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我们才进行了一次久别ี重逢的长谈，各自介绍了高中毕业后多数年中的经历，恍然有隔世之ใ感。我惊讶地现我有很好的记忆和口才，能ม回忆起许多往事，并十分俏皮地讲述。我们的介绍出了正常的范围，讲到เ了她的兄弟和我的妹妹商小雨的情况。
谢竺和赵克勤年龄相仿，他们幼时是私塾同学。这不是因为谢家和赵家支付不起每月区区一两ä银子的塾师束修，而是两家争聘马自沉的结果。马自沉是当时最负盛名的始宁大儒，他的声誉来自他的瘦金体书法和孤傲无比的性格。扬州怪才郑燮郑板桥曾搜求他的书法，并作诗评论：“蝇头小楷太匀停，长恐工书损性灵。急限采笺三百幅，宫中ณ新制锦围屏。”从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保守的结论，马自沉的书法在当时名气不小。他性格孤傲怪僻的程度恰在不肯上门做西宾和不至于拒绝收生徒之间，因此谢竺和赵克勤不得不每天早上坐小轿赶五里路去东山村马家的小院。马自沉的收费规矩无案可稽，但我猜想比寻常塾师必不啻倍蓰า，因为第一他声名显赫，第二他是别ี人争聘的对象，第三他不在东家吃饭。
他忽然唱起来：
我们的谈话是怎么เ转到梦游的，我一点也没察觉，我现时这个话题已进入高chaທo了，我们抢着说一些从杂书上看来的故事，一个人刚ธ刚说完，另一个就迫不及待地接着说另一个。梦游是一个好话题，尤其是说书上看来的梦游故事，是非常安全的。房子里光线幽暗，老式楼房的裸露的楼板、梁柱都已变得乌ไ黑，深色的笨重的箱柜桌椅使房间显得逼仄压抑，这些都有利于烘托梦游的气氛，使人既想叙述更多的梦游故事又感到เ轻微的恐惧袭遍全身。我想我们谈论这个ฐ话题谈对了。梦游故事和鬼故事一样会使人上瘾，还使说的和听的处在同一阵线共同抗拒恐惧，并产生亲近感。在这种情形下我终于在心里承认这个漂亮女人就是楚儿。我们还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坐在二十年前的老庙里谈着使人害怕的神秘事件。我装ณ作无意中提起来，说我有时会觉得经历过的事是梦见的，比如我们小时候在老庙里看见的铜鼓，后来忽然就没有了，不是在梦里怎么会有这种事？是梦是真有的时候就是分不清。最后图穷匕见，我说：
“鼓王崔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想她虽然对那个也许是子虚乌有的铜鼓念兹在兹，但并不真的指望能看见它，谁能ม找到许多年前梦见过的东西呢？她只是说说而已，常常要我讲鼓王崔的故事，每讲一回就对她那本一直不见动笔的地方แ风俗史产生一回兴趣，有时还弄点史料给我看，催我去始宁老家问问，“我若回去一趟，年休假就完了。”就这样，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劝着，我有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推托着，延宕到เ某一天，与顾左在舞厅邂逅。
“谁喝这么大酒杯？难道是牛？”
这两个ฐ少年所拥有的“蛮鼓”，是我和依影那次聊天的内容，没想到这会触及历史的敏感区域，惹恼了历史，至今想来，犹使人心悸不已。
刹时间曹娥飞奔起来，快如闪电。人们以为ฦ她要冲下水去，纷纷举臂拦挡。但他们好像是在拦截一个影子，曹娥轻易穿过他们的手臂之ใ林，在岸上来来回回地奔跑，披头散，衣衫凌乱，嘴角上流出一大片鲜ຒ血，溅在前襟，点点碧绿。她如疯如狂如鬼如魅的奔走呼号使所有人都呆住了。人们说：“拦住她，拦住她，别ี再出意外了。”
没有人能ม拦住她。她在江堤上奔跑，脚步越来越滞重，身形却越来越飘忽，她的头犹如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她赤脚奔跑在江堤上，鲜血淋淋。天色在她的号哭声中变成一片昏黑，狂风灌进了她的喉中，使她的哭声凄厉无比。
她身后忽然多出一条人影，那是她的一个ฐ女伴，手里拎着曹娥跑丢的鞋子。她追着曹娥，一会儿就力不从心摔倒在地，呜呜哭道：“你怎么不穿鞋子？”
曹娥日复一日在江畔奔走哀号。开始还有人轮流守在江边关注着她，后来人们只好回家了。白天他们甚至怕到江边去，他们不能照顾她父亲，又没有能捞起他的尸体，也无法向她提供什么帮助，他们就不到江边去了。他们在村里相遇，不再说话，互相看看，摇摇头走开了。他们的心被那一声声号哭鞭得伤痕累็累็，在村里沉重凝滞的气氛中都已经跳不动了，云从天上掉下来，满村乱ກ飞。鸡与狗不再走来走去，它们呆呆地伏在一边，或者在原地一站就是半天，常常突然受惊。到了晚上，凄切的声音割破空气，刺๐破黑夜传来，缠绕在屋梁上，谁都解不开。女人躲在家里默默地陪她伤心流泪，男ç人也因为羞愧和难过而在睡梦中ณ大放悲声。男ç人的哭声怪异无比，使整个村子充满了灾难的气味。
忽然有一天，人们觉曹娥的哭声听不到เ了。他们纷纷来到เ江边东张西望，伸颈谛听，又一次找到เ了曹娥的哭声，正朝下游方แ向隐隐而去，渐渐消失。人们呆呆地望着水流去的方向，默默无言。
从下游走来一个人，他惊讶地看到这许多人郑重其事地聚在江边。有人问他有没有看见一个号哭的小姑娘。
他说：“我看见了，那ว个疯女人，把衣服扔在江里。衣服漂下去，她慢慢跟下去，自言自语地说衣服沉在哪里就在哪里什么的。”
这人突然觉自己说得太多了，这些人都表情奇特地向不同方向张望，却没有人看他，他害怕地走了。
五月二十三日，曹娥跳入江中。
人们听到这个结局，叹息一声，没人说话。
五月二十八日，有人现曹娥抱着父亲的尸体浮ด出江面。消息很快传开，上万人目睹了这一凄惨的情景。
在始宁县，还有一则十分恶劣令人指的传说。有人看见曹娥死后抱着父亲的尸体浮ด出水面，十分愤怒，说：“一男一女，公然面对面相抱，成什么体统？”话音未落，曹娥与父亲就分开了，然后背对背地负着浮近岸边。
这是一个关于孝行的故事。因为这个ฐ故事，古舜江遂改名为曹娥江。我想，这充分说明古人对“孝”的重视已经达到เ了十分残忍的程度。这个故事流传很广。公元151年，县令度尚迁葬曹娥于江左，封墓立庙，并让弟子邯郸淳写了著名的曹娥碑文。公元1้95๓年，农历八月十五夜，议郎蔡邕避难经过曹娥庙，用手摸着石刻๑读完以后，在石旁刻了八个字：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后世遂有曹操和祢衡（一说杨修）猜这一谜语的传说，以为是谜语之祖。
此后始宁县迎伍君，同时祭曹娥。如今曹娥庙依然香火鼎盛。庙中有几副对联尚可读：
事父未能入庙倾诚皆末节，
悦亲有道见吾不拜也无妨。
（徐渭）
德必有邻江流近接清风岭，
文能载道石墨犹传黄绢辞。
（于右任）
渺渺予怀尝思所求乎子何事，
洋洋如在试问无忝尔生几人。
（马一浮）
在曹娥庙配祀的是另两名孝女，朱娥和诸娥。
朱娥是北宋人，因父亲朱回早死，乃与祖母相依为命。宋英宗治平年间，祖母与族人朱颜生争执。祖母不屈不挠的辱骂使朱颜怒气横生，执刀行凶，十岁的朱娥拉住他的手，祖母得以狼狈逃脱，朱颜无法摆脱小女孩的纠缠，大失面子，挥刀连砍，中ณ十余刀，而朱娥死活不肯放手，最后被砍断喉咙而死。神宗熙宁年间，会稽令董皆为之ใ立像于曹娥庙，乃ี获得配享曹娥的资格。
诸娥则是明朝人，她的父亲诸士吉洪武初ม任粮长，被诬陷论死，她的两个ฐ兄弟炳、焕也同时罹罪。这名孝女年纪更小，八岁，和舅舅陶山长连夜赶赴京师诉冤。按当时的条例，喊冤的人必须ี卧钉板，否则不预审理。诸娥的致命重伤就是在钉板上翻滚所致。她家的冤屈得到重勘，仅戌一兄而止，她却因伤势过重不治，里人哀之。明朝万历年间，她也获得与朱娥同等待遇。
清顺治五年，乡绅沈文奎捐资改建曹娥庙，乡人后来给他在庙侧设祠，这就是沈公祠。
人们说越州ะ为复仇之乡，主要是因为越王勾践。关于他的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故事历久不衰。地方志这样记载：
越王勾践，其先，夏少康庶子也，封于越。传至允常，始称霸。数与吴战，结怨。允常卒，子勾践立，与吴王阖闾战于槜李。阖闾伤将指卒，子夫差立，伐越至会稽，将更之ใ。勾践使人行成，遂入臣于吴者三年，始释归。与其谋臣文种、范蠡等，外事强邻，内修国政，凡二十年而灭吴。乃北渡江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ะ，致贡于周。周元王赐胙，命为伯。当是时，越兵横行于江淮诸侯，诸侯毕贺，号称霸王。勾践卒，子王鼫与与立，数传至无疆，北伐齐，西伐楚，与中国争强，为楚威แ王所灭。其子孙散处瓯越，自相雄长。至闽君瑶，佐诸侯平秦，汉高帝复以瑶为越王，以奉越祀。东越、闽君，皆其后也。
越国的兴衰，与五代时吴越国先后辉映。吴越国为钱镠所创น，建都杭州，至钱宏俶上表让国王封，徙封邓王而失土。钱宏俶之兄钱宏倧曾做过半年吴越王，被大将胡进思废而立俶。钱宏倧的长子钱昆在宋廷官至秘书监，次子钱易官至知制诰。宋朝追封钱宏俶为秦国王，谥忠懿ງ；赠宏倧尚书令、天下兵马都元帅，谥忠逊。
这两个相距一千五百年的政权，都处在天下纷扰之ใ际。越王以其雄才大略๓拓境扩张，大起大落，思之令人血脉贲张。盐商出身的吴越王钱镠，其才不亚夏禹苗裔ศ勾践，曾平浙中ณ王郢之乱，破黄巢于临ภ安，戮刘汉宏于越州，擒董昌归杭州，战功赫赫，唐昭宗赐铁券，恕九死，历朝恩宠有加。他和他的继承者当天下大乱之时，并无野心，而更乐่于守成，保境安民，一旦海内靖平，则让封纳土，看上去是那么เ平淡，没有血与火的辉煌。但平淡不是平庸，后人评价说：“钱氏自镠至俶，三世四王，与五代相终始。方天下大乱，吴越独敬事中国，保障一方แ百姓，不罹兵革，善始令终，功莫大焉。”对于老百姓来说，尸横遍野的勾践伍员式复仇，是不能ม和钱王的功德相比的，人不是蝼蚁，更何况一只蝼蚁也是一条命，吴越人思慕钱王功德，长期祠祀不废，明清两ä朝，多次修葺其祠。而伍员死为涛神，以溺杀人，百姓祭祀，其实是害怕多于同情，已谈不上崇敬了。
在国难当头之时，人们便满怀激愤想起复仇者勾践，同时又满怀柔情想起牺牲者西施ๅ。西施是越地最出名的女子，她的美貌在吴国的馆娃ใ宫盛开。这个樵夫的女儿赢得千百年来无数同情之泪，泪水浇灌了她如花的容貌，使人们再也不忍心让她被勾践沉江而死，而让功成身退的范蠡带着她风风光光地泛舟五湖，陪伴夫君一边写《养鱼经》，一边财致富。明朝梁辰鱼所作《浣纱记》，即是讲述这一故事的传奇。剧ຕ中说伍子胥之死，这位可怜的女间谍也有一定的责任。如此说来，曹旴、曹娥之ใ死，她也难辞其咎了。因为ฦ历史牵一而动全身，你在沱沱河撒一脬尿，到长江口就会有鱼尝到เ咸味。
西施和曹娥，这两名女子，一个柔情万种尽忠入吴，一个义烈千秋尽孝入江，携手完成了旧式臣民忠孝两全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