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红菱柳眉一扬,心中恚怒不已,顾忘苦性情狂妄，她也不是第一日才知道。但如这般当面信口妄言，倒还是头一次。这厮比上一世,似是更加轻佻了。
她面如寒霜，冷声道：“三爷当真会说笑，我才从老太太那里出来，正要往太太那儿请安去，不期在这儿碰上了二爷，招呼一声罢了，怎么就叫约下了？三爷这饭能随便吃，话可不能张口就来。这话若要传扬出去，要让人怎么在背后编排？咱们是什么人家，能出这样的笑话么？”
姜红菱唇角微勾，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并未答话。只是又倒了些蔷薇花油出来，仔细按摩着身上的皮肤。屋中一灯如豆，昏黄的光照在这青春大好的女子身上，在墙上投映出姣好细丽的身影。
姜红菱天生姿容甚好，她也极爱惜容貌，自幼便于这些养肤的胭脂水粉极为热衷。在娘家时，市面上买来的脂粉总不甚合乎心意。家计又在嫂子王氏手中ณ把持着，王氏屡屡声称家道艰难，须得各项俭省，又怎会买上好的东西给她？无奈之下，她只得自己้动手，查阅了许多古方แ，又几经尝试，改动了无数回，倒撰出了一套独家秘方แ。如今她身上所用，皆是自己做的，比市面上买来的一切都好。
她这一席话，虽不曾明说，却也暗示这家中颠倒，顾婳竟能欺到顾婉头上。顾婉要得个什么东西，竟还要看着顾婳高兴不高兴。
顾王氏的脸顿时阴了下来，顾婳这骄横刁蛮之ใ态她是看了个ฐ满眼。她虽将李姨娘当个得力之人，也喜欢顾ุ婳的憨态，却是容不下家里出了这等尊卑颠倒之ใ事。
顾王氏定下的规矩，合家小辈每日晚饭必要在延寿堂同她一道吃，美名曰一家子一天团聚团聚，亲和说些家常。
可这每晚的定例家宴，却当真是个ฐ是非之ใ所，多少次口角矛盾，都是这个时候生出来的。
少顷ั，一盏清香四溢的明前龙井搁在了顾ุ思杳手侧。
江州距杭州甚近，新下的茶叶，在北地金贵，于此处却并非什么เ稀罕物。顾家如今尚算富贵，每年必是要收上几斤的。
踏过长长的青石板路面，转了几道抄手游廊，穿过几处天井，便是沃云阁了。
这沃云阁是顾ุ武德平日作息之处，面阔三间，青瓦粉墙，屋檐飞翘，檐上雕有云纹，故此起名沃云阁。正堂上方悬着一块红木匾额，雕刻๑正堂大名，字迹龙飞凤舞，纵任奔逸，乃是本方แ草书名家手笔。院中ณ栽有几株丹桂，并非花开时节，满树葱翠。
顾王氏见她进来，便住了话头，见她规矩甚好，心中倒也喜欢，和颜悦色问道：“你们奶奶这会子差你过来，有什么เ话说？”
如素低头轻声将来意说了一遍，照着姜红菱所授，说道：“自打奶奶进门，那个如画便一日日不安分起来。今日又同奶奶口角了半日，口口声声说奶奶没伺候过大爷，不配管她。还有许多腌臜的话，也不敢学给老太太听。奶奶说，如画年轻，想必是守不住的，还是打发了出去的好，免得日后在家里弄出笑话来。因她是老太太的房里出来的，奶奶打发我来讨老太太的示ิ下。”
姜红菱睁开了眼眸，看了她一眼，说道：“既没事，平白无故的，你叹什么气？”
如素见瞒不过去，嗫嚅了半晌，方才说道：“也没什么，只是为奶奶委屈罢了。”
姜ä红菱深知这小姑子性情倔强刚烈，这样的人是最吃软不吃硬的。上一世她在顾家，一人单打独斗，过得好不辛苦，临ภ了还是草草送了性命。这一世，她可不能重蹈覆辙，能拉到身边的人自然越多越好。
侯府的中馈如今在李姨娘手中，姜红菱想要在侯府活的自在，自然要将这掌家大权捏在手中。如此，上房的势力是必定要借的。毕竟，李姨娘既是顾文成的爱妾，又深得顾贾氏信赖，在侯府势力极其深厚。只凭她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想要夺权，实在是难上加难。
走到廊下，顾婉看着姜ä红菱，神色有些怪异。她原先是很不喜欢这嫂子的，虽明知哥哥已是病入膏肓，所谓冲喜不过是病急乱ກ投医之ใ举。然而毕竟娶她是为了救哥哥，可哥哥不仅没有痊愈，还在这嫂子进门的第三天便就撒手人寰。她心中，是怨恨着姜红菱的，总是觉得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嫂子，哥哥才会死的。然而今日，她替自己与母亲说话，还当面指摘了李姨娘的不是，与她母女二人出了一口恶气，她心里也不是不感激。
顾婉虽性情偏执，却是个恩怨分明之人。谁对她好，她心里记着。
她心中虽有不悦，却不想顶ะ撞母亲，又是寡言少语的性子，便也没说什么，只是拿眼睛瞟了姜ä红菱一眼。
姜红菱微有察觉，也故作不知，只是听苏氏提及顾婉的亲事，便想起先前念着的那件事，当即问道：“太太，这婉姐儿婚期推延一事，可知会了宋家没有？”
这延寿堂面阔四间，两旁有抱厦耳房，双交四椀蝙蝠菱花窗，窗上蒙着青纱，屋顶碧瓦，檐下铁马，端的是华丽ษ大气。
才走到老太太的院子，进门便见小丫头招儿在院中ณ扫地。
一言落地，便听那ว脚步声纷至沓来，两个中年妇人带着五六个顾ุ家三等仆妇自外头进到内室。
一见这情形，如画双手一颤，将药碗合在了身上。所幸汤药已然喝完，并不曾弄湿了衣裳๙。
苏氏听她这话，便问道：“那ว依着你说，却该怎样？”
姜ä红菱正等她问，当即说道：“依媳妇所见呢，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也比照着他们爷们儿的学堂一般，自家中ณ拨一间清净院落，收拾出来。桌椅家什都安置齐整，就办成个学堂的样子，无过就是再添几个丫ฑ头洒扫服侍就是了。只是教这些女孩子们规矩针线罢了，又不指望着她们考科举中ณ状元，也不必很认真。只是须得给那位来家的塾师，预ไ备住处并服侍的下人。”
苏氏听了她这一篇话，心里倒有了些条理，点头道：“这倒不错，早年间老太爷在世时，家中ณ养着几个小戏子，住的那梨落院，如今倒空着。小小巧ู巧的一间，清净的很。正堂厢房一应齐备，那ว正堂就用作书房，厢房便与那ว位塾师做住处罢。下人却不知要添几个？”
姜红菱接口道：“却也不必很多，那些小姐姑娘们，必是有贴身侍婢的。添上几个ฐ人，只是要收拾院子，连着侍奉那老师罢了。人呢，倒也不必很机灵，最要紧的是老实，手脚干净。上课的都是些姑娘家，若是混进去了些居心不良之辈，弄出些事情来，就不好了。”
苏氏只觉她的话句句有理，点头如啄米一般：“你说的很是，等过了清明，我就叫家人备办起来。这丫头子们倒是容易，家里许多家生子，正愁没个差事呢。”
顾ุ婉听着母亲和嫂嫂说的有来有去，不觉扑哧一笑，说道：“太太和嫂子说的热闹，只是到เ时候还不定能收几个ฐ学生呢。别弄得阵仗唬人，雷声大雨点小，怪招人发笑的。”她自打听了姜红菱的话，用扇子算计了李姨娘与顾婳，扳回了一局，心中ณ畅快，性子比往日倒是开朗了些。
姜红菱亦含笑说道：“妹妹说的也是，然而如今民风开化，这些世家们也兴教女孩子读书，民间的教坊女学也繁盛的很。咱们家既然办起来，自然就有人来。保不齐到时候，门槛ນ也要被人踹塌了呢。”
母女三个说笑了一回，延寿堂的大丫鬟春燕忽然走来，见了三个主子，便说道：“老太太说，明儿清明去给大爷上坟，她老人家了，身子骨不利ำ索，就不去了。大老爷官中有事，三少爷身子也不大好，都去不得。只有女眷出门，也是不好。好在西府那边的二少爷，也要去与二太太上坟，便请他照看着，告知太太一声。”
苏氏与顾婉两个听了这话倒没觉怎样，姜红菱心底却突突跳了两下。上一世，顾ุ思杳有无去给他母亲上坟，她是记不大清了，只是绝然不曾与她们一道出门的。今世，这是怎么了？
春燕传过了话，便又去了。
苏氏又说道：“老太太身边两个丫头，她一个，秋鹃一个，倒是伶俐的很。老太太也是多得这两ä个丫头的提点，方才万事妥帖。”姜ä红菱听了这话，笑了笑，低头吃茶，没有接口。
顾ุ婉便说道：“这两个ฐ丫头还是亲姊妹呢，能凑在一处，都在老太太房里，也是难得了。”苏氏却笑了一声，说道：“还不是托了她们老子的福，早年间她们老子随老太爷进京面圣，路遇劫匪，他豁出命去救了老太爷。故此老太爷老太太都高看这家子一等，不止她们老子娘是府中养老送终的，就是这两ä个丫头，老太太也说她们可怜见儿的，收到房里使唤。”
说了几句闲话，苏氏便又说起办女学的事来，因那塾师是姜红菱举荐的，便细细问了几句。
姜红菱说道：“慧兰毕竟是官宦人家小姐出身，虽说如今落到เ了这个境地，性子到底还是要骄傲些。旁的倒也不必费事，既是请师，便把那拜师礼一一尽到了，她保准来的。”苏氏却有些不以为然，说道：“一个女子罢了，又不是正经的老师，竟还要这等麻烦？”
姜红菱听了她这话，浅浅一笑，并不争论，按下此事，问道：“却才进来时，我倒碰见了张氏。那母子两个，今儿过来是做什么来的？”
苏氏听她问起张氏，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穷家破户，还能是做什么来的，无过就是打秋风罢了。李姨ถ娘当家时，她倒跑的勤快，嘴里一声声的姨太太，叫的那叫一个ฐ甜，倒把我这正经太太抛到เ脖子后头。如今看我当家了，又想起我这正房太太来了。世间哪有这等便宜的事？”
姜红菱听这话，倒暗合自己先前所猜，又问道：“那太太就这样让她走了么เ？”
苏氏哼笑了一声，说道：“我便是晓得她是什么意思，还没张嘴呢，就叫我堵回去了。我说，外人眼里瞧着都觉得侯府富贵，其实谁知道这里头的难处呢。上头老太太老爷，下头姑娘奶奶，一大家子的人，吃穿用度，哪样不要花钱？只看着老爷们的俸禄，还不够喝西北风呢。就是一年庄子上的租子，其实就将够吃饭罢了。李姨娘当家时是她那ว时候的事了，姨ถ娘到เ底是姨娘，想不到将来的事。如今既ຂ然我掌家了，以前那ว些事，就再不要提起。那张氏脸上倒是讪讪的，底下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姜红菱听了这番言语，笑了笑，说道：“太太当了家，果然想得长远。”说着，也就罢了。又坐了盏茶功夫，便起身回去了。
苏氏满心还要梳理那些家务，也无心留แ她。
待姜ä红菱出去，苏氏又同顾ุ婉说起家务琐碎，顾婉听她说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总没个ฐ章法，便说道：“这些日子，我瞧着嫂子倒是很有心计，凡事都想的清楚明白。母亲既然理不清这些事，何妨请嫂子一起商议呢？她的主ว意，总是不错的。”
苏氏却不甚乐意，她被李姨娘压了这些年，好容易才拿回权柄，正要一逞当家太太的威风，哪里又肯再去听别人的意思，倒叫人觉得李姨娘行的，她便行不得。何况姜ä红菱还是她的儿媳，这做婆婆的脸更是拉不下来。
她瞥了女儿一眼，说道：“你嫂子是有主见，到เ底年轻，又不知家里的事，问她不是瞎问么？你也别ี在这儿晃了，明儿要出门子，快回去收拾去。免得见了外人，嘴乌眉黑的，像烧糊了的卷子似的。”
姜红菱打从馨兰苑出来，如素跟在其后，不觉说道：“奶奶，太太往日瞧着倒也是个柔和的性子，今儿竟也弄起性来了。”姜红菱轻轻一笑，她当然明白苏氏心中所想，也乐่得让她折腾。待到เ了不行的时候，她自然会出来收拾烂摊子。也必得如此，苏氏才会明白，离了她姜ä红菱，她是什么也做不了的。
她没接这话，只是淡淡说道：“那ว个孩子，看着倒是机灵得紧ู呢。言谈举止，在同岁孩子里，都是出类拔萃的，将来必定是有大出息的。”说着，忽然点头叹息道：“太太果然短视，俗语说得好，莫欺少年穷啊。”
主仆两ä个，一路无话，走回了洞幽居。
回到房中，一切如常，如锦上来回话道：“奶奶出去后，西府那边打发人来，送来半斤的茶叶，两ä匹雨过天青色香云纱，两匹月白色缂丝湖州ะ绸缎，一对湖笔。”
姜ä红菱才进屋中，已๐然见到炕桌上堆着许多物事，听了如锦的话更觉纳罕。
那两匹香云纱倒还罢了，这缂丝绸缎却是极其难得。缂丝乃是织工绝技，以能描摹名人书画著称，又因工艺精良细致，往往胜过原作。以此法织出来的布匹绸缎，花卉鸟雀，无不栩栩如生，犹如雕琢镂刻。此技难得，以往只供奉于皇室。本朝律法渐宽，民间亦有匠人能ม做。湖州ะ那边，便有那ว么几家织坊，专织此物。缂丝与顾渚紫笋，同属湖州的两大名产，有一两茶叶一两ä银子，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说法。她不过是才过门的新妇，又是个寡妇，西府那ว边便是送些亲戚人情，也该寥寥敷衍，怎么竟会送来这么贵重的东西？
何况，这绸缎上镂刻的，还是寒梅凌霜图。梅花，是她最喜爱的花卉。
姜红菱纤手轻抚绸缎，心念一动，问道：“那ว茶叶是什么？”如锦回道：“是顾渚紫笋。”
作者有话要说：顾思杳送出礼物若干，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