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突如其来的静默中，韩天漠向着傅少峰纳头一拜，大声恳求道，“傅帅，展大人于末将有救命之恩，请傅帅允我和他们一起出城救人，纵死沙场，死而无怨！”随着他的话音，城头宋军官兵陆续跟着跪倒一片。
“末将在。”
静默片刻，他却只是“哈哈”一笑，“牙尖嘴利！”同时毫无预ไ兆地抓过对方的右手手腕，略一把脉，浓眉微轩，寒声问道，“他这是怎么เ了？”
花寻低声应是，将要退出帐门时，还是忍不住乍起胆子朝展昭丢â了一个眼风。
就在众人带着疑问的目光中，展昭抽出信笺低头观看，夕阳余晖清晰地映出了他侧脸的轮廓，左颊上一道未及擦拭的细细血线，给人的感觉竟是于原有的清俊柔和之外又平添了一分凛冽之ใ意。
江奇骏急走几步，赶上了正要步下城楼的展昭，开口追问道，“李元昊的信上都说了些什么？拿来给我看看……”
老帅荆长戈抱病亲临前线，手扶城垛向下望去，但见夏军数万人马排开了阵势，刀枪剑戟密如林立，黑色的铠甲在日光下闪泛出森冷的寒光，竟似一眼望不到เ边际的黑色海潮……凝神细看半晌，他不由á摇头叹息，“好个ฐ李元昊，果然是个ฐ统军的帅才！”随即发下严å令——各军据险以守，无论敌方如何动作，都不得出城迎战。
双方人影交错晃动，混战之际，伴随着一道耀眼的剑光，那名夏将的人头陡然飞上了半空，残躯晃了两晃，笔直地栽下城墙。
记得自己当时涨红了头脸，偏又发作不得，只好负气转开目光，醉意朦胧中，但见月色清幽，好风如水，庭间古树枝叶摩挲，犹如沙沙细语萦绕耳际，久久不散
“老五，告诉大嫂实话，这次急吼吼的硬把我拉了来给人家解毒治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质？我么？！”展昭微微摇头，像是听到了一个ฐ笑话，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之意，“你自信有那个本事？”
一个逆光的身影越众而出，腰背挺直，气势沉稳，朝着山崖的方向抱拳行礼，大声应道，“司徒越见过展大人！”虽然隔着远远的距离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从声音里亦能听出他发自内心的尊敬之ใ情。
楚鹤点头，接口道，“可是咱们细细查找了一个多月，怎还不见劫匪的半分踪迹？”
展昭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正色道，“这次咱们的对手太强，我方แ若准备不足，非但无法得手，还可能ม伤亡惨重，所以切忌打草惊蛇。成捕头先带上楚鹤帮你，记住，所有查访都必须ี暗中进行，一旦有了发现，切不可贪功冒进，速速回报我知。”又转向司徒越道，“你就暂且留在府衙坐镇，负责各处的协调调度。”
楚鹤抿紧薄唇，半晌才低低说了一句，“我觉得韩天漠没有说谎。”
成渡寒忍不住出言辩驳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样大的案子，仅仅凭他一人绝对做不了，想必还有其他同伙儿，若是早打算好了要牺牲他一个，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随着夜色渐深，雨势也越下越急，诸人正待熄灯安歇，庙门处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叩门之声。
一名随从赶在僧人之前迎了出去，大门开启，一个人影静静立于门外，头戴的斗笠遮住了面目，只看得出一袭黑衣，身材瘦削颀长。
随从正待发问，对方แ已抬手解下斗笠，露出一张俊朗清癯的面孔，朝着随后跟来的韩天漠微一点头，沉声道，“韩兄，楚某特来拜访。”
韩天漠难掩眉间惊讶之色，脱口问道，“这下着雨，天又黑，你是怎么เ找到เ这里来的？”
楚鹤面有倦色，却只淡淡一笑，“想要找，自然找得到。”
韩天漠目光掠过对方被雨水淋湿的衣衫，连忙将他让进屋来，亲手倒了碗热水递过来，询问道，“先喝口水暖暖身子，瞧你这样子，别是还没吃晚饭吧？”
楚鹤没有回答，只是随手脱下湿透的外衣丢在一边，又从带着的小包袱里取出一块面饼，就着热水，三口两口吞下肚去，随即一抹嘴，抬眼之ใ际，发现对方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不觉开口问道，“怎么了？”
韩天漠摇了摇头，微微有些尴尬，“没什么，只是你的举动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他似乎无意多说，很快转开了话题，“韩某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一下楚兄弟。”
不待他发问，楚鹤已๐接过话头，开门见山道，“你是想知道我怎么เ认得你的？”
“不错，韩某一直有此疑ທ惑，以楚兄弟这样的为人行事，哪怕只是见过一面，我也决不会没有印象。”
楚鹤沉默片刻๑，叹了口气，“我见过你，在六年前的金陵府衙。”
韩天漠骤然抬头，满面震惊之ใ色。
楚鹤迎上他的目光，沉声道，“六年前曾经轰动一时的那件饷银劫案，我是捕头，你是囚犯。只不过当时你是此案的唯一活口，身份特殊，监护严密，未得许可，概不能见，所以你我反倒没有机会正式照过面。”
韩天漠呆呆看着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楚鹤目光一闪，微微冷笑，语带讥讽，“怎么，忘记了？还是如今做了大官，不愿再提起那些陈年旧事？”
韩天漠低头不答，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隐隐跳动，被对方一句话勾起的回忆来得铺天盖地，令他猝不及防！
尽管已经过去多年，他依然清楚的记得，那一段牢狱之ใ灾是他这辈子最黑暗，也最绝望的日子。可怕的其实并不是那些加诸于身的大刑é，甚至不是即将临头的死罪，可怕的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些劫匪到底是人是鬼，陷身于这样扑朔迷离的案情之中，背负着“监守自盗、残杀同僚”的罪名，他百口莫辩！
尽管每到提审之际，他都一遍遍不厌其详地供述饷银被劫当日自己那段可怕而离奇的遭遇，但主审官员怀疑的目光却令他一次比一次更加心凉，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他所有的辩诉都只是徒劳……那ว真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在每个无法入睡的午夜，他只要闭上双眼，就能看到เ劫匪那双妖魔一般铁灰色的眼睛，似乎正在冷冷嘲笑着他的无能。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一天比一天绝望，如果就这样一直煎熬，甚至用不着等到朝廷判他死罪，他自己就已经撑不下去。
那ว个人的出现，无疑是照亮他黑暗生命的一道阳光！
在暗无天日，血腥肮脏ู的死囚牢里，那ว人缓步近前，蹲下身来，平视着他的目光清澈真诚，低声唤他“韩天漠？”——自那一刻๑起，他的命运就此改变！
……
楚鹤眼见着对方แ于沉默中慢慢红了眼眶，冷峻的眉目才略见和缓，“原来，你都还记得。”
韩天漠哑然，半晌，低声问道，“楚兄弟，当年办这案子的时候，你可是跟展大人在一起？”
楚鹤闻言，神情一黯，“不错，那段时间，我一直跟在他身边。”
韩天漠突然就难过起来，声音里透出深深的自责，“对不起，当时我呆在死牢里，什么เ忙也帮不上，我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想抓到真凶找回被劫的饷银，一定比难比登天！”
楚鹤一直都很淡然的脸竟似被这句话撕开了一处缺口，瞬间流露出深埋的伤痛。迅速转开头去，他直勾勾地盯着窗外，好像那ว里有什么เ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可是，窗外始终都只是一片黑暗，唯有雨声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楚鹤平静的表面下，一颗心却有如翻江倒海。自从听到展昭为ฦ国捐躯、血洒西塞的消息后，他一直都没有落泪。这么多年里，他强迫着自己้不去深想，只是一味地埋头苦干，没有人能够像他那样不怕吃苦，甚至不惧死亡，非同寻常的坚韧和冷静让他在短短数年间便脱颖而出，成为了刑部无可争议的“三大高手”之一。潜意识里，他一直希望那个ฐ人可以看到自己้今天的这番成就，因为ฦ在他的心目中，对方早ຉ已๐是恩师一般的存在。虽然与展昭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三个月，可是自己何其有幸，能够得到他的一番亲身提点教诲，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那ว样用心指点过自己，更加没有人肯为了自己的安危甘冒那样大的风险……有些事情，也许就因为太过在意，反倒成为了某种禁忌。他从来不敢放任自己的思绪，因为记忆如同洪水，一旦开闸，便会汹涌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是，每每于不经意间忆起对方暖如春风的容颜，他都会有一种近乎窒息般的感觉，那一袭红色衣袍就这样被他埋藏在了心底深处，成了永远无法释怀的痛！
直至后来，他辗转听说竟然是韩天漠将展昭的佩剑“巨阙”送回了开封府，于是，自昨夜林中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已๐经决定要同此人再单独见上一面，因为太想了解有关那人最后的一切，就算明知道会疼，可是这一次，他不想再选择逃避！
听罢对方แ的来意，韩天漠低头不语，一时间思绪起伏。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呐于言的人，可是，就在今晚，就在这个寂静的雨夜之中，面对着曾经的故人，他突然生出了一种想要诉说的冲动。
炕桌上油灯散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芒，窗外细密的雨声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背景，时隔多年，他耳边似乎响起了边塞的朔风和人喊马嘶之ใ声，当初战场上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又再重现——血染黄沙，马革裹尸，男ç儿到死，此心不变！
楚鹤听得入神，微垂着眼帘ຈ，看不清面上神情，放在膝盖上的一只右手紧握成拳，指节隐隐泛白，伴随着对方沉郁苍凉的声音，那个人的形象一点点鲜活起来，仿佛只需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红衣黑马、箭射敌酋的英姿！
时光模糊了双眼，强抑了多年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果然，疼，却也痛快！
“男ç儿到死心如铁”，那人的所作所为无疑ທ当得起这七个字！即便他已然不在世上，可是那般胸怀气度、果敢坚强，永远都将是自己一生追寻的方向。
楚鹤侧头望向对面的韩天漠，心头不由得生出些许感慨。命运的安排当真是出人意料é，他们原本是如此不同的两个人，却因为认识了同一个人而有了交集，饶是时隔多年，还能ม有缘坐在这里一起缅怀那个改变了自己一生的人。font=&ุ#71้8;&#ี805๓;
眼中依稀有泪光闪烁，楚鹤冷峻的眉宇间慢慢现出柔和之意，彻骨的疼痛过后，一颗心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洗练，变得无比通透。那一刻，跨越了生死边界和漫漫流年，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双沉静明澈的眼睛……在他的记忆深处，那人永远是一袭红衣，笑容温暖从容，望向自己的眼神中默默透出激励之意。有的人，虽死犹生，那样皎洁纯净的灵魂，犹如天边的一轮皓月，照亮了前行的道路，让他可以挺直脊背，不惧风雨，坚定执着！font=ˎ&#ี805;
……
一夜风雨过后，天色一早便即放晴。推门而出，清寒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不由心胸ถ一畅。楚鹤和韩天漠等人一起离开了古庙，在官道旁分手，互道一声“珍重”，各自踏上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