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山年少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却是一个爱财的人。清军过后，看看没什么เ动静，他禁不住几个胆大的同伙的怂恿，又放排去了。这是一次侥幸成功的放排。当时浙东抗清军队百余部ຖ，据说除王翊部ຖ外，无不军纪涣散滋扰乡民，清兵及其他山贼就不用说了。所以，这次放排成为ฦ这些人吹牛的资本，也使罗明山后怕了好几个ฐ月，正是这次冒险使他的胆子变小了。
“你自己留着吧。”姚家兄弟说，“不用假惺惺的。”
我在到达家里时说出了我的打算：在章镇玩几天就回去，别再理睬什么铜鼓。可是依影很不友好地看看我，说：“你把我骗来是什么เ意思？”她告诉我这次可不是为我而来，是冲着那个铜鼓来的，因为ฦ对于铜鼓的兴趣由来已久，“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船到เ了祭台前，知县刘ถ作梁焚香祷毕，马自沉老相公踱着方แ步走到台端，手执长卷，开始朗声宣读他用漂亮的瘦金字体写成的祭文，一祭伍员伍子胥，再祭娥帝曹娥娘娘。”叔公说，“三声炮响，献上五牲福礼进祭，仪仗暂歇，章镇祭礼的第一项娱乐比试节目赛鼓就开始了。那ว壁厢有人送点心茶水到十五艘船上。先是鼓王崔训正上了伍君船前即刻๑搭建的木台上，后面两ä名童子抬着大鼓跟着上船，架好鼓，鼓王崔就站在鼓前，轻轻地、仔细地摸摸鼓身，扫视一遍两岸的人山人海。一阵风来，他腰上的红绫悠悠飘动。
我们在老庙里走来走去，观察着二十年中ณ每一细微变化，表一些未经思考的议论，并装出经过深思熟ງ虑的样子。我们毫无原则地赞同对方แ的看法，赞同对方แ的赞同，惊讶于对方所惊讶的寻常事物，对一些瓦砾草木表示着极大的兴趣。我们一遍一遍地察看老庙的角角落落，对已经吃惊过的事物重新า吃惊，对已经赞美过的东西再次赞美，唯一不看的是对方แ，唯一倾注着注意的也是对方。
俊娘委屈地说：“你们故意装ณ作不知道，她待我最好，你们都待我不好，只有她待我好。”
曹娥日复一日在江畔奔走哀号。开始还有人轮流守在江边关注着她，后来人们只好回家了。白天他们甚至怕到江边去，他们不能照顾ุ她父亲，又没有能捞起他的尸体，也无法向她提供什么帮助，他们就不到江边去了。他们在村里相遇，不再说话，互相看看，摇摇头走开了。他们的心被那一声声号哭鞭得伤痕累累็，在村里沉重凝滞的气氛中都已๐经跳不动了，云从天上掉下来，满村乱飞。鸡与狗不再走来走去，它们呆呆地伏在一边，或者在原地一站就是半天，常常突然受惊。到了晚上，凄切的声音割破空气，刺破黑夜传来，缠绕在屋梁上，谁都解不开。女人躲在家里默默地陪她伤心流泪，男人也因为羞愧和难过而在睡梦中大放悲声。男ç人的哭声怪异无比，使整个村子充满了灾难的气味。
回忆往事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尤其是面对一个美丽的女人，过去一些平淡的琐事也会被她的光辉照亮，变得生动有趣、惊险曲折，使我这样一个平庸的凡夫俗子也忽然充满了英雄气概，犹如燕赵慷慨悲歌之士。
天气放晴的喜悦还没在他心中形成，不安就悄悄侵扰了他。他想，再过两ä天就入梅了，天却晴了。他觉得时令被颠倒了，这场连绵不绝的雨应该从现在开始，可是它却到现在结束了。罗明山更无法料é到的是，这夜开始的晴朗天气不但没因梅雨季节的到来而改变，反而一直延续到秋天，使始宁县生了亘古未有的饥荒。
撑排苦，撑排苦，
我目瞪口呆。我一直都以为她会承认或否认，并想过一些对策，如果她一旦否认，我决心凌厉地攻击，使她最终招认。最难办的是她说忘了什么的。我没想到เ她会走得这么远，干脆ะ宣布铜鼓是她家的传家宝。时机稍纵即逝，我就这样从主动变为被动。这时，楚儿的妈妈忽然说道：“它会带来灾难的。”我惊异地转过头，她仰脸看天，若有所思，用巫婆的语气阴恻恻地说：“不要动它，你不要动，它会带来灾难的。”这句话并不陌生，二十年前我已听楚儿说过，在中学时代曾几次想问她其中的含义却始终没有开口。现在，这句话从她妈妈口中ณ再次说出，使我感到เ不简单，我想这可能是一句她家世代相传的话。
那天我闲着无聊，就应朋友之邀去明日舞厅。其实我不会跳舞，但那段日子我喜欢凑热闹，还觉得不凑凑热闹活着非常可疑，你只要跳出你的生活看看自己，这种感觉就没法避免。我们先在夜排挡喝了几瓶啤酒，大概九点钟，哼着乱七八糟的歌冲进了舞厅。
二十年前，我和楚儿都还不到เ十岁，整天形影不离，出没在章镇的大街小巷๕。在那ว么เ多玩伴之ใ中ณ，我们是独特的一对，我已忘记了是什么เ使我们走到เ一起的。当我们不再满足于局限在小镇的探险时，开始跨越小镇和农村的界线，来到เ赵宅。那是一次惨遭失败的长途跋涉，我们在赵宅村口遇到当地一群孩子的袭击，他们高呼着“打倒镇里人”的口号，将泥块石子雨点般倾泻到เ我们的周围。我们抱头鼠窜落荒而逃，终于逃进了将山脚下的一座颓圮已久ื的灵霄庙里。
将山处在会稽山脉和四明山脉之间，方圆数十里，它的西边就是著名的东山。“东山再起”的故事早已深入人心，其实将山也与谢安有关。这种关系不外乎这位东晋大功臣曾在此练兵点将之ใ类，并无必要深究。我记得老一辈人经常谈起，将山脚下原来有座土地庙，供奉的是山西人张殿。清朝康熙年间，这座山草木茂盛树林郁๗郁，人迹罕至，是狐兔的乐园。章镇虽近在南麓，但猎人樵夫从不敢翻越，因为传说山中有大蟒蛇。
谢竺躲在窗外看见先生变得局促不安战战兢兢，十分惊奇地对赵克勤说：“先生好像很怕他。”
赵克勤说：“有什么好怕的，他那句‘子曰’我们不是都读过了吗，难道先生忘了？”
就在这时，罗明山从村外来。他看见谢、赵两人，忙过来行礼，说：“少爷，读书吗？”赵克勤恼怒地看着他，说：“你干什么？”他不想让父亲知道躲在先生窗下的不良行为。罗明山陪笑说：“我找马相公，少爷知道他在哪儿吗？”
赵克勤别过头不理他。罗明山诚惶诚恐地走进马自沉的书房。
1646๔年深秋，黄宗羲来到东山村劝说马自沉以他在始宁县的威แ望振臂一呼召集乡民抗清，交谈尚未开始就被罗明山打断ษ了。
“马相公，我想问你一件事。”罗明山怯怯地说。
马自沉看见一个身穿青布短衣、头戴狗头帽的人居然当着黄宗羲公然闯进他的书房，感到蒙受了奇耻大辱，粗着脖子厉声说：“你想干什么？”
罗明山吃了一惊，忙低头垂手退了一步，苦着脸，结结巴๒巴地说：“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能有什么เ事？还不出去！”
这时黄宗羲及时挽留了他，黄宗羲说：“你想问什么เ事？”
“我想问……我想问……满清人来了，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做官了？”
黄宗羲意外地睁大眼睛：“你想做满清人的官？”
罗明山害羞地笑了笑，说：“这也不是。我认识的一个ฐ人，也是、也是堕……堕民，可是他穿上了穿上了官服，我、我想，是不是世道变了……”
“怎么会变？”马自沉说，“你的想法可真奇怪。”
黄宗羲笑笑说：“倒也不是世道变了。这种事已๐经生过了。本朝万历间京师有名医甄某，想纳通州ะ吏，再纳京卫经历，但被同乡排挤，因为ฦ他的先人是堕民，后来只好仍然做他的医生去。说起来这个ฐ人还是我们老乡呢。”
“可见你的想法不但奇怪，”马自沉耐着性子冷冷地对罗明山说，“而且有欺君罔上之嫌。”
“这个我不同意，”黄宗羲说，“堕民之制ๆ是后人妄作的，乃一家之法，并非天下之法。人初无贵贱，焉能相歧视？”
“子曰：‘素富贵，行诸富贵；素า贫贱，行诸贫贱。’又曰：‘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
黄宗羲斜睨着他冷笑一声。
道济和尚说：“《坛经》云：‘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ๆ别ี。’马兄之言差ๆ矣。”
这三个ฐ人说话文绉绉的，引经据典古里古怪，罗明山全然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เ意思。听了一会儿，知道马自沉老相公说堕民不可做官，另两人却说其实应该可以做，不可做是不合理的，言外之ใ意自然是堕民确实不能ม做官。这使他放心，就诚惶诚恐地告辞出来。
黄宗羲与马自沉话不投机，打消เ了邀他出山的打算。向道济和尚抱抱拳，目不旁视，飘然而去。
“这个人不识事务。”马自沉涨红了脸看着黄宗羲的背影说。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梨洲先生也算是人杰。”道济心想：怪不得马自沉学瘦金体呢。
这天上午，罗明山离开东山急急赶到崔家，他兴奋地告诉崔训正，堕民是不可当官的，冯化生欺君罔上，肯定要革职。
“有一个姓甄的已经革职了。”
崔训正狐疑地说：“那么เ，他是冒充平人的了？”
“马相公也这样说了。”他补充说：“要不，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名字，定要化名司马宁呢？”
这样，崔训正开始了他的辛苦奔走。
第二天一大早，他带上盘缠，来到始宁县城。他虽到过县城，但每次都如蜻蜓点水走马看花，从未想到要去县衙，道路不熟，所以只好在城里到เ处乱ກ撞，终于找到เ了县衙。这高大肃穆寒气森森深不可测的建筑使他心惊肉跳，在门外胆怯地徘徊窥视了许久，突然听到一声暴喝：“你想找死？”
崔训正看见一个ฐ高出他一头的皂衣人叉手立在他面前，忙堆起笑，谦卑地说：“我有事找老爷。”
那ว人嘿嘿笑了一声，回头踱向朱漆大门。
“我有事找老爷。”他凑上一步，又恳求说。
“你以为你是谁？”那ว人抬头向天，懒洋洋地问。
崔训正疑惑地看看他说：“我要说的是别人，不是我。”
“你也配？”
这个问题崔训正非常熟ງ悉，所以反而有些弄不清楚。他向里面张望了一下，看见一个ฐ大院子和一间大屋，觉得闯进去确实非常不妥。他依次看看大门、石狮子、高高的台阶和青砖的甬道，胆怯起来，慢慢地退到路边，这时他看见了设在衙门前的鼓。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困惑地看着这面鼓，突然冲上去抓起鼓槌嗵嗵嗵å地敲打起来。在一个陌生的肃穆之ใ地打鼓使他感到เ心神俱醉物我两忘，所以他甚至没有听到周围的动静。等一个满脸凶悍的差ๆ役重重推了他一下，他才惊醒过来，胆怯地连连后退，突然转过身，没命地向西逃去。击鼓和差役凶恶的神态使他忘记了正事，他一边逃一边想：我做错了事情，我闯下大祸ຖ了。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出了城门，他才想到เ了这次上城的目的，觉得这样白白跑一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对冯化生的惧怕又控制了他。他想，与其死在冯化生手中ณ，不如死在县太爷的板子之ใ下。他决定再去试试。
天色已经暗下来，他坐在路边取出干粮吃了，找到一间破亭子进去过夜。石条冷冷的，使他睡不着觉。望望越来越黑的天色，心里十分烦乱，他坐在石条上想象被前呼后拥的冯化生用带刺的鞭子没头没脸地抽打，还想象自己被活埋，可是他并不觉得有多可怕。他继续研究各种残酷的手段，但这些手段都像轻风一样吹过，没有任何痕迹。“我不怕他，”他对自己说，“除死无大难。我连死都不怕。”他的贫乏的想象力安慰了自己，在萧瑟的秋风中渐渐睡去。
崔训正在自己的惊叫声中醒来，恐惧的双眼竭力睁大，气喘吁吁。突然身旁้一个人用不满的口气说了句什么。他想不到เ边上有人，又被吓了一跳，说：“谁？”
“什么谁不谁的，”一个ฐ粗鲁的声音说，“你他妈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我做恶梦了，”他说着，安定下来。
“恶梦？”那人嘻嘻一笑，“还有比活着更恶的恶梦么？”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