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剩下姜红菱一人，瘫在那ว石头桌上，泪痕满面。
然而那惊走了顾忘苦的人，却始终未曾露面。事后，姜红菱忆起才认出来，那声音当是出自顾ุ思杳之口。她心底也是感激他的，那夜并未冒失走来，全了她一场体面。姜红菱生性清高冷傲，目无下尘，又怎能容这般不堪之态落入旁人眼中？何况，她是个寡妇，且背后一无靠山。这世道对女人原就不公，出了这等事，不说男的无耻，反斥女人狐媚。
李姨娘将嘴一撇，嗤笑道：“我今儿一早便吩咐厨房削了她的份例，便是要她知道，这家里太太说的从来不算，凡事还是要看我的脸色。谁知进了上房，她便给我摆了这么一出。想必这姜氏蠢笨，悟不透里头的道理，以为巴结了上房的，便能在这家中站稳了脚跟了。哪里有这般容易！上房里那大太太还不是明媒正娶来的正房？这些年来不照样被我收拾下马来？正房又怎样！”
顾ุ忘苦拊掌笑道：“怕就是为ฦ了这事，姜氏恨上了姨娘，方才与姨娘难看？这女子生来就是水性儿，姨ถ娘便下个ฐ气，与她个甜头，她就回心转意了。听闻姜ä家也不是什么高贵门第，不然也不会把女儿嫁来冲喜了。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眼皮子浅，又有什么不好收拾的？也值得姨娘这般头疼！”
苏氏尚未答话，顾婉却冷笑了一声，讥讽道：“三妹妹有姨娘照看，一年还能ม少了衣裳穿？稀罕我那两件薄纱片子？我已๐同蕙妹妹说好了，那条裙子是送她的，姨娘再去旁处问问罢。”
李姨ถ娘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哼笑道：“婉姐儿，这话就是不分内外了。蕙姑娘是表亲，婳姐儿可是你亲妹妹，你这胳ฑ膊肘怎么朝外拐？何况，蕙姑娘在郑家，自有她家老爷太太照看，莫不是还缺了你这条裙ำ子？”
顾王氏叹了口气，语带责备道：“这丫ฑ头，就是这般的小心眼。这是她嫂子，又不是外人，也要这样斗气！”
姜红菱连忙笑道：“婉儿是年轻姑娘家，这一大早起的就在这里伺候老太太，想必脸也没洗头也没梳，须得回去梳妆打扮。有我在这儿服侍老太太，也是一样的。”
姜红菱垂下长长的眼睫，敛去眼中ณ的疑惑，只淡淡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如锦不疑有他，笑说道：“奶奶是病糊涂了，今儿是四月初三啊。再过两日就是清明了，太太前儿还同奶奶说起要去祭扫少爷的坟，偏巧奶奶又病下了，正愁怎么เ办呢。”
她正当出神之际，却听姜红菱淡淡问道：“唉声叹气的，出了什么事？”
如素า听问，连忙陪笑道：“吵着奶奶了，原没什么事。”
姜红菱睁开了眼眸，看了她一眼，说道：“既ຂ没事，平白无故的，你叹什么气？”
如素见瞒不过去，嗫嚅了半晌，方แ才说道：“也没什么，只是为奶奶委屈罢了。”
姜红菱听见这一声，不觉问道：“怎么说？”
如素便将适才心中所想讲了一遍，又说道：“奶奶这样的人才，却嫁了这样的人家，当真是命运不公！”说着，两眼不觉泛红，便拿手背抹了一把，再不言语。
姜红菱听了这话，坐起身来，将这丫头仔细打量了一番。
如素小她一岁，今年尚且才十六，只是身材长挑，看着倒是不小。生着一张瓜子脸面，皮肤细腻，却算不上白皙，狭长的眸子，两道柳叶眉，一张樱桃口。虽称不上什么绝世美人，却也别ี有一番秀美。只是本朝女子以白为美，如她这等，不免在肤色上吃了亏。上一世，这丫ฑ头跟着她也拖到了二十来岁不曾许人。倒是有几个ฐ家中小厮来求，她却总说舍不得奶奶，不肯嫁人。直至最后姜红菱身故，她依然守在身侧。
如素า与如锦，皆是自幼就在她身畔服侍的。她嫁来顾家之时，这两个丫头也做了陪嫁。上一世，她在顾家过的辛苦，多亏了这两个丫ฑ头忠心耿耿，不离不弃，她方才不至于孤掌难鸣。自打她身故之后，如锦生得模样好，被西府的老爷顾文德看上，硬收去做了小，当了几年的通房，连个ฐ姨娘也没挣上去。那ว二房的太太又不是个能容人的，如锦连着小产了两次。待顾文德新鲜ຒ劲儿一过，她便将如锦打发出府，令人伢子领去卖了。自此之后，音讯全无。
如素更是悲苦，姜红菱雨夜被人投井之时，恰逢她值夜，看的清楚明白。天还未亮，便有人来将她勒死。待天亮，顾ุ家发丧，便说她殉主ว而亡，随着姜ä红菱一道葬在了西山头上。
想到自己罹难的那个雨夜，姜红菱不觉双手紧握，指甲攒刺掌心，带来丝丝疼痛。绝美的脸上，却波澜不起，她星眸半合，轻轻说道：“命运公道也好，不公道也罢。自己的命，总要靠自己去挣。既然上天薄待咱们，咱们更该好好的筹谋。自今往后，姜家也好，顾家也罢，谁也休想欺凌了咱们！”
如素微微一怔，看着自家姑娘。眼前这位她自小服侍到大的女子，仿佛一夕之间就改了脾气。以前在家时，姑娘可是最看不上这些争争斗斗的。
姜红菱却怔怔的出神，话虽如此说了，她却并不觉得上天薄待了她。不然，又怎会让她重来这一世？
这样的命数，普天之下又有几人？
如素收拾了茶盘下去，如锦自屋里出来，笑盈盈道：“奶奶，我看了，那燕窝成色是极好的。往日咱们在家时，也少见这样的好货。奶奶近来身子不好，不如晚上炖一盅来吃？”
姜红菱瞥了她一眼，低低斥了一声：“小眼薄皮的，这等没见过世面。”嘴里责备着如锦，她心中却不由á感叹，这李姨娘果然是个ฐ老辣的妇人，能屈能伸，处变不惊。今日看出她来意不善，先告诉她这侯府乃是姨娘当家，给了她一个ฐ十足的下马威。而后，被她捏住了把柄，又巴巴的送了这些燕窝过来。这般有打有拉，有力有节，难怪李姨ถ娘能在顾家后宅脚๐跟牢靠，呼风唤雨这些年。真是，好一个老辣的妇人！
经了上一世，姜红菱心中明白，这李姨娘不是那等容易对付之人。面上，她不过是个姨娘，是个妾室。确是顾王氏手里使出来的人，是顾王氏用于掌控侯府的人。她身后站着顾王氏，身边伴着顾文成，苏氏自然不是她的对手。顾婉也被她调唆着，落了个那般结局。
前世，姜ä红菱想了很久ื不能明白，这李姨ถ娘缘何如此得势。便是顾文成再怎么宠爱她，宠妾灭妻这等事情，出在这样的人家，到底有些难看。最后，她终于想通了，一切的根由都在顾王氏身上。
这顾王氏亦是官府小姐的出身，从十六岁起进了顾家做重孙媳妇，生下两个儿子，熬了多少年方才有今日。眼见儿子渐渐长成，娶ດ妻在即，她又如何能容侯府落在旁的女人手里？
顾王氏原本是想将自己的侄女儿说给顾ุ文成的，奈何那姑娘却是个ฐ不省事的。堂堂官家小姐，却和一个戏子勾搭上了，甚至还弄到เ了珠胎暗结。虽说此事终被王家按了下去，但她是那ว姑娘的亲姑母，这事又岂会不知？这般一来，这儿媳妇便是不能要了。顾王氏再怎么精于手段，却也不能叫自己的儿子当活王八。
故此，她选了自己的心腹丫鬟与儿子当通房，明着为子嗣香火着想，暗地里自然是牵制这未进门的儿媳妇。
这李氏也当真不负所托，虽是小户人家出身，却倒是百伶百俐，性子精明，会写会算。男人跟前又极会奉承，那苏氏不过是个千金小姐，容貌虽美，却性子腼腆，又总以闺阁气度自持，要她去取悦男ç人，难如登天。两人新婚之ใ时，顾文成尚且贪图新า鲜。待头一年一过，顾文成的心思便又偏到了爱妾那边。
再则，苏氏不善理财。初ม时，顾王氏倒也叫她管过几日，然而苏氏自幼娇生惯养，全然不通俗务。家计到她手上，诸般颠倒。她身子又不甚好，生了顾念初之ใ后便时常有些病痛。顾王氏便顺ิ理成章的，令她将掌家大权交到了李姨娘手上。这一管，便是十多年的功夫。
原本姜红菱是顾家的大少奶奶，是嫡长孙的正房夫人。按着世间俗理，这家务自该由她来掌管。只是连婆婆都还矮了那ว姨娘一头，顾王氏不发话，她又怎好张口去要？
若单以形式而论，似乎李氏母子那边倒还更有利ำ些。然而经历了上一世，她深知这对母子眼光短浅，是利欲熏心的小人，诸般龌龊肮脏ู之事，他们行来连眼睛也不眨的。若是将前程压在他们身上，下场只怕更加凄惨。何况，上一世她沉井一事，这对母子也有功其中ณ。这份“大恩大德”她还没想好怎么报答呢！
姜红菱心中盘算了一回，不觉将身子微微侧了侧。日头自窗外洒进来，照在身上颇有几分洋洋暖意。她身上舒快，顿ู觉睡魔来袭，杏眼微眯，就想睡去。
便在这昏昏欲睡之际，她余光轻扫，自半开的窗缝里瞥见了一抹水波纹杭州绉纱裙ำ子晃进院中，顿时睡意一扫而空。
姜红菱朱唇微勾，忍不住的轻轻冷笑，青葱十指紧握成拳，又是个上一世的冤家。
如画ฑ快步走进院中，她出门鬼混了半日，直至晌午才回来，心中有些发虚。
然而想到院里这个徒挂虚名的大少奶奶，她悬着的心不禁又放了下来。
不是她如画ฑ自负，她还真有几分看不上这大少奶奶。什么江州ะ第一美人，姜ä家的千金小姐，进门不到两ä天的功夫就死了男人的。她这少奶奶的头衔，还没她如画来的硬气！
自打她嫁到顾家，每日只是待在屋里，见了谁都冷着一张脸，好似顾家人各个ฐ都欠了她八百吊钱似的！横竖这少奶奶什么差事也没有，她凭什么不能逛去？
这会子，她只怕又在屋里睡着呢！
这般想着，如画ฑ往正堂走去。
才到廊下，便见小丫头子松儿出来倒水。见了她，松儿两眼圆睁，问道：“如画姐姐，你这一上午都去哪儿了？奶奶早ຉ起就出门子了，还问了你一声呢。”
如画心中咯噔了一下，连忙问道：“奶奶今儿竟出门了？问我什么？”
松儿答道：“奶奶去了老太太那儿，又去太太房里坐了坐。并没什么เ，只说姐姐去哪里了。”
如画ฑ点了点头，便踏进屋中。
进到堂上，却见屋中空无一人。她心中ณ知局，便转到เ了明间。进去，果然就见姜ä红菱正在炕上，枕着绸缎软枕，星眸半合，仿佛睡着。
如画心中ณ稍定，放轻了步子，就要回自己屋中ณ。忽听得那炕上一声清丽女音道：“你做什么去了，这半日都不见踪影。进了屋中，主ว子跟前，竟不行礼，掉头就走？”
如画身上微震，慌忙扭头看去，却见姜ä红菱坐了起来，头上云鬟不整，青丝散挽，桃腮带赤，星眸含晕，一副春睡乍醒之态。
眼见了这等美色，饶是如画也在心中ณ感慨，这幸而是大少爷死了，不然有这般一个美娇娘，这屋里哪还有自己的容身之ใ地？
如画ฑ见姜红菱醒来，纵然心中轻慢，面上也不敢失了规矩，上前陪笑道：“原来奶奶醒了，我还当奶奶睡着，所以不敢打搅。”
姜红菱将她上下看了一眼，扬起纤纤玉手，掩着樱桃小口，打了个呵欠，方才懒懒问道：“你做什么去来，这一上午都不见人影？”
如画心中ณ不以为然，嘴上说道：“只是家中ณ有些事，家去了一趟罢了。”
姜红菱点头笑道：“既是家去，为何不先告诉我？我是这院子的主人，你是这院里的下人，你不告而去，岂非是不将我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