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天上的雷声，”瞎子耐心地说，“是江里的，我怕有蛟龙伤人。”
这是心力交瘁的一夜。
陌生人递过一张名刺๐，“余姚黄宗羲。”
在这改朝换代的混乱中ณ，冯化生又出现了。
“别到赵宅来撒野。”
“你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
人们对这两个ฐ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出了一阵嘈ฤ杂的嘲讽之声。这时，两个ฐ壮汉抬着一只好像庙里的大钟็般的物事上了船，并动手把它挂在木架上。那ว大钟摇摆中出一道炽热的亮光，在众人眼前一晃而过，仿佛是回答他们的嘲笑。两ä个童子又抬着一只木桶来到船上，第三个童子扛来一根大棒。
这种戒备只是拦河大坝，它所起的作用是积聚了洪水的力量。
她并不十分漂亮，是属于那种容貌清秀的女子。她在崔家的短暂岁月主要是在喂鸡和做针线活中度过的。她让崔训正在南墙外的窗下搭起一个ฐ鸡棚，用木头做了一个圆柱状的“狗气杀”，上底开洞以下饲料，柱体用木栅栏围成，鸡可以伸头进去啄食。在夕阳西下之ใ时，她烧好饭，坐在门口一边做针ฤ线活等丈夫回来，一边倾听鸡群抢食粗糠，心情非常平和。
她身后忽然多出一条人影，那是她的一个ฐ女伴，手里拎着曹娥跑丢的鞋子。她追着曹娥，一会儿就力不从心摔倒在地，呜呜哭道：“你怎么不穿鞋子？”
我突然受到感动。我说：“你要是没结婚就好了。”
罗明山知道谢竺不到半夜是想不起回家的，就悄悄溜出来。他想借此机会去看望亲家鼓王崔。蒙蒙细雨缠缠绵绵地飘洒着，道路早ຉ已๐吸足了水，变得浮肿不堪，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深深的脚印。他沿着村边的小路缓缓行走，心情十分平静，不时抬头望望烟雾迷蒙的旷野和远山。崔训正住在紧挨赵宅被称为ฦ窑厂跟的角落。他走了一半路程时惊讶地看到天空乌云已散开，雨居然停了，雾也渐渐消散。
老婆是寡妇。
“可这铜鼓本来就是我们家的。”
也没有与在舞池里顾ุ影自恋的朋友告别，我和顾左ุ就出去，找了家茶馆坐下。那是哪家茶馆，我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我心烦意乱地回到自己的宿舍，对依影那种过份夸张的激动感到滑稽可笑。文物走私、收藏、考古什么เ的并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我只对灾难有兴趣，因此我其实是一个ฐ悲观的冷眼旁观者，对热情敬而远之ใ。在我看来，人类从一个灾难走向另一个灾难，摆脱灾难的方法有两ä个：一是绕开这个世界ศ，包括不进场和中ณ途退场两种方法，二是把灾难当作生活本身，而不是像我们通常所做的那ว样对它另眼相看。依影的铜鼓使我想到了灾难，它展现在我面前又使我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威胁，这是由楚儿引起的。
谢竺苦不堪言地陪着张殿高谈阔论，他们之ใ间语言上的障碍使谈话显得极不和谐，为了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反变得辞不达意。这种莫名其妙的交流使张殿很不耐烦，他说：“你这口吃是怎么落下的？”
这天晚上，她从尚老师那儿听到เ了马自沉之死的故事。
1671้年6月11้日，冯大康、冯小康代表聚源社与代表永清社的崔训正赛鼓。他们连自己้也不相信如此轻易地击败了对手。冯大康手持鼓槌重重击打着铜鼓，心中感到เ无比的欢乐。他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เ鼓王崔刹那间显得苍老无比，嘴角带血，喃喃地向天说着什么，双手将鼓槌ຄ弃于船上赛台。赛台出的一声沉郁的鼓响使冯氏兄弟吓了一跳，这声音如此绵密悠长，缠绵无穷，震得人心痛欲裂ฐ。从小在父亲的鼓声中ณ长大的冯氏兄弟这才明白，父亲二十八年前败给鼓王崔是必然的，一点也不冤枉。这使冯大康心中产生一种绝望的快乐่。他的绝望是因为ฦ他们毕竟无法实际上打败鼓王，他们永远打不败他。所以他才快乐่，他喜欢这种表面上的胜利对鼓王崔的折磨，这种折磨无穷无尽，将伴随崔训正这个鼓王至死。而冯小康心里却感到เ一种窝囊和委屈，这既有压抑已久ื的对兄长娶了桂子的不满，又有把鼓王崔的遭遇当作自己้的一面镜子，从鼓王崔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的那种屈辱。他用木桶承受着兄长槌击铜鼓出的声音并将它扩散，使他觉得兄长的鼓槌ຄ击中的是他的身体，而他出了痛苦凄惨的叫喊。每一声鼓响都令他感到เ剧痛。
这样，在鼓王崔脸色灰暗步履踉跄地离船而去时，冯氏兄弟显得更为亢奋、全力以赴，鼓声愈为沉雄、激愤、充满秋天的肃杀之气，人们的心随着铜鼓之ใ声一寒一寒，生一种难以抑制ๆ的谐振。他们这才觉铜鼓手打得果然惊心动魄，果然凄艳无比。这使他们因鼓王崔黯然离去产生的愧疚心理得到เ宽慰。他们之ใ所以跟着聚源社的人为冯氏兄弟喝采，起初不过是因为ฦ好奇，因为对新奇事物的强烈兴趣，此刻，他们已๐经觉得可以完全出于内心地为ฦ冯氏兄弟喝采了。
聚源社ุ近三十年来完全被永清社的锋芒所压制，他们的各种表演都不如对手精彩，此时意想不到的成功使他们大为兴奋，觉得自聚源社ุ创น立以来从没有得到过这样的荣耀，这光辉的顶峰来得如此突然，使他们晕头转向，手舞足蹈，他们在人群之ใ中互相寻找，找到了光是相对大笑。永清社的人灰心丧ç气地将爆竹之类的欢庆物事统统抛入江水，才使他们如梦方醒。他们火采买爆竹纸马，在铜鼓声中点燃、放响，他们要将这次盛会举办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热闹都精彩使人难以忘记。他们最终可怕地达到了这个ฐ目的。
马自沉也许是一应观众之ใ中唯一猜想出那是个“铜鼓”的人。他是一个ฐ饱学之士，对于裴渊《广州记》、杜佑《通典》、刘恂《岭表录异》、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及周去非《岭外代答》等书中关于铜鼓的记载俱有模糊的印象，而唐德宗贞元十七年骠国（今缅甸è）遣使入长安献乐่，使用铜鼓伴奏一事，更是清楚记得，白居易曾作乐府《骠国乐》讽喻，曰：“铜鼓一击文身踊。”这位忧国忧民的诗人对这种玩意并不欣赏，说“贞元之民若未安，骠乐虽闻君不欢；贞元之民苟无病，骠乐不来君亦圣”，对这一中外文化交流的盛事颇有微词。马自沉一开始就不喜欢这种来自蛮邦的y靡乐器，他郁郁不乐่地看着万众欢呼如醉如狂的场面，低低嘀ถ咕了几句“下里巴๒人”、“曲高和寡”之类的话。在这位德高望重的前明秀才看来，大众对蛮邦淫乐的热情，正是民风日下的表现，他们根本分不出高下，只知道凑热闹、爱新奇。铜鼓作为ฦ战利品和贡品进入内地是另一回事，但作为ฦ乐器打败创น自黄帝的正宗革鼓，他无论如何无法接受这一荒唐事实。但知县愉快的表情使他不能ม公开自己的观点，他想：知县做清朝的官儿，那么乐意听南蛮的音乐่也是很自然的。所以他渐渐地也露出了微笑，不想以任何方式扫知县的兴。人入老境，马自沉变得比较随和，已๐不再像年轻时那么孤僻了。
爆竹引燃幔幛之ใ时，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火光在日光之中淡得像清水，浓烟升上天空，非常壮观。燃烧的绸缎落到冯大康的背上，将他烧痛，“你小心些，别炸着我！”他回过身来埋怨燃放爆竹的人，突然脸色大变，惊恐万状地望着越来越旺的火，喃喃说：“这是火啊！”
喧闹的喝采声刹那间变成了惊呼声，人们纷纷叫着灭火，但火势越来越猛势不可挡，邻船都已๐烧旺。起初冯小康还打算用手中ณ的木桶舀水来火，不待他舀上水，连神棚、船篷、彩楼都着了，他也顾不得那ว么多，随着船上的人跳水逃生。冯大康去解鼓耳上的绳子，但绳已烧断ษ，铜鼓落下来差点砸到他的脚，他陡然想到父亲之死和关于灾难的传说，心中一寒，也翻身跳入水中。
一些脚桶船、舢板乱纷纷地摇过来抢救船上的神主、姑娘和祭祀用品，其中ณ一只抢回了铜鼓。
数万人目睹了火烧迎神船的壮观场面，他们联想到刚ธ才铜鼓挂上鼓架时的一道亮光，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来火神早ຉ就来到，潜伏多时了！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烟焰涨天、火逐风飞的熊熊烈火，谁也无法靠近。聚源社ุ的人捶胸顿足，预感到这场大火将使他们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有的迁怒到เ冯氏兄弟身上，到เ处寻找他们的踪迹。永清社也没有幸灾乐่祸的想法，他们心想这次得罪了伍君和娥帝，不知会有什么เ后果。灾难如火鸦般飘临到人们头上，使人们张皇失措心惊肉跳。知县及其随从悄悄返回县城，预备去写安民告示安抚人心。冯氏兄弟知道这是铜鼓带来的灾难，生怕人们识破，在一片混乱中ณ找回铜鼓趁早悄悄溜回了家。鼓王崔从窗口看到他们神色委顿地回来，心里无比诧异。
忽然一种谣言传开来：赶快离开，否则被伍君和曹娥娘娘记下面貌名字，将会遭到เ无比严厉的报复，到时候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任谁也救不了。一时间纷纷作鸟兽散，人们全乱了，谁也辨不清方向，谁也认不出路。许多人跌倒了，更多的人就从他们身上踩过去。脚趾踢着脚๐踵，前额撞着后脑แ，衣服撕裂了，帽子满地都是，小贩们哭喊着寻找自己的东西，油条摊油锅中的沸油烫伤了好多人的脚，狗在人丛中窜来窜去兴奋不已。有的人跑着跑着又回到了祭台边，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逸而去。
火势渐渐小了，十多艘烧焦了的船卧在江中一片狼籍。马自沉孤独地站在祭台上，环顾四周，太阳下的江岸残留着满地乌七八糟的东西，好像是一个酷烈的战斗才结束的战场，没有人影，只有阳光，显得怪异恐怖哀鸿遍野。
这时他听到一个小孩呜呜的哭声。他下了祭台，慢慢走过去，他听见这个ฐ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凄楚，在他前面的一个什么เ地方แ隐隐传来。他的脚๐步也越来越滞重，双腿似乎被浆糊粘住了，迈不开去。阳光黯淡下去，寒森森的，浓烟的影子在地上无声地拂动。那哭声变得非常飘忽，闻之在前，忽焉在后，于左ุ近，没于右边，令人捉摸不定，仿佛有无数哭声断断续续地此起彼伏。
马自沉想起了十四岁投水而死的曹娥，是曹娥娘娘一千八百多年来阴魂不散，今又身罹此火焚之ใ祸，心中悲苦，因此在这儿哀哀痛哭？他心中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向着浓烟滚滚的船祈่祷说：“伍君相国，曹娥娘娘，今天降奇祸，使你们不安于天庭，这是愚民不分贤不肖所致，望哀怜生民之苦，并非出于本心，赦免大罪，马某愿以身代，伏维尚飨！”
可是哭声还是断断ษ续续地传来，声音越来越低，好像要沉入地底去一般，渐渐成为ฦ游丝似的若有若无缠绵不断ษ，忽然又渐渐响起来，并伴着痛苦的呻yin之声。马自沉心里疑疑ທ惑惑的，又向前走去，背上冒出丝丝寒气。
他在田à边的一块草地上看见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小姑娘，她坐在地上仔细整理自己้花花绿绿的肠子，哭声从她的嘴里出来犹如催眠曲一般。马自沉看见这情景，立时毛骨竦然，股栗不已。
小女孩开始把肠子往肚子里塞，才塞了两ä下突然大叫一声昏绝在地。马自沉蹲下来帮她将肠子塞进去，但他感到小女孩的身体已渐渐变凉，她脸上露出畏缩的神色，突然说：“真冷啊。”她的声音平静而轻脆，并无痛楚似的。马自沉蹲在女孩身边，陷入一种无思无欲的迷惘凄寒之中，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小女孩的脸，落下了两滴眼泪。
蓦ย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远处出现，惶急地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马自沉奇怪地看着镇口，不知那个披头散的女人想找谁。那女人飞快地向马自沉奔来，一眼就看见躺在草地上的女孩，一下子扑倒在她身上，嚎啕大哭。女人哭了一会儿突然停顿，右手颤抖着摸女孩的脸，“她还活着，”她结结巴巴地说，“她还活着。”她伏下去听了听女孩的胸口，又听听女孩的呼吸，脸上出现困惑的神色，“她刚才叫过我了，对不对？”她用哀求的语气征求马自沉的意见，“你也听见了，她叫我妈妈，她叫过了对不对？”马自沉轻轻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女人寒森森的目光落在马自沉沾满鲜血的手上，怔了怔，倏地跃起，一把推倒马自沉，一边哭一边骂，一边用手打他：“是你害死了她，是你！你害死了她！”接着她开始用头撞，用牙齿咬。马自沉连忙爬起来走开，但女人扑过来抓住他的长衫下摆：“你要偿命，你害死了我女儿，你必须偿命！”马自沉一边抵挡一边说：“不是我，是别人，他们逃走的时候踩死了她。”但是女人根本不听他说什么，缠住他要他偿命。
在别人赶到时，年老体弱的马自沉已经气息奄奄。他们认出了老秀才马相公，将他抬了回去。马自沉在昏迷中ณ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曹娥娘娘，不是我。曹娥娘娘，不是我。”
1้6๔71年6月12日，即端午迎神的第二天，马自沉在自己家里去世，当时马自沉的儿子、孙子和儿媳、孙媳都在旁。
马自沉死前，曾清醒过几次，他道破了铜鼓的秘密，说它是不祥之物，会带来五次灾难。他还问起那个小女孩是不是真的死了，并叫儿子不要为ฦ难那位可怜的母亲，因为是他自己祈่求曹娥娘娘和伍君赦免始宁百姓不敬之罪，将灾祸降临到自己身上的。他的最后遗言是请道济法师给他念往生咒，渡他的亡灵。
苍老的道济和尚被马家用轿子从回龙寺请来，主持了法事。谢竺、赵克勤等门生都来参加了丧事。知县刘作梁派人前来吊唁，并送来一副挽联：
泊凤飘鸾千古恨，濯足江边久；
素า车白马半炷香，修文地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