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大爷大娘早ຉ就安排好了，当建国领着妹妹进到เ里屋时，大家还都围坐在炕上没有动筷子。见他们进来，大爷董虎连忙招呼：“国啊，来，来里面挨着我坐。”
建国脱下鞋爬进炕里面盘腿坐在大爷身边，坐稳后他朝着两ä个堂哥点了点头叫了声哥打了个招呼。懂事的建民没有上炕，她到灶间帮着大娘往桌上端着准备好的菜肴。
大爷家的晚饭很是讲究，除去平常人家正月十五常备的几样家常菜，还多了一大盘狍子肉和一条翘着尾巴的糖醋鲤鱼。狍子肉是大爷到林子里下套子套的野狍子自家酱的，鱼是大爷的一个拜把子兄弟在江上穿流网逮的。
大爷家没有丫ฑ头，也是两个男ç孩，大的叫董青海，在家帮着大爷种地、赶山、养牛，二的董辽阳，在乡里的派出所干联防，建民也就成了董家的宝贝疙瘩。当大家都坐下后，大娘特意给建民端上了一碗元宵，还嘱咐道：“小民，你先趁热猛造（猛吃），别管他们这些老爷们，这泡马尿还不知灌到啥时候。”
大爷家这个年也过得悄无声息，没有了自己的亲兄弟，大爷难过得生了场病，这是刚ธ刚舒坦了些。大爷端起酒杯对着大家说：“我先说句话，对呢你们就听，不对呢你们就提。彪子和他媳妇走了，走的是早ຉ了些，可人就是这样，谁都要走这一步。”说话间大爷的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转，他用狗皮袄袖子摸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都怨我没有早早劝劝他两口子，也怨我没能招呼着大伙家致富，要不老二两口子也不会去偷人家的木头。”稍一停顿，大爷继续说：“我老了，没有多大折腾头了，今后就看你们兄弟们的了。但是你们可要记住没有官相也不能走邪门歪道，彪子就是教训。人不怕穷，怕就怕没有志气。我和老二跟着你们爷奶从牡丹江来海林混穷，那能有啥？就是身上穿的衣裳和你爷脊梁上背的铺盖，大冷天的就睡鸡窝大的一间地窨子。吃饭？别说吃饱了，能有口饭吃饿不死就行。没办法你爷领着我和彪子上山套狍子撵兔子打塔子（松果），就是这样延上（遇到เ）别人家套上的狍子你爷都不让我们动一指头。咋样？十来年的空儿咱家啥都有了，有房有地还娶了两房媳妇生了你们这么一大帮小兔崽子。没志气？没志气就没有咱董家的今天！”说这话时大爷脸上满是自豪。
“行了，显摆啥？不就是啃土坷垃吗。”大娘瞟了一眼大爷说。
大爷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伸手端起酒杯招呼说：“咱爷们先干一个ฐ！就算是我交班了。”在大爷的带动下，大家端起自个的酒杯啁了一个。
大娘一边给大家斟ต酒，一边劝大家赶紧ู吃菜。建民没有喝酒，大爷的几句话又让她想起了死去的爹娘，她低着头偷偷地摸起了眼泪。给大伙斟完酒，大娘又劝慰了建民几句，然后说：“他爹，说点儿别的，这才干了干眼又让孩子哭。”
“好！”大爷开始岔开话题：“先说建国，你爹身前没有一分钱的饥荒（方言，指欠款），这你是知道的，但也没有任何的积蓄，给你们撇下的就是这五间大瓦房和家里的檐房（方言，家具的统称）。你们姊妹仨儿都没成家，也还说不上分家的事儿，你就得当起这个家，领ๆ着弟弟妹妹好好过，过出个样子来，对你爹娘也好有个交待。”说到这大爷指着两个堂兄说：“青海和辽阳都在，这话也是说给你们听的，咱这是个ฐ大家子，建国他们的事儿就是你们的事儿，今后你们兄弟几个可要真个地拧起劲儿来好好干，让别人看看我们董家没有孬种！”
“爹，您就放心吧！”大哥青海代表大家表了一个态。
“好！再干一杯！”在大爷的带领下大家又干了一杯。
放下杯子，建国抬眼看了看大爷，像是要说话，可又觉得有些冒昧，便嗫嚅了。
大爷看出了建国的心思，便问道：“国啊，有啥活说。”
建国重新鼓起勇气说道：“大爷，我想问问爹娘的公事花了多少钱？这钱都咋来的？我好还人家的人情。”
大爷看着建国点了点头，他心想：“孩子大了，懂事了。”
“他娘，去，去拿帐房来。”大爷对大娘说。
大娘爬上炕角，搬下炕柜上的被窝，掀开炕柜的顶盖，拿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打开纸盒是一个白纸订成的本子。
大爷接过本子递给建国，说：“国啊，你能想到เ这儿我很高兴，这东西应该是你的。”
建国接过本子，从头到尾地翻看着，一直没有说话。大家也都随着建国沉默不语。建军探着身子凑上前想看看本子上到底记着些什么，被建国用眼神止退了。
本子上工工整整地记录着董彪夫妻丧事的花销和亲戚朋友随搭份子的进项，总算来入不敷出，差着三千七百五十六元五角整。
建国抬起头问大爷：“大爷，这三千多块钱是您垫上的？”
大爷点点头说：“是，谁让我和你爹是亲兄弟呢？这帐就平了。”
建国放下本子说：“这不行，一码归一码，该我的就是我的，哪能让您老摊这个帐？”建国想到了给爹娘收拾遗物时在柜子底的那ว张存折，上面还有小五千元的存款，这是他所知道的爹娘给他们留下的仅有的一点儿存款，他要还上大爷的这些帐。
大娘不想让这种沉重的话题再继续，她连连招呼道：“行了，什么账不账的，以后再说。国子也懂事了，我们就放心了。来，喝酒，吃菜！”
大家响应着大娘的话，喝了不少，也吃了不少，这是建国兄妹仨儿久违了的一顿饭。
吃完饭，建民帮着大娘拾掇立整炕桌，去了另一间屋子看电视。董虎和几个后生盘腿坐在炕上抽烟拉呱。
大爷先开始了一个话题：“国呀，今后有啥打算？”
建国吸了一口烟，被呛得干咳了两声。他一起根儿（方言，开始的意思）是不会吸烟的，爹娘去世后才开始拿捏起烟来。
“我，我还没来得及想这些事儿。”这是建国的心里话，自从爹娘死后他一直就恍恍惚惚的，今天这才算是还了阳。
董辽阳夸张地裹了裹披在身上的警用大衣，大大咧咧地说：“要不我介绍你到我们派出所干？跟着我……”
话还没说完，董青海ร没好气地打断了他，说道：“滚一边儿去，倭瓜上席充啥大头？你就是个临时工，跟你干？当二狗子？”
“你骂谁呢？谁是二狗子？”辽阳被哥的话激怒了，想和青海争执。
这弟兄俩儿也是整天的狗死猫咬，彼此不对撇子。青海老实忠厚，为人谦逊，也没有多大的志向抱负，只知道在家靠一把子力气种地、赶山养家糊口。辽阳就是看不起哥哥这埋汰样，他自觉比哥哥多年了几年书，就是有个ฐ官相，卖力气的活儿从来都不放在眼里，自从去了派出所，就更觉得自己成了个人物，这是青海最不待见的。
董虎不愿意看着两个儿子瞎掰，也不偏袒任何一方，在他心里恨不能像和面一样将他们重新糅合在一起，两个儿子既有了老实忠厚，又有文化有闯劲，那ว才是他喜欢的。
“行了，今天说的是建国，你俩儿掐个ฐ啥劲儿！”
见爹有些生气，两兄弟低头不语。
大爷转向建国说：“你爹留下的一晌多地够你们侍弄的，也够吃够喝，要想娶媳妇那还得另说。开春还有日子，你们兄弟俩儿嘀咕嘀咕，看是不是先出去打个ฐ工啥的，等开犁了再回来种上地。小民就留家里，还得上学。”
建国看了一眼建军，看到的是弟弟那一脸的茫然，他知道弟弟是不能给自己้拿啥主意了。建国想了一想，说：“大爷，我想麻烦您老，看能不能这样，我出去打工，让军子和小民在家，劳您照顾照顾，地我们就不种了，都转给您老，只要让他俩儿吃饱穿暖就行……”
“哥，我也去！”没等建国说完，建军已๐经跃跃欲试。
虽然平日里兄弟俩儿像斗鸡一样老掐，可必定是亲兄弟，建国不忍心让弟弟出去吃苦，弟弟也心痛哥哥想为他多分担一些。
“不行，你还小。”
“我咋还小呢？你一个ฐ人让人欺负咋整？”
大爷看着两兄弟这么义แ伙（方言，团结的意思），瞪眼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儿子，像是说：“看人家，再看看你们！”转过脸，大爷说：“我看小国还是让军子和你一起出去好，你们两个也好有个照ั应。小民这里有我和你大娘，你就放心吧。”
话说到这里，接下来就是打工ื的去向问题。
东三省的冬季平均气温零下二十几度，掐头去尾也得五个来月。城市、工厂的人们还能正常工ื作，农村的劳力只有整冬地猫在暖暖活活的屋里打牌、推麻、侃大山、喝酒起腻了，这叫“猫冬”。有句顺口溜：抱个膀、缩个ฐ脖，吃完小鸡吃大鹅，喝完烧酒就赌博。没出正月要想找点儿活干着实不易。
“国啊，我说你还是去海林吧，离家没多远，也好有个照应。”青海ร说。
“我看没戏，连你都白瞎，国子就行了？”辽阳否定了哥哥的建议。
这会儿建军的情绪变得异常高涨，他从炕上直起身嚷道：“北京，要不，广州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