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言掀开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壶中别ี无他物,只有几片切开削好的雪梨,划成心形,色泽冰清玉洁。
槿汐抚摸着自己手上的冻疮,轻声道:“奴婢刚入宫那时候只是做洒扫上的小宫女。那时候宫中只有端妃和娴妃&ุmdash;—也就是如今的皇后,自然轮不到咱们这些小宫女去伺候,新进宫难免要受欺负,那年月里天天给姑姑们洗衣裳,那衣裳๙洗也洗不完,仿佛永远也洗不完一样,结果落了这一手冻疮。还是后来纯元皇后看见了说可怜,说了一句‘手成了这样还叫洗衣裳๙,内务府总管连一点体恤之心也没有么&ุrsquo;๙,这才打发了奴婢去做别的活。后来奴婢一路升上去,自己也做了姑姑,自然是不用做这些粗活了,手也渐渐好了。没想到เ,今日做起同样的活计,倒还没有生疏。”
而每每芳若来,我只问两句,“眉庄好么เ?胧月好么?”๙
芳若见我愁眉紧锁,知道我担心些什么,忙道:&ุldquo;以敬妃娘娘的敏慧,又在宫中多年,别ี人能让她着一次道也就完了,休想在她身上再占第二次便宜。所以娘子放心,敬妃娘娘必然护得住帝姬。何况这次敬妃娘娘没有失宠于皇上,也是得益于帝姬ภ。敬妃娘娘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当然晓得要与帝ຓ姬互为援引,保护彼此,所以更不会对帝姬掉以轻心。”
这句话说得极重,槿汐脸色微变,直直走了回来。
脸上的泪痕犹在,大滴的泪水洇在枕上,仿似开了一小朵一小朵墨色的梅花,零星地散乱ກ着。我伸手拂去,自己也怔了一怔,勉强道:“真如孩子一样了,睡梦中也会哭。”
眉庄和胧月是我在宫中最放不下的两个人。
两个ฐ小尼姑又道:“请几位再随我们去大殿,住持师傅等人都在等着了。”
我合上经书,笑一笑:&ุldquo;你说的是,他多年的心意我也感激。为了说得让他能接受些,我可是绞尽脑汁把多少年的旧事都想起来了。”
槿汐亦笑,“前两ä日看娘子呆呆地坐着,浣碧还以为ฦ娘子会答允温大人呢。”
我一笑置之,“怎么会?若是要答允,我从前就不会进宫。尽管时移事易,但是人的心性是不会改变的。”๙
槿汐道:“温大人,确实不是适合娘子的最好人选。因为ฦ……”槿汐笑一笑,&ุldquo;๙他的情意总是不合时宜。&ุrdquo;๙
&ุldquo;๙不合时宜?&ุrdquo;๙我仔细回味,也笑了,“一回是进宫前,等我确定了是选秀的人选,他才来对我说叫我不要去选秀,他要来提亲;再后来两ä回是在宫中,更是不可能;还有便是如今了…๙…&ุrdquo;我心下凄楚,“我如今的心境,怎会去想这些事?”
槿汐了然,“๙所以温大人不如不说,彼此都有见面说话的余地。他不明白,娘子若真喜欢他,当日就不会被送去选秀,早早就会与他有婚约了。”
我举ะ袖,向她道:“那你那日还说对我温实初ม情意感人,十分少见。”
槿汐温顺地垂下双眸,微微一笑,“奴婢不过是说实情。只是娘子与奴婢都十分明白,感动自是归感动,与感情是分毫无关的。娘子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为了感动而勉强自己。&ุrdquo;๙
我问:&ุldquo;๙浣ã碧呢?”
“知道午后温大人要来,和奴婢一样,寻了个ฐ由头出去了。”
我扬一扬眉,“๙那丫ฑ头这次的心思仿佛想差了。她或许以为我会应允温实初。”
槿汐的笑温暖而平实,“๙奴婢知道娘子一定不会应允温大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其一,更要紧的是,若为躲避一时艰辛而曲折心气,就不是槿汐一直认识的甄娘子。”她的眼神清澈而明了,&ุldquo;๙娘子对情意的坚持与珍视,是娘子最可贵之处。”๙
我与她相视而笑,“若说了解我,还是槿汐你。”๙
话音未落,浣ã碧已经走了进来,见只有我和槿汐在,好奇道:&ุldquo;๙温大人走了么?小姐可怎么对他说的?&ุrdquo;
我与槿汐交会一眼,俱是会心笑了。
几日后我再去浣衣,听到的闲言闲语已经大大减少了。这一日趁着中ณ午天气和暖,独自抱了大筐衣物去溪边浣ã洗。与温实初ม把话说得坦白清楚,自己也大大松了一口气。仿佛心上一块巨เ石放落了下来。
到溪边时只闻溪水潺潺叮叮,有水花四溅的声音,却只有莫言一个人在。
她见我独自而来,瞟了我两ä眼,淡淡道:“你今日好似心情不错。”๙
我不自觉地抚一抚脸颊,笑道:&ุldquo;๙是么?我自己倒不怎么觉得。”
她“๙嗯”了一声,双手甩脱鞋袜,一脚๐跳进了溪水里。我惊叫道:“冷不冷?快上来,冷水里站不得的。&ุrdquo;
莫言朗声大笑道:“怕什么!这又不犯了寺规的。”说着伸手来拉我,“๙来来来,你也下来,可凉快着呢!”๙
我笑得不止,终究力气小,被她扯了下去。溪水凉津津沁到皮肤上,像是有小鱼的嘴轻轻啄着,庠庠地只觉得松弛而畅快。到底还在春日里,凉了片刻就有些受不住,两ä人嘻嘻哈哈扯了手又跳了上岸。
她拍一拍衣裳,似笑非笑道:&ุldquo;๙宫里那ว太医好几日不来了,你倒反而没了心事。”๙
我一笑以对,淡然道:“我的心事原不是为了他。”
她头也不抬,只利ำ落抛下一句话,“我瞧着你的心事是如何应对他。他不来,你不必应对他,自然没了心事。”
我听她这样快人快语,不由“扑哧”๙一笑,算是承认了。于是随手摊开了衣裳,撒下一把皂角粉,只专心致志搓洗了起来。
莫言在寺中群尼中一向独来独往,并不合群,又生得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所以寺中众尼也从不敢为难她,更不敢叫她干什么粗重的活计。所以莫言只需看顾好自己้即可。
因而,她很快洗完了自己手边的衣裳๙,然而她也不走,随手拿过我筐中ณ的衣裳๙,搁在大石上一击一击地举ะ棒子敲打着。她的手势极为ฦ熟ງ练,敲打衣裳的力道不轻不重,也不溅开水花来,像是做惯了活计的主妇。
我也不理会,只见碧清溪水透明得如绿带横亘柔软摇曳,轻跃着漫过溪边青草流去了,亦觉得心情舒朗了不少。
如此默默相对,她忽然低着头闷闷道了一句:&ุldquo;你很好。”
我一时不能会意,脱口道:“什么?”๙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我一眼,道:“๙你没喜欢那ว太医,很好。”๙
我哑然失笑,“如何说这样的话呢?”
她微一出神,目光有一瞬间的森冷暴戾,狠狠从唇齿间逼出几个字来,像是吐出一口让人恶心的浓痰来,厌弃地唾出去,甩了老远还掷地有声,“臭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rdquo;
我&ุldquo;啊?”了一声,却也不敢笑,更不知该如何回应。
莫言直截了当道:“好比那个太医,他对你可不是什么寻常来看失宠的主子的心,你自己晓得。男人啊,得不到你的时候总是千方百计死皮赖脸地赖着你讨你喜欢,一旦ຆ得到了,甩开你就像甩开破鞋似的,哪里还记得对你用过多少心,尽过多少力,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她一口气说完,话说得太急,呼呼地喘着粗气。
我沉默着,手指划过清凉的溪水,那种沁凉的意味,透过肌肤直沁入心里去。我定定望着她,带着质疑的口气,“你……๙”
她拍一拍手,仰头看着明媚若金的阳光,强烈的光线逼得她微眯了眼睛,她的声音是幽微的一线,似一根尖锐的细针ฤ,闪烁着逼仄而寒冷的光泽,缓缓逼近:“不怕告诉你,我是半路出家的。”
我点头,“我晓得,若是自幼出家,不会这样格格不入,亦不会这样性子急躁。&ุrdquo;๙
她眉毛一扬,大声道:“不错。我嫁过人,生过孩子才到了这甘露寺出家修行。&ุrdquo;๙莫言望着溪水出神,偶尔抠一抠石缝里的苔藓,那样幽绿暗沉的颜色,仿佛她此刻的心境,“我是性子急躁粗鲁,然而年轻未嫁人时谁不是好女儿来着,性子温柔沉静又腼腆。只不过嫁人之后心力交瘁不说,若碰上丈夫不好,婆家苛刻,只怕再好的珍珠样的女儿家也被生生磨成鱼眼珠了。”
其实仔细看莫言的容色,也不算难看的。即便岁月的风霜与眼角的戾气已๐经无法遮盖,然而下颌柔美的弧度却依然有着别ี样的风韵。可以想见若时光倒退二十年,她的容貌亦是十分清秀可人的,想来也得到过不少男子的爱慕。
“๙那么เ你又为何出家?”
莫言不假思索道:“嫁错了人!我与他本是门当户对,都是出身普通农家,又是邻๑村居住,从小就相识的。没嫁给他之前他待我好,我又会一手纺纱的手艺,能帮助操持家务,他便欢天喜地的娶了我回去。后来我年纪大了,又连连生了两个女儿,臭男ç人嫌弃我不能ม为他生个ฐ传宗接代的儿子,又养不起两个ฐ女儿,小的一出生,就把她活活溺死了。我气不过,又伤心,和他争吵了两ä句,他便要赶我出门,婆婆和小姑不仅不劝,还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又说要替他找一房年轻会生养的新媳妇。我一怒之下就带着大女儿出来了,连休书也不曾要。一个女人,生不出儿子已经被人嫌弃,又没有什么本事,只能ม拖着女儿到寺庙里来求一口饭吃。&ุrdquo;
她说完,眼角隐隐有一点泪光。然而语气却是平淡而疏离的,连自身的愤怒和不甘亦是淡淡的不着痕迹。这样的平静,想必亦是伤心到底了。我听得心惊肉跳,如何能让一个ฐ男人亲手溺毙自己刚出生的女儿,何其残忍啊!我心中ณ亦难过,于是好言劝道:“你别ี伤心…๙…๙”
莫言使劲一昂头,迅速抹去眼角泪水,截断ษ我的话头,狠狠啐了一口轻蔑道:“呸!臭男人配让我伤心么!做他的春秋大梦去。&ุrdquo;๙
我心中伤感,亦有些欣慰。莫言连生两女被夫家嫌弃,扫地出门。而我却庆幸我的胧月幸好是女儿之ใ身,才能ม在宫中安安稳稳生存下去,避过多少人的明枪暗箭。可是若我还在宫中,还是妥妥当当地做我的莞贵嫔安享富贵,只怕我也会暗自遗憾我的胧月是女儿之ใ身吧。
我暗自压下心绪,想起一事,问道:“你说你女儿跟着你出来了?”
莫言“嗯”๙一声,冷笑道:๘“你以为甘露寺是什么好地方,那些尼姑们瞧不起我出身贫寒,能ม收留我一个ฐ已๐经是莫大的恩典了,我便想尽办法安顿了女儿在山下寻了份工ื做,也算能互相照应些。我初来时还好脾气些,她们平日里冷嘲热讽刁难欺侮我也都忍了,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砸了寺庙里百来斤ภ重的一个ฐ大水缸,从此没人敢再欺负我了,到底是人善被人欺,柿子捡软的捏。”她慨叹着拍一拍手,向我道:&ุldquo;๙你也忒好脾气了些,由á着她们欺负。”
我笑一笑,道:&ุldquo;你还有个成年的女儿可以依靠,反正在寺里也是赤条条单身一人,没什么好怕的。而我呢,我是从宫里出来的,甘露寺是我最后的容身之所,若离了这里,我当真也是无路可去了。何况还有浣ã碧和槿汐两个ฐ,又要被我拖累็了。”
莫言若有所思,点一点头道:“也是的。那ว真是委屈你啦!&ุrdquo;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