼洼儿，全都给俄圪蹴哈[四]。”战士们地懂ฦ[五]了半天也闹不机觅[六]ຓ，站着不动。排长急了，一人夺蛋[七]上踢一脚说，叫你们学会普通话，夜里[八]才说了，今则[九]就忘了？
说到吃饭，就不能不说一下童明亮家旁边的粮店。粮店门前，是一块好大的空地，是孩子们无拘无束玩乐的天堂，做人多的大型游戏，这里最好。放风筝，不用担心挂在树上。推铁环，广阔天地任驰骋。大孩子们拿了自制的“响鞭”对着墙根用力地抽着，响声震天，余音袅袅。只是在这“天堂”的围墙角落里，两次现了手榴弹，赶紧ู叫来大人处理，往往是扔进工厂围墙了事。有个老师说，很可能是阶级敌人故意放下的，但人们都估计是闹武斗的时候散落在这里的。
粮店门口，有两个对外的窗口。一个用来买粮，把粮本递进去，告诉要买的品种、数量，交了钱，就可以进去等候叫号了。粮食只凭粮本供应，有钱有粮票并不管用。另一个窗口，专门用来办粮食关系。谁家增加了人口，需要在这里上户。调出人口，也要注销粮食关系。当时知青下乡、参军、复员等等，除了先到派出所办理户口以外，还都得到这里办粮食关系。
进得粮店，墙上经常有宣传画报，这时正在批修整风，残缺不全的画报上依稀可见大批判的印记，巨幅漫画上愤怒的拳头对准了瑟瑟抖的修正主ว义头子。粮店的老米叔叔，特有孩子缘，脸上挂满了白白的面粉，却永远堆满了笑容。看着粮本上记载的数量、品种等内容，操起大号的簸箕从粮斗里装上面粉，上泵称好了，倒进一个大的漏斗里，顾客用口袋在下面接着，腾起一股的粉尘。每逢运来红薯一类的东西，小孩们总要想尽办法搞上几个，用手随便擦擦，“咔嚓”一声，咬在嘴里特有味道。
说来奇怪，每个月买粮，特别是月初买粮，在很多人家都是一件天大的事情，肩抗、车载地把大大小小的面口袋运回家去。粮食凭粮本按月供应，每个人按年龄、工种等条件都有不同的定量，普通的定量是每人每月二十八斤半，一般是百分之ใ三十五的细粮，南方人还可以买到更多的大米。白面一毛八一斤，一袋正好是九块钱。“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儿子们多的人家，往往不到月底面缸就见底了，因此下月的一号是无论如何也要买到เ新粮的，否则就会面临断顿ู。也别指望借粮，因为谁家也不那么宽余。
当时，常有换粮的游商小贩走街串巷按一定比例把粗粮换作细粮，童明亮始终迷惑不解，居民们何以放着好吃的白面不吃硬要换成玉茭面和红面，却不知道不如此不足以填饱一家人的肚子。
于是，月底的这天，粮店门前排队买粮的队伍就成了一大景观。特别ี是在冬天，把家里能穿的棉衣都穿在身上，彻夜排队，以至于周围居民的木柴、煤糕、炭块都是最容易丢失的东西。人们围在篝火旁้通宵达旦地等候，就是为了解决一个肚子问题。
其实，并不仅仅是月底买粮排队，平时也有这种现象，这是因为粮店的粮斗ç里并不保证总有粮食供应。等到เ家里的米缸空了以后再来，往往早就迟了。买粮，确实是家家户户的头等大事。
排队的人自觉组织起来，有人给号了，拿到เ号的人就可以不用着急，回家歇息片刻无妨。可等到再来的时候，又听说刚才的号作废了，早就重新过两次了。“凭什么这样啊”，于是一场争执就在所难免了。
煤糕是一种燃料，因为做饭、取暖光烧煤是烧不起的，卧虎山的黄土就是最好的烧土，掰开土块看，里面有细细的不规则的白丝。把煤面和烧土按一定比例搅拌起来，浇水搅匀了，放在特制的模具里凉干，呈薄薄的长方แ体状，也便于存放，故名煤糕。这是家家户户必做的工作，经济条件好的煤的比例可以大一点，否则就土的比例大一点，当然燃烧的效果也就有所不同。有些办法的人家，还从矿务局拉回整卡车的煤泥，掺在煤糕里。湿泥也可以直接添进炉子里，主ว要用来封火，也是一门技术，要确保用火的时候能旺起来才行。
打煤糕是每个家庭的大事，往往需要在礼拜天用一整天的时间完成。母亲负责做饭，先熬好大锅的绿豆汤，父亲带着儿女们先用铁ກ锹搅拌起大堆的煤面和烧土，哥哥一担一担地挑水，再和成泥。先在地面上撒上煤面或锯末一类的东西以防粘连，然后一锹锹地把泥铲进模子里，用铁铲摸平了。过了一天的时间，再把凝固好的煤糕直立在地上，等充分干透之后整齐地垛在房前屋后能避雨的地方แ，就成为家里最主ว要的燃料é。
童家的里屋不是床而是炕，占了半个屋子，早年间家里还是烧炕取暖的，当然也包含了节省的目的。还在童明亮学龄前的一个冬天的早晨，几个人睡醒之后感到头晕恶心，甚至有呕吐的迹象，听大人们说这是中了煤气了。从此以后不敢再烧炕了，只是在外屋生一个炉子，烟筒转几个弯从里屋串过，就是冬季取暖的全部设备。
卧虎山的烧土花三毛五分钱就可以买到一小平车，还送货上门，但人们都不愿意这样消费，而是利用礼拜天的时间从厂子里借出平车上山去拉，父亲、哥哥，加上堂兄们，多由哥哥驾辕，他是最壮的一个。往返几趟，足够两家人用上大半年。
上山的时候，童明亮要坐着空车上去，下山也要坐在平车前头的土堆上。说是为了平衡，但更多是要满足他的爱玩心理。如果单为平衡，想必在前头多加几锹土就够了。体力活远不止这些，都需要好的劳力，反正家家户户都不缺劳力。起初有父亲和哥哥，再大了些他也逐步地加入了。
山脚下，停满了密密麻麻的平车，夹杂着几辆毛驴车。人们忙碌地往车上装土。很快马槽满了，于是又拿出准备好的铁皮、草席之类的东西再把马槽加高，继续装ณ着。半山腰上，站着一个手持铁ກ杵的人，每杵一下，脚下大片的土方顺山而下，卷起高高的尘土，人们纷纷避让。真让人担心，如果土方再大一些，不是连人带土都滚下来了吗？
一次上山，大人们在山脚下装车，童明亮悄悄溜到เ了半山上玩耍，最后来到了一个ฐ土崖前。土崖并不高，他估计从这里跳下去就能找到父亲他们，可又怕有危险。犹豫再三，还是闭着眼一抬双腿跳了下去。
他估计的不错，这里距离他们并不远。只是在他双脚着地之ใ后，下巴顺着惯性正好落在了一块石头上。
一阵哭声惊扰了附近埋头装ณ土的人。人们再也顾不上其他了，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把他送到医院，下巴上缝了两针，钻心般的疼痛。从此以后好长时间，上山的事就不带他参加了。
因为有烧土这样的资源，工厂里大一些的子弟就干起了贩运烧土的活计，从山上运到城里去卖，有的还专门为此置办了小毛驴，竟然也很让孩子们羡慕。
不过，八十年代以后，平房改楼ä房，煤气也渐渐通了，各方面条件都有改善，他也并没有多少大显身手的机会。
来望叔全家搬到城里了，新来了一对年轻夫妇，只知道男的姓金。小两口都是天津人，大学毕业分配到这里。因为是大地方来的，好多方面都跟这里的人有所不同。到เ了夏天，两口子都赤脚๐穿塑料拖鞋，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拖鞋敲打着脚板出清脆的响声。人们听到这响声就知道了，小两口又忙乎ๆ上了。妻子穿一件花裙子，丈夫也穿着很新潮的大裤头，这在当时都是很少见的。裙子一般都是小学生才有的，成年妇女穿了就是作风不正派，电影里的特务才烫、披肩。周围的女人们看见了，都不住地摇头。
王胖子来童明亮家玩，看到เ这种情况十分认真地说：“这两ä个人在家肯定搞过流氓，我向毛主席保证。”
有一段时间，他们的小儿子笑笑从天津过来小住。小家伙虎头虎脑，浑身的装束非常洋气，就连型都是大人一样地向右梳着，不像本地的孩子们千篇一律的短，像是刚从光头上长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