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๙造物的道理真是神秘莫测,像玫瑰那样娇็艳的花偏偏要生刺,"๙张若兰指着盛开的深红色花朵说。
"大约是因为生得娇艳怕人采摘,所以才生了刺来保护自己吧,&ุquot;周如水解释说。
一辆汽车在旅馆的大门前停住,司机下来开了门。一个ฐ瘦长的青年弯着身子从车里出来,带着好奇的眼光向四处看,似乎有点奇怪:这样的旅馆竟然安置在如此荒凉的街市中ณ间。
从旅๓馆里走出来两ä个侍役,都带着恭敬的笑容,一个从司机手里接了那两ä件并不很重的行李,另一个ฐ引着青年走过微微润湿的草地,向里面走去。
我写文章如同在生活。我在生活里不断地挣扎,同样我在创น作里也不断地挣扎。挣扎的结果一定会给我自己打开一条路。这条路是否会把我引到光明,我还不能ม说。但是我相信我终于会得到เ光明的。
现在《雨》放在读者们的面前了,请你们照你们的意思批评它吧。
"我们见过?什么人?这就奇怪了。&ุquot;陈真惊讶地大声说,"你说我在什么地方แ见过她?&ุquot;
"张若兰,你不是见过吗?&ุquot;๙周如水终于说出了她的名字。
"你不是在剑虹家里见过她吗?那一次我也在那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长睫毛,亮眼睛,高高的鼻子,左眼角下有一颗黑痣。"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陈真打断了。陈真猛省地大声说:"啊,原来是她。岂但见过,我和仁民还常常谈起她。人还不错,我看她不过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的女性。"
"๙好个ฐ小资产阶级的女性。这句话如水听了一定不高兴。"๙
吴仁民在旁边拍手笑起来。
"不见得吧,&ุquot;周如水表示不服,开始分辩道。"她的思想和我们的接近。我看她丝毫没有小资产阶级的习惯。&ุquot;
"是,我知道了。&ุquot;陈真忍不住噗嗤一笑。"她一定赞同你的土还主义,一定说的文明怎样不好,都市里整天有汽油味,电车上卖票人如何揩油,商人怎样欺骗,乡下有美丽的风景,有清洁的空气,有朴实的居民,又说大家应该拿起锄头回到田里去。于是你们两个就土还到海滨旅馆来了。"๙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大笑起来,吴仁民也附和着笑了。
周如水在旁边又好气又好笑,但是他也忍住了,依旧心平气和地分辩道:&ุquot;你误会了,土还主义แ决不是这样简单的。你还不懂ฦ得什么เ是土还主义。"๙
陈真的脸色变得严肃了,他认真地说:&ุquot;懂不懂又有什么关系呢?土还主ว义不过是土还主义罢了。在我,与其在乡下过一年平静、安稳的日子,还不如在都市过一天活动的生活。"
周如水注意地听他说话,他想这些朋友在思想上是渐渐地跟他分开了。他们是都市主义者,而自己一个却变成"土还主ว义者&ุquot;了。他又想起在陈真最近出版的一本书里面乡村问题连一个ฐ也没有谈到,他完全是对都市里的人说话的,好像以为都市问题一解决,乡村问题也就连带解决了。他觉得这种思想是错误的,他以为乡村比都市更重要,将来新社会的萌芽就在这里。所有觉悟了的人都应该离开都市,到乡村去工作,去办农场,办学校,办合作社ุ,以及其它公共事业和生产事业,去教导农民,帮助农民。他以为ฦ这种办法是天经地义的。可是他每次说出去,便是最好的朋友像陈真他们也要笑他,不是说他的办法太迂远,就是笑他在做梦。他们确实不了解他。
他想到这里,觉得愤愤不平,好像心里有许多话要吐出来,但是看见陈真的挣红了的脸,便不禁想到这个青年把他的生命消耗在什么上面,他是如何不顾性命地努力着,究竟为了什么เ人。于是他觉得纵然陈真的主ว张错了,自己也没有权利ำ反对他,因为他是把他的生命牺牲在这上面了,而且是为了别人。最后他对陈真起了崇敬的感情,同时还带了关切的眼光看这个朋友,一面说:&ุquot;๙你也应该保养身体才是,何必这样容易生气?"
"他是没有办法的,他那样不顾ุ性命地工ื作,那样不讲卫生,真不行。我看他也应该找一个女人才好,&ุquot;吴仁民微笑道。这微笑里面含得有痛惜。
"๙那么我把张若兰介绍给你好不好,又漂亮,又温柔,又体贴,"周如水笑着对陈真说,这是在开玩笑。
陈真摇摇手带笑说:"去吧,你的小资产阶级的女性。"又说:"你何必这样客气,把你的人让给我呢?"๙他还是笑着,他对自己的身体素า来就不关心。
并不在目前的两三年,你何必这样性急?你的身体我们很关心。我们做朋友的不能够眼睁睁看见你这样不爱惜地摧残你自己。&ุquot;吴仁民感动地说,他的声音微微地颤动。他似乎害怕陈真不肯静静地听完他的话,所以故意把话说得很快,但是他说不下去了。陈真惊讶地望着他,他也挣红着脸默默地看陈真,过了半晌他才接着说下去:&ุquot;我们劝你,你总不肯听我们的话。所以我主ว张找一个女人来管束你,像一个保姆照料é小孩一样,给你安排一切…"๙陈真听到这里就微微一笑,打岔说:&ุquot;就像瑶珠对你那样,是吗?"
周如水本来有些伤感,听见这句意外的话,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
"真,你真正岂有此理。"๙吴仁民又气又笑地对陈真说,"我对你说正经话,你不应该跟我开玩笑。你难道就一点不爱惜你自己?你知道我们对你——&ุquot;他很激动,不能ม把话说清楚,就不得不把它咽住了。
陈真默默地站起来。他看了吴仁民几眼,他懂得那眼光,那ว表情。他再看周如水,周如水的眼睛也在发亮。他知道朋友们爱他。他感到一阵温暖,昂起头在房里走了几步,然后用感激的眼光看吴仁民,微微一笑,说:"谢谢你。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你看我不是过得很好吗?&ุquot;๙
"很好?但是你不觉得你的身体一天一天地在瘦下去吗?
我们看得很清楚。"吴仁民差不多要发出了绝望的哀鸣。
&ุquot;不错,真,我去年看见你还比现在强健些。你的病又不是不治之ใ症,就坏在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纵然不为ฦ你自己打算,你也应当想到我们大家对你的一片心。"周如水感动地说,他觉得他要哭了,他掉过头去不敢再看陈真一眼。
陈真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自语似地说:&ุquot;你们为ฦ什么单单注意到我一个ฐ人?我是不要紧的,只要你们都好…我知道你们爱护我。然而我这个ฐ人是没有办法的。"他走回到เ躺椅前面,坐下去,勉强地笑了笑,继续说:"不要谈这件事情。你们快要把我说得哭起来了。我刚来的时候本来很高兴。"他说完就闭上眼睛把身子躺下去。
这一来大家都没有话可说了。周如水掏出手帕暗暗地揩眼泪,吴仁民默默地咬着嘴唇皮,埋下头看他刚才在桌上翻开的书本。
过了一会,陈真忽然睁开了眼睛惊愕地看他的两个朋友,大声说:"๙如水,还是你的问题要紧。你现在究竟打算怎样办?&ุquot;
过后他又望着周如水的刚ธ刚抬起来的长脸,等候这个朋友的回答。
"怎样办?我现在还没有决定呢,"๙周如水迟疑了一下答道。
"没有决定?"陈真惊讶地问,&ุquot;你不是写信说已๐经不成问题了吗?"๙
周如水痴呆似地望着陈真,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有点害怕回答陈真的问话,但又不能不回答,只得随口说道:"信上写的什么我自己也记不起了。问题确实是有的,而且很复杂。"
陈真没有开口。
"有什么复杂?简单地说就是你没有勇气。"吴仁民冷笑地说。
陈真这时忽然大声笑起来。但是周如水却涨红了脸表示不服地争辩道:&ุquot;哪个ฐ说我没有勇气?我要是决定做起来,我就会拚命干去,什么也不顾。我的勇气比什么人都大。"他有一点自负的样子,这时候他真正相信自己有很大的勇气。
"只是要等你决定,可就难了。你一生至多也只有一两次的决定,"吴仁民笑道。
周如水摇摇头,气恼地望着他们,过了半晌,才说:"๙你们不了解我,我的问题很复杂…"他刚说到这里就被陈真抢了去说:"๙是的,你有自己不爱的妻子,自己不认识的孩子,你有年老的父亲母亲…这些我都知道。你还有什么呢?"
"怎么他已๐经结过婚了?"๙吴仁民惊讶地说,"๙我们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他没有结过婚。"๙
周如水受了这一顿抢白,气得说不出话,又不好对他们发作,便发呆地望着他们。
"这就是他的复杂的问题了,&ุquot;陈真点头说,"他的朋友里面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我在日本和他同住过半年,他的家信我都看过。"歇了歇,他又对周如水说,&ุquot;๙其实这丝毫不成问题。实际上你差ๆ不多跟家庭脱离了关系。你在外面爱上了一个ฐ女人或者和她同居或者结婚,没有一个人来干涉แ你。&ุquot;
&ุquot;只是我良心上怎样过得去?&ุquot;周如水现出痛苦的样子,这时候他好像把自己้当作了一个ฐ伟大的牺牲者。
&ุquot;良心?什么เ良心?&ุquot;吴仁民坐在椅子上笑起来,"这跟良心有什么关系?你自己爱上一个ฐ女人同她结婚,这是很自然的事。家里的妻子是父母替你娶ດ的,那不是你的妻子,那是他们的媳妇,让他们去管吧。"
&ุquot;这样岂不会使父母难堪吗?岂不是从此跟家庭完全断绝了关系,永远不能够回家再见父母一面吗?这太残忍了。"๙周如水悲痛地说。
"๙那么เ就索性离婚吧,&ุquot;陈真用了近乎残酷的语气说,好像丝毫不同情他似的。&ุquot;๙你能够离婚倒也算你一生第一次做了一件痛快的事。"๙
&ุquot;离婚?"周如水不懂似地念着。这两个ฐ字像鞭子似地打在他的头上,他用手抚着前额,现出惊恐的样子。这两个ฐ字太可怕了,是靠着良心生活的他所不能够忍受的。他忽然惊惧地叫道:"不能ม,这是良心所不允许的。不但不能够实行,而且连提也不行,提出来,第一我的父母就会受到很大的打击,这会使他们伤心。我还有良心,这样的事我不能够做。&ุquot;
陈真的脸色突然变了。他对于借良心做护符的周如水起了反感。他的眼里发出强烈的光,透过眼镜刺在周如水的脸上,刺๐得周如水的脸发痛。他说:"良心。去吧,我不要良心。
我正要使那ว班人,使一切的人会因为ฦ自己的过错受到惩罚。不管犯错误的是父母或是别人,都该受到惩罚…把一个人生下来,在他前面安放了希望,用这个来引诱他,在他快要达到的时候却把希望拿走了,另外给他造就一个牢狱,把他关在那里面,使他没有青春,没有幸福,使他的生活成为长期的受苦。把儿女当作自己的玩物由á自己任意处置,这样的父母是应该受惩罚的。我们正应该使他们为自己所做的事后悔。
然而你,你却以为应该为ฦ他们牺牲一切,你却躲在良心的盾下放弃了你对社会对人类的责任。你真是个懦夫。"他后面的话说得非常快,周如水和吴仁民两人都听不清楚,不过他们知道他动了气。他容易动气,大概因为ฦ身体不好的缘故。但是过了一些时候,他又会安静下来。所以大家也不去管他。他们即使不赞成他的话也不去驳他。这时他说完话,便又默然了,脸红着,样子很苦恼。
这些话太可怕了,在周如水的耳里听来是很荒谬的。要是说话的是别人,他一定会跟他争辩。然而年轻的陈真坐在他的面前喘气。这个人和他一样也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和幸福,却不是为了少数人,是为ฦ了大众。而且更超过他的是这个人整日劳苦地工作,从事社会运动,以致得了肺病,病虽然轻,但是他在得了病以后反而工作得更勤苦。别人劝他休息,他却只说:"因为我活着的时间不久了,所以不得不加劲地工作。"如果不是一种更大的爱在鼓舞他,他能ม够贡献这样大的牺牲吗?对于这样的一个ฐ人周如水无论如何是不能够拿"没有良心&ุquot;的话来责备的。他找不出一句适当的话答覆陈真。他只是茫然望着这个ฐ人的脸。
过了一些难堪的宁静的时候。
"你究竟怎样办?"๙吴仁民追逼似地问。
"让我再仔细思索ิ一下,&ุquot;周如水沉吟地说,"我想我应该决定一个ฐ计划ฐ。如果我决定不管家庭,我自然要找一个女子,我的确需要结婚。不过我又想回家去,那么เ一切计划都谈不到了。"他的声音里带了忧郁,他似乎也害怕回家去。
"你回家去又打算怎么办?到乡下去做改良农村的工ื作吗?&ุquot;๙吴仁民关心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