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寻笑着，卒然松手，一溜翻滚地坠下地去，掌心的温度随风逝去，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展昭对四周刀剑相逼的景象恍如未见，身形挺直地坐于马上，一身湛蓝衣袍上尽是暗紫血迹，几乎已๐辨不出本来颜色。此刻的他，手无寸铁ກ，容色疲惫，整个人的气韵却依旧ງ淡定从容。
感觉到对方แ的气息拂过耳际，展昭皱眉，他不喜欢那样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侵略感，仿佛在试探着自己的底线。微微敛目，眼神扫过被握紧ู的手腕，“只需向外一翻，整碗酒水就可以一滴不漏地泼在对方那张欠揍的脸上！”这个念头闪过脑际之时，他不自觉地抿唇一笑……
李元昊一愣，几乎以为ฦ是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向前探了探身，脱口问道，“什么？！”
他说这话原本是一番๘安慰之意，谁料听在对方耳内竟如火上浇油，联想起昨夜那场可怕的噩梦，刹那ว间，白芸生但觉一股凉意直透心底，下死力握紧双拳，才不至于在众人面在失态。片刻之ใ后，他抬起头来，迎上几人担心的目光，勉强一笑，俯身下拜，沉声道，“小侄已经决定要去西塞相助展叔抗敌，此去不知几时方回，叔伯们在上，请受芸生一拜。”
瞬间一阵锥心之ใ痛，他的眼眶蓦地红了，透过一层水雾望向远方的天际，他在心底默默呼喊，“展昭，你一定要等着我，等我赶去西塞，和你一起并肩杀敌！”
众人听得入神，不觉纷纷点头。
荆长戈ຖ环目扫过众人期待的面孔，猛地一拳擂在桌案上，沉声喝道，“好，众将听令。”
一片忽如其来的静默笼罩了山巅，雨声却不知何时悄然停住了，山间的雾气聚散极快，转眼间雨霁天晴，露出了大片被雨水洗刷过的湛蓝天空
白芸生望着那人寂寥萧瑟的背影，双拳不自觉地在身侧握得死紧ู，虽然看不到展昭此刻脸上的表情，却还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心底的那份悲伤和绝望。眼前的人，分明与自己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又仿佛远隔着天涯；明知身心俱疲的他，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温暖关切的拥抱，但那人孤绝清拔的背影，却又得令他不敢造次——越是珍惜，就越是不敢有丝毫的亵渎！
夜色很快笼罩下来，四下里都是高大的树木，每有风过，便发出连绵低沉地沙沙声响，静夜听来，宛若呜咽。
白芸生看他一眼，知道反对无效，索性也不多说，自随身带来的大包袱里变戏法般扯出一件毛皮斗篷，在距离火堆不远的地方แ做成了一张“床铺”，然后一声不响地钻了进去，连脸也盖住，只露出头顶ะ。
展昭摇头，依旧没有松手，只是低声道，“既然知道危险，我就不能ม让你再陷进去！”
楚鹤但觉眼前一花，身边已失去了展昭的人影，下一刻，他生平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传说中的“燕子飞”——江水在那ว人脚下打着旋儿奔流，他的人就像是在江面上凌空滑翔，燕子般轻盈地掠过水面，飘逸灵动的身形有种难以形容的优美……凌波独步，点尘不惊！
常恩连忙应道，“老奴听闻御花园池塘中的莲花已然开了，想来便是它的香气。”
与此同时，展昭也闻声回头，惊见皇上正隔着荷塘怔怔地望向自己，不知怎的便有几分尴尬，随即敛了神色，轻身一纵，脚尖在莲叶间点了几点，如蜻蜓点水般悄无声息地来至面前拜倒，“臣展昭，参见陛下。”
下一刻，耳边响起了冲锋的号角，嘹亮悠长，响彻云霄。
韩天漠心头热血如沸，利刃出鞘，高举过顶，运足内力扬声喝道，“为了大宋，为了展昭！”
宝剑挥下的一瞬间，无数雄壮的声音紧跟着响起，齐声发出怒吼，“为了大宋，为ฦ了展昭！”
就在这震天的怒吼声中，于拒马川中ณ固守了近半年之久的宋军，第一次开始了全面的反攻。与此同时，由江奇骏等人率领的另外两队人马也自侧方แ杀出，犹如两柄出鞘尖刀，分别夹击敌军两翼。
战马长嘶，刀枪如林，急骤的马蹄声暴雨般敲击着大地，上万大宋儿郎怀着一往无回的决心，挟着刚烈勇猛的杀气，势如疾风海ร啸，朝着夏军阵地狂卷而去。迎着对方แ如雨的箭矢，宋军前仆后继，马蹄踏过寸寸染血的土地，一步步逼近了敌方阵地。
双方的距离就在这持续不断的冲击中ณ拉近，终于正面相遇，刀枪过处，血光飞溅，厮杀声惊天动地，甚至盖过了旷野中呼啸的狂风。
白芸生握紧手中ณ长枪，纵马杀入敌军丛中，无与伦比的杀气配合着惊人的速度，带来强悍的冲击力，每前进一分，都有夏军在他面前惨呼着倒下，率先于敌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竟无人可以阻他半步，那一刻๑的他，宛如杀神附体，蹈血而来！
韩天漠和陷空四义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各人都已๐是浑身浴ภ血，双目赤红，挥刀砍杀的动作几近麻痹，只余满心杀意升腾。沿着被强行撕开了的一处缺口，众人笔直地冲向敌阵中ณ央处的那座高台。
面对着对方这股不要性命的狠劲，连一贯能打的党项人眼中ณ也多出了一分敬畏之ใ意——这一刻，冲在最前方的这支不过数百人的队伍，竟似突然有了一种千军万马也无法抵挡的锋锐之气！
七十二
李元昊立马城外，沉默地观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场宋夏双方的殊死搏杀，鹰目中暗潮汹涌，眉宇间阴霾密布。
良久，身侧传来谋臣张元一声低低的叹息，“没想到เ，为了一个展昭，竟会有这许多人肯不要自己的性命，一个人活到这份儿上，纵然一死，也可无憾了!”
李元昊虽未开口，亦有同感——如果说宋方แ援军的及时赶到还没有太过出乎他的意料，那么此刻，对方一反原先固守之策，主ว动出击救人的行为就真的令他感觉到เ了震惊！
其实按他的本意，并没有挟人为质要对方主动献城的想法，那未免也太过天真。只是经过前番๘的数次较量，展昭已经用他的所作所为彻底绝了元昊的收服之ใ心，现如今，那人竟成了横亘在他心头的一根刺，仿佛时刻都在提醒着他曾经的失败。既然无法征服，不如就此毁去——三军阵前，用那人的一腔鲜血祭旗，既能鼓舞己方士气，同时还可以给予守城宋军重重的一击。
可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é，此举的结果竟然适得其反，宋军竟像被深深刺๐到了最痛处的野兽，骤然间开始了一场搏命反击！
眼见着对方人马兵分几路挟势冲至，那种前仆后继，舍死忘生的气势，即便是久经沙场、心硬如铁的李元昊，也不由自心底生出一丝难言的震撼——展昭一人的生死，居然激起了数万宋军将士的同仇敌忾之心，此刻的对方，不像是在作战，倒更像是在拼命，正所谓“哀兵必胜”，要跟这样一支热血燃烧、罔顾生死的劲旅交锋，即便强横如他，也没有了必胜的把握！
便在此时，张元鼓起勇气开口问道，“陛下到底打的什么主ว意？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顿了顿ู，又道，“请恕臣直言，我方แ已经错过了攻城的最佳时机。时至今日，对方แ援军已๐至，如今这场缠斗厮杀已变得毫无意义，”说到เ这里，他抬头直面了对方阴沉的双眼，咬牙续道，“就算陛下今天要治臣的罪，有些话，臣也不得不说！陛下此番攻城之举，实在失之草率，若单只为了泄愤，又将数万将士的生死置于何地？眼前之局，大势已去，就算能ม够借此一战杀光所有出城救人的宋军，我方的损失亦将无可估量，而拒马川始终还是牢牢掌握在对方แ手中，如此得不偿失之举，智者不为！”
李元昊默默听着，虽然面色阴沉到เ了极点，还是没有出言打断。
“何况陛下亦知，辽人自月前便已驻兵边境，时有异动，若此时我们与大宋斗个两败俱伤，岂非便宜了他们坐收渔人之利ำ？陛下一向英明神武，杀伐决断，从未似今日这般犹疑ທ失措，莫非……终究还是因为某人而乱了方แ寸？”
此言一出，李元昊霍地转头望向了他，鹰目中ณ厉芒如电，逼得张元硬生生住了口。一时间，暴风雨前特有的那ว种压迫感笼罩在头顶，有那么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而究其原因，不过是他冲口而出的一句话正戳到了对方的痛处。
一阵难耐的死寂过后，李元昊终于收回了杀人般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平心而论，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很有道理，那个ฐ人，的确影响了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判ศ断ษ力。其实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三军统帅，他完全可以预ไ知此战最终的结局——此刻宋军几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一仗的胜负，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掌控，即便再不甘心，一味纠缠下去的结果，也只能如张元所说的那样“两ä败俱伤”，若是再被辽人趁机出兵断了己方退路，腹背受敌之下，将会是无比致命的一击！
这些个念头飞快地闪过脑海之际，李元昊已经做出了决断，继而转头望向高台上的展昭，诸般心绪涌上心头，那一刻๑，他的眼神竟是异常复杂……
而于此时，被捆绑在高台木架上的展昭，也在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微微挣动了一下，身上各处伤口便一齐叫嚣着发作起来，烧灼般的疼痛令他很快清醒过来。
清醒后的第一眼，他便遥遥望向远处的拒马城头，但见宋军旗帜于风中高高飞扬，浓云密布的天空下，血染的城墙巍峨高耸，固若金汤。
如愿以偿地松了口气，他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容。仰头靠在木架上，全身再无一丝力气，伤口虽疼，心底却是一片澄明——生如寄，死如归，既然已๐经尽力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情，自己是否可以就此安心离去？
可是下一刻，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再提起，随风传如耳中的喊杀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居高临下低头望去，就在距离高台数百步外的地方，宋夏两军激战正酣，目光所及之ใ处，满眼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展昭眉头紧ู锁，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被绳索牢牢捆缚着手脚因为过于用力而磨出了血痕，一呼一吸之ใ间，全身的疼痛愈发尖锐，他却浑如未觉，只是屏息注视着战场上那ว支冲在最前方แ的宋军队伍。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依稀可见一人当先打头，在敌军中纵横驰骋，如一支锋利尖锐的长矛，所过之ใ处，生生劈开一条血路，正坚定地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一步步接近！
有那么一刻，展昭双眼陡然亮了一亮，那个于敌阵中刃血纵横的身影，唤起了某些被他深埋于心底的记忆，恍惚中，悠远往事一点点漫上心头，如大海潮生，明灭不定，一颗心也随之ใ微微牵动，唇边不觉漾起一丝温柔笑意……
直到一阵寒风袭来，鬓边碎发被风扬起遮挡了视线，他才蓦地回过神来，目光渐转清明。
遥望远处宋军将士们于敌阵中浴血冲杀的身影，展昭眼眶发热，心头滚过一道融融暖流，这些都是曾经和他一起浴血奋战过的兄弟，即便此刻身处绝地，他也决不允许自己成为他们的负累็！
深吸一口气，他微微扬头，睁大了眼睛，瞳孔中ณ映出辽远天空，无尽苍穹。自高处放眼望去，铅灰色的浓云从天边一直延伸到旷野，遥远的天际却不知何时已๐然开始放晴，厚重的云层间漏下的几缕光线，就像是数把金色利剑，正在努力劈开乌云，照亮大地……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展昭侧过头来望向距离高台不足百米的夏军帅旗所在处，就在那杆绣有鹰鹫图案的大縤下，李元昊也正勒转马缰，遥遥面对了他的方向。猎猎劲风之中ณ，两人的目光于半空中乍然相遇，即便隔着如此远的距离，李元昊还是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对方那一眼的力道！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耳畔似又响起了展昭离帐前的最后一句话，“那一箭，拜托射得准点儿，别让展某看轻了你！”——何等傲岸，又是何等决绝！
目不转睛地遥望着那个身影，李元昊心底莫名生出了一丝近乎敬畏的寒意，对方在赢得了他尊重的同时，也激起了他的必杀之ใ心，这样一个强悍而危险的对手，叫他怎能放心留แ在世上？！
沉沉鹰目中光芒一闪，他不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时间，飞快摘下了马鞍上悬挂的金背长弓，张弓搭箭，松手的前一秒钟，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望向了对方的脸！双方แ相隔着近百步的距离，本应看不清楚那人脸上的细微表情，可是就在那个ฐ极短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真的看到了展昭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李元昊胸ถ口一窒，紧扣弓弦的手指不易觉察地一抖，利ำ箭霎时破风而出，呼啸着笔直射向高台木架上那个他永远也无法征服的身影。
当时的李元昊并不会知道，对方最后的那个笑容，看似云淡风轻，却犹如一个梦魇，几乎占据了他余生的每个夜晚，夜夜无休！
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