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牢骚气的隐者绝不是个真隐士。他这一时期的诗作表明，他之ใ学道，基本上在平横失意情绪失败心态。他上了九华山想得是“吾诚不能同草木而腐朽，又何避乎群喙之ใ奴奴。”《游九华赋》他不大看得起只会作诗的李白，但此时与之ใ心契焉:“谪仙凄隐地，千载尚高风。”《李白祠》也有了同龄人如唐伯虎一类人的明士气:“却怀刘ถ项当年事，不及山中一着棋。”《题四老围棋图》就是他再度返回官场，去山东当考官时，还在牢骚：“尘网苦羁縻，富贵真露草。不如骑白鹿，东游入蓬岛。”《登泰山》诸如此类，不必遍举。这个率真的人我手写我口，我口言我心，从不像那些机心深重的假道学真官僚口是心非曲说深藏。只要翻开他的集子，就什么都看到了。
他上九华山时是31岁，专去拜访了一个善谈仙家事的道士蔡蓬头。蔡见了王只说:“尚未。”过了一会儿，王避开左右，与道士到了后亭，再度请教。蔡还是俩字“尚未”。
臣原籍浙江绍兴府余姚县人，由弘治十二年二甲进士，弘治十三年六月除授前职，弘治十四年八月奉命前往直隶、淮安等府会同各该巡按、御史审决重囚，已行遵奉奏报外，切缘臣自去岁三月，忽患虚弱咳嗽ณ之疾，剂๘灸交攻，入秋稍愈。遽欲谢去药石，医师不可，以为病根既植，当复萌芽。勉强服饮，颇็亦臻效；及奉命南行，渐益平复。遂以为无复他虑，竟废医言，捐弃药饵；冲冒风寒，恬无顾ุ忌，内耗外侵，旧ງ患仍作。及事竣北上，行至扬州，转增烦热，迁延三月，尪羸日甚。心虽恋阙，势不能前；追诵医言，则既晚矣。先民有云：“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臣之致此，则ท是不信医者逆耳之言，而畏难苦口之药之过也。今虽悔之，其可能ม乎！
臣自惟田野竖儒，粗通章句；遭遇圣明，窃录部ຖ署。未效答于涓๑埃，惧遂填于沟壑。蝼蚁之ใ私，期得暂离职任，投养幽闲，苟全余生，庶申初志。伏望圣恩垂悯，乞敕吏部容臣暂归原籍就医调治。病痊之日，仍赴前项衙门办事，以图补报。臣不胜迫切愿望之至！
静坐法，即古之ใ所谓内功也。古者养生之术，本有外功内功二者。医术之药饵针砭，治于已病；养生之外功内功，治于未病者也。自后世失其传，习外功者多椎鲁而无学；而内功又专为方士所用，附会阴阳五行坎离铅汞诸说，其术遂涉于神秘，为搢绅先生所不道。夫世间事物，苟能积日力以研究之ใ，必有真理存乎其间，本无神秘之可言。所谓神秘者，皆吾人为ฦ智识所限，又不肯加以研究，人人神秘之，我亦神秘之ใ耳。余自幼多病，屡濒于死，弱冠以前，即研究是术。庚子之岁，乃实行之。以迄于今，未尝间断。盖十八年矣。不特痼疾竟瘳，而精神日益健康。久欲以科学之方แ法，说明是术之效用；顾以未肯自信、操笔辄止；非敢自秘，将有待也。近闻日本冈田虎二郎，藤田à灵斋，均倡导静坐法，其徒皆有数万人。冈田à之徒，盖冈田式静坐法；藤田自著息心调和法、身心强健秘诀二书；风行一时，重版皆数十次。余取而读之ใ，则慨然曰：“是吾国固有之术也。冈田藤田之ใ书，平实说理，不为神秘之ใ谈耳。惟其说能本乎ๆ科哲诸学，乃异于吾国古书所云。余于是乃ี不能自己矣。”间尝默察吾国民之根性；凡一切学术，以及百工ื技艺，苟有绝恒蹊者，往往自视为秘法，私诸一己，不肯示人，以为公同研究。自古至今，卓绝之艺术，坐是而不传者，盖亦夥矣。东邻之ใ民则不然，得吾一术，必公同研究之。其结果且远胜于我，我方且转而取法之矣。如吾国之外功，其粗者为ฦ八段锦，精者为ฦ拳艺。然以自秘之故，不肯公同研究，卒至习者无学，学者又莫之能习。迨明季有陈元赟其人者，流亡至日本；以是术传福野七郎左卫门等。彼国人起而研究之，至今蔚成柔术。而我国之ใ拳艺如故也。内功，其粗者为可却病，精者乃可成道。然亦以自秘之故，不肯公同研究，卒至流为怪诞，趋入异端。今日本人得其术，加以研究，创为ฦ静坐法。彼国人自大学讲师学生军人老幼男妇，多起而效法之。且学校有以之加入课程；大学学生，更有联合为静坐会者。嘻！何其盛欤！而我国人则ท何如也。夫非以自秘之故而失其传耶！亦可慨矣。余之为是书，一扫向者怪异之谈，而以心理的生理的说明之。凡书中之言，皆实验所得，于正呼吸法，亦兼采冈田之说。至于精之ใ成道，则屏而不言。以余尚未深造，不敢以空言欺人也。抑吾国之民性，至今日浮ด动甚矣；一书当前，多不能体察其理，或盲从，或被动；一哄之市，有初ม鲜终；民性如此，国几不国矣。以静坐之术救之，其诸为扁卢之ใ良药欤！吾将以是书卜之也。
一九一七年冬月因是子识
娄谅走过眼前这个ฐ年轻人的心理路程。他少有成圣之志，曾经游走四方，遍求名师，结果非常失望:๘“都是些举子学，不是身心学。”转辗听说在江西临川的吴康斋与弼是个圣人，遂从老家广信上饶再度出“朝圣”。这一次没有失望，康斋也“一见喜之”，说:“老夫聪明性紧，贤也聪明性紧。”康斋针对一斋豪迈不治细事的特点，告诫他:“学者须亲细务。”娄一斋以收“放心”为居敬之门，以何思何虑，“勿助”“勿忘”为居敬要指。
这些与阳明早期思想若合符节。黄宗羲在《明儒学案》卷二中ณ介绍了上述内容以及王专访问学之事后，明确地说:王的姚江之ใ学，娄其端也。娄ไ反对“举子学”，倡导“身心学”，议论虽主ว程朱居敬之旨，却深深地潜行濂溪明道之学，而濂溪明道正是心学的一个ฐ有力的来源。娄的同门胡敬斋曾讥笑娄近似陈白沙的浪ฐ漫主ว义แ。所谓娄姚â江之端，其实是娄ไ契合了王的“浪ฐ漫”心志，是那ว个“道”本身决定了他俩对跑道的选择。
明人上至皇帝大儒下至愚夫愚妇都信神秘数术。娄ไ一斋在英宗天顺七年癸未，1463๑年进京参加会试，走到杭州突然返回。人们问为什么，他说:“此行非为不第，且有危祸。”果然，会试的贡院起火，举子被烧伤烧死者无算。黄宗羲说这是他“静久而明”有了神术。……
不过，理学的藩篱是坚固耐用的，他已经是“传统的权力”了。娄谅向阳明讲的更多的还是”宋儒格物之ใ学”“居敬功夫”。阳明过去是个活泼诙谐，爱开玩笑的人，别ี过一斋后，变得“端坐省言”起来。他的从弟，妹婿觉得奇怪，他说:“吾昔日放逸，今知过矣。”
成化三年，王华的岳父去世，王华也须丁忧，他便回了老家余姚，监督着子弟们讲析经义，准备应举考试。阳明则白天随众学习举子业，晚上收取经子史籍读之ใ，常常读到เ深夜。从弟妹婿们见他文字日进，愧叹弗如，后来总结出“彼已游心举业外矣，吾辈何及也!”《年谱》这也是老子说的”外其身而身存”，后其身而身先。阳明一生都得力于这种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的章法。
周月亮《王阳明大传》第一回第4章节《格物》中说：
举ะ子业，主ว要就是背朱子注释的《四书》，再练习作八股文。阳明总是能把浅近的目标与深远追求结合起来。这自然是其智力有余裕的表现，更是胸ถ有大志的缘故。自然这也是中国”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的传统智慧。……
阳明对于”举子业”素来采取既不排斥ม也不沉溺的态度，在别ี人只是埋头死背词章训诂时，他却要从中探究心性的秘密，要洞彻朱学的内在机理，大有向朱子这座”文化昆仑”起总攻之意。因为他还弄不懂朱学这幅巨大的文化地图的脉络，更弄不懂其内在的秘密，此时他不曾象后来那样”遍求考亭朱子的号遗书读之ใ”，但他却真想从教主的现成思路中ณ寻找成圣的门径。
还在他未成年的时候，经过一段外在的入门水平的知识性学习过去之ใ后，他就想单刀直入来探究朱学的内在理路，其诚可佳，其勇可喜，但其行动可笑：他和一位姓钱的朋友一起开始格竹子。阳明的爷爷喜欢竹子，因此在“竹轩”前种了许多竹子。阳明和钱朋友每天从早到晚默默地面对竹子，竭心尽力地来格其中之理。朱子说一草一木皆含至理，他们便来身体力行。到了第三天，钱朋友便劳神成疾，阳明还笑他不中用，到了第七天，他也因耗竭心力而病倒。这七天他怎样沉思其理，尽想了些什么，后人不得而知。反正他一无所获，“自委圣贤有分”，像贾宝玉看见别的女孩子在为ฦ别的男孩子而痴迷，从而悟了“情分”，自己只能ม得自己那ว份情一样，阳明觉得自己不是当圣贤的料é了。他主要觉得自己天赋有限，但不可能ม不对朱子学产生怀疑，至少种下怀疑的种子。自然这种挫伤情绪过后，他还得回到朱子学这座大山面前来。就象在现实的道路面前绕不过举子业一样，在思想路线上绕不过朱子学。
后来，他“翻”了朱子学，问心无愧地说:
众人只说格物要依晦翁，何曾把他说的去用?我着实曾用来。初年与钱友同论做圣贤要格天下之ใ物。如今安得这等大的力量?
“格”是种什么เ工夫?阳明想获得什么收获呢?程朱也并不这样去格竹子，程朱之ใ格物致知，是对于经验中ณ的事物，一一穷究其理;及至穷得多时，乃恍然有悟于万物共有之理。讲得是经验思辨观察总结得多了，然后豁然贯通，化约为ฦ简捷直接的把握。阳明想毕其功于一役，想一通百通，想从一棵竹子身上，测悟万物之ใ理。不妨说这是用心学态度做理学功夫，用诗人的审美观察觉悟的原理来解决哲学难题。太相信世界的象征的关系了，便是青春季节的抒情幼稚病。这也是想当英雄的青年人的通病。这一年，他大约18岁。三年后地球的那ว边哥仑布启航探求新大陆。
周月亮《王阳明大传》第三回第7章节《未达一间》中说：
格竹子失败“自委圣贤有分”，只是一时的沮丧话，他人还在心不死。四处出击多方แ探索，正因心火不灭。不能成圣，成雄也可以。不能成个ฐ上马定乾坤的武候，当个匹夫而为ฦ百世法的文雄也不枉为人一世。这样一路缓冲下来，也缓解心理挫折沮丧ç情绪。好了伤疤忘了疼，他27岁，中ณ进士之前，又转到朱熹这座大山前。《年谱》载:
一日读朱晦翁上宋光宗疏，有曰:“居敬持志，为读书之ใ本，循序致精，为读书之法。”乃ี悔前日探讨虽博，而未尝循序以致精，宜无所得。又循其序，思得渐渍洽浃，然物理吾心终判ศ而为二也。沉郁๗既久，旧疾复作，益委圣贤有分。
朱的那ว番话，过去未必没读过，只是须经了一番历练后才切入“我心”，才对“我”敞开它的意义。这次循序致精的工夫肯定不止七天，这次摸索到了朱学的阿喀琉斯ั之踵，也临界ศ到了心学的“窍”处。遗憾ย的是，他此时功夫不够，还不足以掀翻程朱理学这面硕大无边的文化罗网。像上山探宝人就差一步未到宝地，又空手而返。只要还掐着理学不能将物理与吾心合二为ฦ一这个线头，王阳明就能爆破理学这座文化大山。只是还要等，等到天时地利人和百川汇合从一个口儿入海时，才能ม说出那“一句话”。
现在的阳明还得再度流浪。
青年马克思苦熬九个月，想创造前所未有的新า体系，未能成功，大病一场。遂放弃思辨式的努力，转向科学范式的研究方式和表述方式。这是从德国的思辨传统转向英国的学院派大陆理性。王阳明在学术上的退路，最现成的一是走理学老路，二是汉学老路。这都不是不可能ม的。明代人虽以不爱学习著称，但依然有走通上述道路的名儒硕师。阳明也曾挑灯夜读以期突破。但他英敏太过又总是有”我”，注定当不了皓穷经的章句之儒。理学将“理”与“心”分为ฦ二，也安顿不了“我”这颗心。
是他此时未曾读到陆九渊的书，还是他的门生故意掩盖来路，像此前此后的中国哲人和文人常做的那样，反正此时阳明未上心学门坎——自然他也不能过早地投入心学这条现成的隧道，过早ຉ地被陆九渊束缚与被朱熹束缚差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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