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汐默然,继而道:“๙温大人的性子,娘子若说得急了只怕太伤他的心,也伤了多年结识的情分,毕竟温大人对娘子情深一片,咱们都看在眼里,以后胧月帝姬和沈婕妤在宫中也要他照ั应才是;但若说得太软和了,只怕他又听不进劝,要总存了这份心在那里,总归对谁也都不好。总之要劝服他,是要大费唇舌的。”
我一时不解,道:&ุldquo;๙他送这样贵重的东西来做什么?&ุrdquo;๙
温实初来看我那日,是初春的一天。孱孱的阴天,阴云垂落天边,沉沉的晦暗,却无雨意。
我低头仔细为衣裳上浆,只淡淡道:&ุldquo;我若告诉住持,住持必然会为我向静白求情。可是我到底是归于静白管,若是她口头答应背后又暗算,我连这好不容易求得的平静也没有了。而告诉芳若,芳若回去必定会转述于太后,太后虽然是皇后的姑母,然而对我和胧月的照ั拂也算尽心,何必再叫她老人家费心。而且宫中人多口杂,若是传到เ皇后和安陵容耳中,又不知道要生多少是非。&ุrdquo;๙
我心中如明镜一般,为敬妃的叹惋中ณ亦感到一丝难言的莫名欣慰,“因为她没有孩子,所以会善待我的胧月,视她如珠如宝。就如端妃娘娘待温仪帝姬一般。&ุrdquo;๙
槿汐不欲与她们多言,转身便走。
偶尔来看我的,除了住持,只有那日送红糖来的姑子。来了几次,我也渐渐知道了她的名姓,她叫莫言。人是长得冷寂而瘦削的,高耸的颧骨有一点凶相,也不爱说话,总是冷淡着神情,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这个样子,自然是与寺里的姑子们合不来的,然而也没有人敢去招惹她,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而已。她,是被众人孤立的。而我,自然也不甚有人来理会。
这我也放心,小连子毕竟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为ฦ人又忠厚,有他在胧月身边,想必有人要暗算也不太能轻易得手。
我觉得不好意思,忙快步走了上前。她指一指地下的蒲团,我晓得是让我跪的,于是跪了下去,浣ã碧和槿汐也忙跟着跪下。
于是我日日早起晚睡跪在香案前诵经祝祷,只盼望我的胧月身体康健、事事如意。如此一来,每日睡得时间便更少了。一日午后在溪边浣衣,一个困顿,手中的一件衣裳便随着流水漂去了。水流得急,我去追也捞不到เ了。暗暗心惊,那件衣裳本是静白的,这样弄丢â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排揎,又要再起风波了。
果然回去静白见衣裳不见了,大大地向我发作了一顿,她急着要去上晚课,也懒得现下救惩治我,只撂下一句话,“明日去把谨身殿的地板全都擦净了。&ุrdquo;
我倒吸一口凉气,谨身殿是甘露寺第一重殿宇,建得十分宽敞庄严,要把那里的地板全擦净了,没有大半天的功夫是不成的。且我还要照例洗衣、砍柴,连歇口气的功夫也没有了。
然而我不愿再争,只得趁着第二日天还没亮就起来,等着众尼都上完了早ຉ课,早早进了谨身殿擦洗地板。
谨身殿的地板原本是金砖漫地,我跪在地上,身子伏下才能擦到เ地面。乌ไ黑的砖地光滑如镜面,几可照人,微微一点灰尘印迹便十分明显。我伏在地上,绞干抹布,一下一下用力地擦在砖地上,每一块金砖,左右上下各擦十次才能擦得干净,坚硬光滑的地砖生硬地硌着我的双膝,钻心的疼。背脊ิ弯下,弯的久ื了,有一点麻痹的酸意逐渐蔓延开来,似蛛网蔓延到整个背脊上,酸酸的发凉。
偶尔几个姑子走过,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怜悯,轻声嘀咕道:“擦地这活儿最折磨人,腰不能直,头不能ม抬,谨身殿地方又大,几个时辰下来,身子骨都跟散了架似的。到底是静白最会调弄人儿。”
乌ไ黑的地面望得久了,眼睛几乎发花,望出来一团团雪白的影子,连映在地砖上自己้的人影也成了模糊一团。正想直起腰来捶一捶,抬头见两个时辰下来擦了连三分之ใ一还不到,还有一大筐衣裳๙等着自己去洗,不由á心头大急,连歇息得心也没有了。
谨身殿里静悄悄的,所有的姑子都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我一人默默重复着擦洗的动作,手臂酸得麻木了,连头也没功夫抬一下。
忽然听得身后有人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槿汐和浣碧也不来帮你么เ?”
我闻声转头,眼前一阵发黑,盯了许久ื才看清,正是莫言。我摇一摇头道:“她们自己้的工夫还做不完,我怎么还好连累็她们,是我不许她们来的。”
莫言连连摇头,“你这个傻子,由着静白她们这样欺负你么?那这样零碎功夫来折磨你。&ุrdquo;
我垂下双眸,微微苦笑:“๙莫言,你还有成年的女儿可以依靠,而我,甘露寺是我最后的容身之ใ所了,若我一力反抗,只会连这个ฐ栖息之ใ所也没有了。”
莫言叹一口气,利索ิ卷起袖子,拧干抹布,道:“那我来帮你就是。”
我连连摆手,低声道:“若被静白知道,又是一场风波。”
静白乜斜ฒ了眼睛,轻松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倒要看看,静白有没有那本事和我干一场。别叫老娘和她撕破了脸,有她好瞧的。”
莫言说得虽然粗俗蛮横,然而别有一番豪爽义气。我心中温暖,含笑道:“๙那我先多谢你了。”她二话不说,伸手遍利落擦起地来。
有她相助,自然快了不少。大殿里佛像金身威严å,我擦至佛像底下,见巍峨金身高耸,宝相庄严å,不由á心下一酸,眼中几欲落下泪来。
我的胧月,她的母亲这样无用,除了祝祷,什么也不能ม为她做。我所惟一牢牢记得的,是她出生时那张小小的通红的脸。后来的三日,玄凌便把她送去了敬妃宫中,再没有让我见她一眼。我的胧月,她有多高了?应该会说话了吧?她今日吃了什么?穿了什么เ样的衣裳呢?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种对亲生女儿完全的不了解让我心慌而失落。佛法精深,谁又能让我见一见我的女儿,让我知道她好不好。心底空茫茫地无助,蓦地一软,不由整个ฐ人伏倒在地上,无声地哭泣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有力的手自身后扶起我,我勉强镇定下来,哽咽道:“莫言,我没有事。”
却是一把温和如暖阳的声音,漫天漫地挥落了蓬ศ勃阳光下来,“没事了。没事了。&ุrdquo;
是男子的声音,那ว样熟悉。我陡然一惊,立刻转头去看,逆光的大殿里,殿外秋日晴灿的阳光为ฦ他拂下了一生锦色辉煌ä。他颀长的身躯因我的仰望而格外高大。他的掌心那样温暖,那种暖意一点点透过他的皮肤传到我的身上,叫我安定下来。
我几乎没有片刻的思量,随着自己的意愿脱口道:“六王。”
他的回应里有满足的叹息,&ุldquo;是我。”
他扶起我,我清晰地看清他。他的目光明净如天光云影,有如赤子般的清澈和温和。清明简净的脸庞上多了几许上京烟尘里风尘仆仆的坚毅。而他一袭简约青衫,妥帖着修长的身姿,带着杜若淡淡洁净的清香,分毫不染世俗尘埃。我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大暑天饮到一口冰雪,清凉之ใ气沁入心脾。
他柔和道:“我来迟了。”
我掩面,只是摇头,“何时回来的?&ุrdquo;
“三日前”,他缓一缓道,简短地道:“皇兄召我回京。”๙他环顾四周,见只有莫言一人低头劳作,轻声道:&ุldquo;๙此处说话不方แ便,可否借一步。&ุrdquo;๙
我略想一想,点头,直直想莫言处走去,低声嘱咐了两句,在莫言疑惑的目光中,跟他出去。
跨出谨身殿大门时,金灿灿的阳光无所顾忌地撒了下来,将我扑面裹住。眼前微微一晃,脚步便踉跄了。他扶我扶得及时,托住了我的手臂。我心中微微一窘,悄然不觉地缩回自己้的手,低声道:&ุldquo;๙多谢。”๙
自己้的住处是不便同他回去的,只得信步走出寺外。甘露寺外的一番๘天地,我其实并没有仔细欣赏过,一则是没有心思,二则每日忙碌于劳作,也无时间仔细一观。如今与玄清一同行走,不敢去看他,目光便在山光水色上多多流连了。
不知不觉走得远了,山下有一条大河蜿蜒贯穿而过,水色青青,群山环绕,别有一番๘开阔风景。有一匹白马正低头在河边嚼着青草,啜饮河水,怡然自得。
我一见之下轻声而笑,“๙这马必定是王爷的。”
他灿烂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有一点点顽皮的孩子气,道:&ุldquo;娘子如何得知?”
我微笑抚摸着马背,它温驯地舔一舔我的手掌,十分可亲。我含笑道:“๙因为它那ว种意态闲闲的样子,与王爷你如出一辙。”我问:&ุldquo;它叫什么名字?”
“御风。”๙
&ุldquo;是出自《庄子》?&ุrdquo;
“๙是”,玄清大笑,&ุldquo;这匹白马跟随了我六年,把我的坏处学得十足十。”
我弯腰摘下一束青草,喂到白马嘴边,摸着它的耳朵问玄清,“是什么坏处?&ุrdquo;
他半带微笑的回答:&ุldquo;๙你对它好,它便听你的话。”
我想一想,蓦地想起与玄清初见时的情形,他因醉酒而被我冷淡,不觉侧头含笑,“我第一次见到王爷时,待你并不好。&ุrdquo;
&ุldquo;๙至少你叫内监把我扶去休息,并没有把我一脚踢入池中ณ。”
我折着细细的草茎,柔软的草茎根部,有洁白如玉的恬净颜色,气味新鲜而青涩。我“๙扑哧”一笑,“其实当日,我是很想这样做的,只不过碍于礼ึ仪身份而已。&ุrdquo;我凝神想一想,&ุldquo;๙这个不算,还有别的坏处么เ?”
玄清的带一点浅薄的坏笑,眼神明亮,&ุldquo;清与御风都爱慕美人”
他的话语让我神色黯然,我晓得的,在甘露寺的日子里,我的憔悴日渐明显,容色萎黄,发色黯淡,如帘卷西风后的黄花,再无昔日的风姿了。然而玄清看我的目光一如既往,丝毫没有在意我容颜的萎败。他发觉了我的黯然,凝视着我的双眸,坦荡荡道:“๙所谓美人,并不以美色为重。若以容貌妍媸来评定美人,实在是浅薄之至了。心慈则貌美,心恶故貌丑。&ุrdquo;
我泠然道:“我其实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