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氏双手拍着膝盖大嚎起来，开始诉苦，她不合时宜地历数自己到崔家后的种种委屈，并指出姚家兄弟想谋害她。姚家兄弟勃然大怒，他们有条不紊地抓住祝氏的头，拖开她的椅子，将她的头按到地下，“这么เ说死的是你了？”
我想起昨天夜里与楚儿的放浪行为，满心愧疚地搂住她的肩膀，“你再不来我要死了。”我手上用力，想证实这确实是她的身体，生怕她会突然消失。她从我的手臂中挣脱出来，小心地避开地下的水洼，说：“你家远吗？”她没有觉我正恼恨地瞪着站在商店门口的一个ฐ漂亮女人，我看见她朝依影张望半晌，进入了商店。
鼓王崔一眼就认出了这两ä名趾高气扬的少年，他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当年冯化生的怨毒神色。他心里一颤。没有谁曾说起过今年谁要挑战啊。接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的讥笑。
老庙。灵霄庙。庙已不复是庙，只剩ທ下一个用几根烂木头胡乱ກ搭挂的简陋破败的木架子了，二十年前灵霄菩萨塑像塌成的土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已๐看不出来。被楚儿的父亲抛在地上的破木板还躺在原地，朽烂得面目全非。神台下的窟窿黑黑的，像一只毫无神采的眼睛空洞地睁着。那段木头上已๐长出了彩色的蘑菇。屋内又结满了蛛网，蛛网换了一茬又一茬，大多是废弃的破网；在窗口两ä株细草之间，一只小小的蜘蛛在它晶亮精致的吊床上静静地守候它的情人，用它纤细的前肢织着柔软的毛衣。
俊娘生气地大声说：“不肯说就不肯说，也用不着哭，也不用逃走。她不在我们家吃饭，自然有地方吃！”
刹้时间曹娥飞奔起来，快如闪电。人们以为她要冲下水去，纷纷举ะ臂拦挡。但他们好像是在拦截一个影子，曹娥轻易穿过他们的手臂之林，在岸上来来回回地奔跑，披头散，衣衫凌乱，嘴角上流出一大片鲜血，溅在前襟，点点碧绿。她如疯如狂如鬼如魅的奔走呼号使所有人都呆住了。人们说：“拦住她，拦住她，别再出意外了。”
“是啊，我们对生活总得要求点什么เ，但也不能要求太多。”我说，不作要求或要求太少会产生幸福感，使生活显得廉价；要求太多产生不幸感，使生活处在失落之ใ中ณ－－这浅显的道理，常被我们忽略，使我们总是在不断ษ追求幸福，反丧失了享受的机会。我这样自以为ฦ是地议论时，忽然想到她结婚才三个月，这种看法未免来得过早。
康熙初，罗家居住在与赵宅隔江相望的江前村。如今江前村里并没有姓罗的人家，唯一的罗姓女子是199๗1年从几十里外的下管嫁来的。当时罗虎开始接手撑竹排以后，罗虎的父亲罗明山就替谢家抬轿。他就是后来张殿捉拿了崔训正下山时遇上的那ว个人，在慌乱ກ中，他并没认出那ว个蓬头垢面、拖着一个ฐ小孩的老朋友，他最终成为悲剧ຕ的导演者出于迫不得已，正应了“怕事人恰是生事人”这句始宁老话。
岸上怕入强人目。
“你什么都记得！你什么都知道！你还知道那是铜鼓！你什么都知道！”
当迪斯科音乐响起时，舞池里出现了奇迹，所有跳舞的人都涌ไ到一面大镜子前扭动身子，并津津有味地观赏自己变形的丑怪动作，令人想起纳西索斯。我想我喝得太多了，恶心得很。我站起来向厕所走去，在杂乱的灯光中撞上了一个人，他把我扶住，说：“走好。”
我可不是那种容易被唬住的人，“我早就看见过了，”我不屑地说道。我确实曾看到过这类破玩意儿，其实一看到这个ฐ金属疙瘩，我的记忆之ใ弦就被拨动了。此刻我的记忆之ใ门被无声地打开，那段已๐被我遗忘的往事纷纷长出嫩芽开始复苏，如阳光驱散了浓雾，那个ฐ梳羊角小辫的楚儿，面容冷漠神情紧ู张的楚儿，曾一度使我辗转反侧寝食不安的楚儿，从逐渐稀薄并且消เ散的时间之雾中显现出来。我茫然地望着这个丑陋的铜鼓，用一种陌生的声音说：“我小时候就看见过了，它比这个漂亮，还有划ฐ船的花纹。”
“他奶奶的，不是抓贼还有什么事？”
崔训正的奶奶走出来，不满地说着什么，罗明山一句也没听清，他自言自语地说：“那ว么เ我要有钱，也可以做官了？”
“喂，我问你呢，”祝氏扯扯罗明山的耳朵，“你在我家吃饭吧。”
“来了，他来了！”罗明山大叫一声，急不可耐地跑出去拉住无精打采地回家的崔训正，说：“我看到冯化生了！”
“谁？”
“冯化生，你的师弟，我看见他在杭州！”
“他到杭州了？”崔训正轻蔑地说，“你怎么遇上他的？他在讨饭吧？”
“你要叫他老爷了！”罗明山喊道。
崔训正朝地下啐了一口，说：“我叫他老爷？我叫他老爷？”
“你不相信！”罗明山惊奇地高声叫道，缓过一口气，又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你怎么会相信？我亲眼看见的，青布衣服也换了，都穿上官服了，与李巡检的官服一样！”他犹豫了一下，“差ๆ不多一样吧。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呢！”
“你看错人了。”崔训正微笑着说，“你肯定看错人了。他也是住子的人，怎么会做官？”
罗明山的声音又大起来：“没有，我没看错，他还与我说过话呢！”
“叫你滚开？”
“他叫了我的名字！他说，明山，你放排来了？我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当官的会这样跟我说话，我以为遇到鬼了。我一开始没认出他来。”
“他真的这样说？”
“他真的这样说！明山，你放排来了？是这样说的！他朝我笑笑，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吓得汗都冒出来了。我叫起来，你是化生啊！我说。”
“那么是真的了？”
“当然是真的！”罗明山气愤地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从来不骗人！”
“他不是穿着演戏的衣服吧？”
“不是！”罗明山别过脸不看崔训正，“你当我连戏装与官服也分不清？当我是傻瓜？他说，我现在不叫化生，我叫司马宁，我要去江南上任了。”他几乎是尖叫着说，“他说去上任！上！任！”
“上任？他去上任？”崔训正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字眼。
“他说去上任，然后他走进了一扇红漆大门。那ว大门外有石狮子，还有看门的家丁，他就这样不慌不忙地走进去了！我站在街上，愣了半天。”
“那么是真的了？”崔训正严å肃地说。
“当然是真的！”罗明山也严å肃地说，“我怎么会骗你？”
两ä人面面相觑，一种异样的寒意从他们身上散出来，似乎进入了一个陌生危险鬼影憧憧的世界ศ，不见天日不辨方向，不知已置身何处。
这时祝氏走过来，敲着桌子说：“都叫你们几次了，就是不听见，难道都成仙了吗？”
崔训正回过头说：“妈，冯师弟他当官了。”他的声音挟带着凄凉的哭音。
“吃饭了吃饭了。你们怎么了？”祝氏说着听明白了儿子的话，“什么？他怎么能ม当官？”
罗明山说：“那ว么世道真的变了，像我们，只要……也可以当官？”
祝氏叹息一声，说：“满人的天下了，不是吗？他当官就让他当吧。”
“他当官就让他当吧！”崔训正说，“哪有这样轻巧？你不记得他那ว年赛鼓败给我的事了？他当了官，我哪还有活路？”
“是啊！”罗明山大惊失色，“我怎么เ没想到？这……这怎么เ办？怎么เ办？”
“怎么办？”崔训正说，“能怎么เ办？我妈我奶奶都在，我能ม怎么เ办？大不了一死，什么了不起？”他站起来说，“吃饭吃饭，死了也做个ฐ饱鬼。”
“你也去买个官做吧。”
“你以为是闹着玩？”崔训正冷笑着说，“哪来的钱？哪来的门路？哪来的靠山？你以为ฦ是闹着玩？这么好买，天下人都做官了，哪还有堕民？”他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堕民轻易不肯说的“堕民”两个ฐ字，在罗明山听来分外刺耳，“你让我考秀才考举人中ณ进士去吗？”
“吃饭了，你不吃我可要吃了。”崔训正拍拍罗明山的肩，向他使使眼色。罗明山看见祝氏已泪水涟涟，眼圈红肿，不敢再说，顺ิ从地坐下吃饭。
这顿ู饭在十分沉闷的气氛中进行，谁也没有尝出饭和菜的区别。他们都默默无言，偶尔互相看一眼，迅收回目光，盯着碗沿。罗明山心里的怯懦使他对自己้的处境忧心忡忡，他不知道交上崔训正这个朋友竟会遇上这种事，他猜不出冯化生将会如何对待崔训正的朋友。现在与他断ษ交也已经迟了他想，冯化生会放过我吗？也许，他又想，也许他不会把我怎样，他在杭州还叫我的名字呢，他还朝我笑呢，我毕竟只是崔训正的一个朋友罢了，崔训正又不止我一个朋友。不过他这样做是不是为ฦ了炫耀他的达，为ฦ了让我向崔训正带个信，吓吓他的师兄呢？他还想。
吃完饭两个人继续相对默坐，连喘息的声音也不敢出来。祝氏擦着眼泪收拾了桌子，开始还絮絮叨叨地指责冯化生，抱怨崔家没一个人比得上他有钱有头脑แ，后来也停止了这种议论，坐在门口唉声叹气。
“这么说，”崔训正对自己้说，“我真要叫他老爷了？”
罗明山心里涌起一阵歉意，他说那句话并无恶意，但显然刺痛了崔训正。他想解释几句，或安慰一番，但有什么เ梗在喉咙里阻止他开口，最后放弃了这种打算。
1้646年深秋，崔训正面临了他有生以来第一个严峻的现实。他由于年轻缺乏足够的应变能ม力，心乱ກ如麻惶惶不安，感到大厦之将倾。他知道与冯化生结怨已深，无可化解，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冯化生对他的怨恨出于妒嫉，是因为姚淑人而生的妒嫉，而此时，他与姚淑人还没见过一面呢。所以他回忆起与冯化生日益疏ຕ远最终决裂的经过，内心充满了迷惘，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从来迎伍君赛鼓，都没有展到反目为仇的结果，总是决出胜负，交情依旧ງ。他又想到他与师弟的交恶远在赛鼓之前，在师父还在世的时候，更理不清头绪了。他心里越想越烦乱ກ，慢慢地走出去。
罗明山不知所措地跟着崔训正亦步亦趋，他非常想了解崔训正在想些什么เ，但又不好开口询问。他满怀狐疑ທ和担忧，看着崔训正佝偻的背影。满目萧条的秋色之中ณ，他的背影显得苍凉无比。
崔训正回过身来，对罗明山说：“你回去吧，我想到เ师父坟上去。”
罗明山优柔寡断ษ的性格使他表现出一种令人伤心的动人的依恋，他迟疑ທ不决地站在路上，歙动着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他的凄苦的表情使崔训正深受感动。他握住罗明山的手，柔声说：“我没事，你回去吧。我只是想到师父坟上去看看。”他觉得交上这样一个ฐ休戚与共的患难朋友实在是他的幸运，“你还没回过家吧？”他又说，“你回去吧。我才不怕他呢，我根本不怕他。”最后，因出于误解的感激和意气用事，他说出了一句最终带来灾难的话：
“以后我们有孩子了，如果是一男一女，就结亲吧？”
以后而有孩子，崔训正当然已逃脱了冯化生的魔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