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晚上7点多钟，朱瑞明找到胡晓月的家。其实，胡晓月的家很容易找，一来马骏飞和胡晓月是近几天的社会话题中心，人们很关注话题中ณ的人物，所以，他们的住处就成了路人皆知的目标；二来他们住的是学校刚建好的宿舍楼ä，该宿舍楼尚在计划中的时候就是学校教职工议论、争夺的中心，最后，凡是能入住其中的，都是有些背景、有些来头的人物，所以，谁谁住哪个ฐ单元，人们都是耳熟能详。朱瑞明按下门铃，等了一会儿，胡晓月开门，看见来人，先是疑惑，刚想问“你找谁”，却忽然辨认出是朱瑞明，就愣愣地站在那儿说不出话。她怎么เ也没有想到朱瑞明会在这个ฐ时候来到เ这个地方แ。朱瑞明看着胡晓月，也不说话，不待主ว人招呼，自己้就厕身进门。三四岁大的小男孩就跑过来看来了什么样的客人，还规规矩矩地打招呼：“叔叔好！”朱瑞明微笑起来，说：“小朋友好！”然后就蹲下来，两手抱住小孩的双臂，问他：“小朋友叫啥名字？几岁了？”胡晓月已经转过身子，对孩子说：“告诉叔叔你叫什么เ。”小孩就脆生生地回答：“我叫马翔云，妈妈喊我翔翔。”“翔翔，这名字好听。”朱瑞明笑着问，“翔翔可喜欢吃巧ู克力？你猜叔叔可给你带来了巧克力？”“叔叔带了巧克力，翔翔喜欢吃巧克力。”朱瑞明从身后拿过一只方แ便袋，掏出一盒巧ู克力，递到翔翔面前，说：“给你，这是咱俩的见面礼ึ。”胡晓月对翔翔说：“快谢谢叔叔。”“谢谢叔叔！”小孩高兴地说。胡晓月说：“翔翔，你到沙上完吧。让叔叔喝点儿茶歇一会儿。”于是，翔翔就拿着巧克力往沙那里跑去。胡晓月招呼朱瑞明：“这边坐吧，先喝杯茶。”“你别忙，我不渴。”朱瑞明轻描淡写地看看屋里的布置，说，“还没吃饭吧？咱们一起出去吃晚饭，好吗？”“干嘛要出去吃？在家里吃很好的。家里还有点儿菜，随便弄几样，能够填饱肚子不就行了吗？”“那可要麻烦你做饭、炒菜。”“你咋知道是我麻烦，不是你麻烦？你不是厨房里的好把势吗？”“那好吧，你带翔翔玩，我到เ厨房里忙乎。”“你不知道东西都在啥地方，我得指点着你。”“上学的时候是我指点你，现在你要指点我了。”“这就叫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转河西。”说着话，俩人走进厨房。胡晓月打下手，朱瑞明掌勺。“叮叮当当”，“呲呲啦啦”，高低清浊，长短缓急，交错着奏鸣起来。这情景使朱瑞明自然想到上学时候的一幕。那ว是高二的下学期，一个ฐ星期天的上午，朱瑞明应约来到胡晓月家闲聊天。家里没有大人，只有他俩。俩人不知道都说些啥，时间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天已近午。“天已不早了，我该走了。”朱瑞明向胡晓月告辞。“家里没有别ี人，你就在这儿吃午饭吧。”“那我可要尝尝你的手艺！”“你错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做饭是咋回事。要是让我切菜，你会在菜里吃到半拉子的手指头。听说你厨房里的功夫不错，今天就给你一个ฐ机会，让你露一手。”“好啊！原来你是抓我作免费的厨师啊！好在我比你强多了，如果说厨房里的功夫有七窍，本人已๐经通了六窍。”“啊，说了半天，你是‘一窍’不通啊！”“那不通的一窍就留给你了。”说笑之ใ间，俩人就在厨房里忙乎ๆ开了。土豆不知道削皮，芹菜也没有先焯一遍，做番๘茄炒鸡蛋的时候，还误把白糖当食盐放进了锅里。在手忙脚乱ກ地炒菜中，米饭做煳ใ了。尽管如此，俩人吃得特别香甜。有关过程及感受，在两本日记里都留下了最为ฦ详细的记录。那顿ู饭后，俩人对做饭都表现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孩子要学做饭，大人自然是乐于支持，不久ื，他们都能做出象模象样的饭菜了。比如今天的饭菜，再无可挑剔。“开饭喽！”朱瑞明把菜端到饭桌上，招呼翔翔过来吃饭，“来，尝尝叔叔的手艺。”翔翔爬到椅子上，坐好后，拿起筷子，不太熟ງ练地夹两ä根土豆丝，几经周折，终于送到嘴里，嚼两下，说：“好吃，叔叔炒菜好吃。”“这么小，就会拍马屁。”胡晓月忍不住笑起来，说，“我做的菜，他可从来没有夸过。你还挺能的，做出的菜都有人夸了。”“你的批评就是最好的夸奖。吃吧，欢迎批评。”三个ฐ人开始吃饭，暂时没有了言语。过一会儿，胡晓月问：“听说你还是一个人过？怎么不找个伴儿？生活中需要一个伴儿。”“如果只是需要一个伴儿，找一个过来是不难，可是，人的感情需要有时是过‘伴儿’的。”俩人又无话可说了。朱瑞明就把丝瓜炒鸡蛋往翔翔面前挪一挪，说：“小朋友多吃点儿，吃多了好长个儿。”“我能长叔叔这么高吗？”说着，小家伙还把手里的筷子用力地往上举，以表达一个高不可及的高度。“能！还能ม过叔叔呢！”小家伙笑了，欢快地吃起来。“你这么เ会逗孩子玩，”胡晓月说，“别人见了，还以为ฦ你早已是几个孩子的爸爸了。”“我是盼望自己有好几个孩子，可是，到现在依然孤家寡人。再说了，就算是结了婚，计划生育是我们的一项ำ基本国策，哪能想生多少就生多少呢！”“思想觉悟满高的。”“谢谢夸奖。”停顿一下，朱瑞明说，“官司的事怎么เ样了，法院立案了吧？啥时候开庭。”“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想多知道些情况。”“知道或不知道，都是一样的。也许，不知道会更好一些。”“但我还是想知道，而且，越详细越好。”“无可奉告。”“我是律师，我想做你的诉讼代理人。”“你说晚了，我的一个亲戚也是做律师的，他已经接了这笔生意。”“好吧，目前我不来争这个ฐ诉讼代理。”他不是一个ฐ轻易妥协的人，但在胡晓月面前是个ฐ例外，“咱这边该准备的证据都要准备好。还要想想，对方可能会举出什么เ样的证据。”“我不想谈论这个问题。”语气中ณ有怨愤，有厌烦，也有倦怠，“说点儿别的不好吗？”朱瑞明一时陷入了沉默。他想告辞，又觉得还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翔翔已经把电视打开，花花绿绿的广告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最后，还是胡晓月先开了口。“你现在该攒下很多很多的书了吧？”“哦！”朱瑞明没有想到胡晓月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他喜欢书，对书籍有一种莫名的崇敬，以致碰到带有文字的破烂纸张，都要仔细地阅读一遍上面的内容。他喜欢买书，为了买书，他频频进出书店。进去的时候，口袋里还有几块钱，可是，出来的时候口袋就空空如也。衣裳旧了他舍不得买新า的，肚子饿了他舍不得买只烧饼，省下钱来就买书。每一本书都来之不易，每一本书都是他的好宝贝。所以，他的书轻易不外借。但也有例外，比如胡晓月，她不仅不需要自己借，朱瑞明每每买一本新书，总是先向她推荐，说该著主要是什么เ内容，有那ว些特点，阅读之ใ后大致可以获得多少收获等等，然后就借给她。一般来说，胡晓月都是读完了就还给他，因为她知道，借出去的书一日没有归还，他的心情就一日不得轻松。你借他的钱，他经常会忘记；你借他的书，他时刻都挂在心上。象尼采、黑格尔等人的著作，胡晓月只是随便翻翻就还给他了。象大仲马、巴尔扎克等人小说，胡晓月读一遍也就算是结束了。可是，象《少年维特之ใ烦恼》，象《安娜·卡列妮娜》这样的作品，胡晓月总要读上几遍，而且，还要把它放在自己้闺房的案头，以便随时可以再读一遍。对于胡晓月的不能及时还书，朱瑞明并不在意。于是，几个学期下来，她那里就积存了五六本书。一直到临ภ近毕业，他都没有讨要的打算。可是，最后那ว次去她家的遭遇改变了事情原有的展方向。在胡晓月出去拿开水的时候，他写了张“请把我的书还给我，明天下午学校后小门见”的纸条，就满怀屈辱地离开了。看朱瑞明陷入了沉思，胡晓月就问：“那天，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就匆匆离去？又是为什么要硬生生地把书讨回去？”朱瑞明抬起头来，看着胡晓月，说：“你想知道？”“早ຉ几年，我一直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可是，时间长了，一切都淡漠下来。我觉得问题的答案本身对我来说已经并不重要。所以，要是不方便，你可以不回答我前面的两个问题。”“我匆匆离去的原因一直是个秘密，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这个秘密只有两ä个人知道。”“两个人？除你之ใ外还有一个人知道，而那ว个人却不是我。”“不是你，是你的妈妈。”“我妈妈？”“对！就是你妈妈。”朱瑞明有些激动，仿佛几年前的屈辱再次直压下来，“我到你家去，你把我引进自己的小房间，也就是所谓的闺房。然后，你现没有开水了，就说要去拿壶开水，让我在屋里稍等一会儿。就在我一个人等待的时候，一个中ณ年妇女进来了。我猜着她是你妈妈，就向她打招呼，说‘阿姨好’。她并不理睬我的话，而是用了冷漠、怀疑、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我，眼神中分明在说‘这房间也是你随便进的吗？乡下的土包子有什么资格进小姐的闺房’？看了一会儿，就冷冷地问‘你等谁’？我说‘等胡晓月’。她说‘请你到เ外面去等’。那个‘请’字没有任何的客气与礼貌，有的只是生硬与嘲讽。我当时就想作，但还是控制住了情绪，我想，你不叫我在小房间里等，我也不会在外面等，我断ษ然离开这里。于是就给你写个纸条，也没给她打招呼，径直冲出了大门。”“原来是这样。”胡晓月有些茫然，“她一个ฐ人得罪了你，你却把怒气到我的头上。你觉得这公平吗？”“这是你的理解。”“你还有新的理解？”“我的理解是，你妈妈对待我的态度，不是一个人对待另一个人的态度，而是一类人对待另一类人的态度。城里人是优越的、尊崇的、高贵的，县委大院里的人又比一般的城里人更优越、更尊崇、更高贵，而我们乡下人是天生的卑贱，终生的卑贱，无论到哪里都是卑贱。”“没有人当面这样说你啊？”“嘴上没有说出来，眼睛上却戴着厚厚的变色镜。我一看那眼神，就知道了自己้在身份上的‘差ๆ距’。”“你也恁敏感了些。”“也许是敏感吧，但我当时真的无法容忍，所以，我必须ี离开。”“你一怒离开，还写了纸条，算是有所泄了。可是，你想到เ别人的感受没有？你可知道自己的行为给别人留下了什么样的后果？”“第二天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那后果了。那一幕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天上下着大雨，地上到เ处淌着污水。还刮着大风，雨伞根本就遮不了身。我站在学校后小门那里，望着茫茫雨幕，心里也是一片茫茫然。天气如此恶劣，我想你不会来了。所以，当我看到一只在风雨中变了形的雨伞时，还在嘲笑那人是傻瓜。等到了近前才看清原来是你。”“我真是个ฐ傻瓜。”“不，真正的傻瓜是我。来到近前，你从怀里拿出一个塑料包，摔到我的怀里，说‘这是你的宝贝书，看看淋湿了没有，要是淋湿了，我加倍赔偿’。说完就转身离去。摸着带有体温的书，看着渐渐隐没在雨雾中的身影，我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傻瓜。”“我真傻。”胡晓月眼睛里依然是茫然。“我知道自己犯下了错误，所以，我想做些补救。眼前的这场官司，我还是想自己能ม够出庭。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是无辜的。这场官司一定要打赢。”“你怎么就那ว么肯定我是无辜的？万一官司要输了呢？”“这……”朱瑞明没有想到เ胡晓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已经疲倦了。你看小孩都睡着了。”胡晓月准备结束谈话了。“好吧。你也该休息了。”朱瑞明站起身，说，“因为ฦ一个上诉官司，我明天去市里。回来后我还要来向你了解情况。”“你只管忙自己้的，不必多操心。这边我自己知道怎么เ应付，空闲时来坐坐，我是欢迎的。”“你多保重。再见！”朱瑞明走出门了。“祝你顺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