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贵打量“裸女”的眼神温柔起来，急切地说，好好看看，脸，像咱们文科班谁？
换了衣服，李大龙从背后轻轻揽住正在写作业的女儿，问：妈妈呢？女儿头也不回，说不知道。才小学一年级，每天回到家，画画ฑ、弹钢๐琴和写不完的家庭作业让女儿少有喘息的时间。女儿趴在书桌前专注的样子总让李大龙心疼。李大龙问：几点回来的？女儿说，今天礼ึ拜五，下午上完音乐课，早ຉ早放学了。李大龙问：妈妈能ม去哪儿呢？女儿转过身，歪着头，老练地说，肯定又去打麻将了。你打电话问四单元小鹏的妈妈。我刚ธ才见小鹏妈妈和妈妈在楼下说了好一会话呢。女儿嘴里咬着铅笔，说话的姿态像个小间谍。李大龙喝斥ม道：别ี咬铅笔，有毒的！女儿迅把铅笔从嘴里拔出来。
大学毕业分到报社，除了头几年隔三差五下乡，自从当了副主ว任，李大龙很少再单独下去。主ว要是身体懒了，心思操在业务上少了。更重要的是他现，业务能ม力的大小、业绩如何，并不是决定他当上农村部副主任或者能否再升为主ว任的关键，甚至什么也不是。报社是个能人扎堆的地方，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和李大龙一批进来的，现在不是在管后勤，搞行，和人联合承包广告，就是大小混个中层干部，往实惠部ຖ门里一钻，眼睛整天盯着谷城市的大小企业或联通、移动、银行、保险等广告业务单位，很少有人再比文笔，比稿量了。新า闻是年轻人的事业，长江后浪推前浪ฐ，即便在谷城这个ฐ文化相对达的中等城市，也很少有人通过搞新า闻而扬名立万。今天的新闻，明天就成了旧闻；今天的报纸，明天就能在废品收购站见到。往事一桩，废纸一张，旧人一个。倒是天天能碰见搞了一辈子新闻工ื作，两鬓斑白，退休后为几百块钱医疗费天天在总编办静坐的老同志。在报社，能撒下去的，跑得最欢的，天天有稿件见报的，八成是刚ธ进报社ุ没几年的毛头小伙子和小丫头。二十郎当岁，有热情，有精力，乐่此不疲，矢志不渝，视之为ฦ一项崇高的事业，时刻准备为新闻事业而献身。部ຖ主任一级的，偶尔有长篇大论见报，除了涉及市领导的稿子或会议稿，八九不离十是企业或县级、乡级的表扬稿。偶尔为民请命激扬文字，不是受亲戚朋友同事之托，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屁大的事也敢上升到政策层面说事。《到เ底是谁黑了心》一文就是被记者撞上了，不得已才搞出来的。当时，当事人邵ๅ国胜夫妇长达数小时跪在原河乡农科站门前，哀求农资经销商解决问题，围观群众太多，把国道堵了。小李小周从吉平县采访归来，下车想看个ฐ究竟，开头并未存心往这事里头揉。但邵国胜一见小周手提照相机，就肯定他是记者了。立马掉头抱住小周的腿，哀求记者给个说法。没办法，小李小周就和经销商、当事人一起去了现场，又返回去采访了吉平县工商局和质监局，最终形成了《到底是谁黑了心》这篇报道。稿前，总编要求“认真调查，核实后见报”，可小李在编前会上坚持此稿“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相关部门久ื拖不决，群众反映强烈，如果语气和立场没有问题，应该及时见报”。李大龙了解到小李小周曾当着吉平县工商局副局长的面说人家“对群众疾苦太冷漠，有意在推脱，要在报上予以曝光”云云，是骑虎难下，不吐不快，欲解心头之恨。但李大龙多少也为小李小周的凛然正气所感染，没有过多修改，晾了晾，推了一期就见报了。见报后，原来还理会这档子事的吉平县工ื商局干脆以邵ๅ国胜“扩大使用倍数，人为ฦ造成药害”下了结论。邵国胜一不做，二不休，在村里人的支使下，写了封长信，直接把那ว张报纸寄给了市长。接下来就有了领导们的层层批示。
在电å梯里，李大龙瞥见郭梓兴和唐奎偷偷在裤腿上蹭皮鞋。心下会意，人渐渐平静下来。
总编就是总编，很快平静下来，指示说，最好不要因为你这4๒o万的投入影响明年的广告竞标。有时候，抬高了，就不好下来了。一旦ຆ脱离了可操作范围，就会出现拖、欠、赖的行为ฦ，这对报社ุ整体经营不利ำ。要想个比较妥贴的处理办法。但不管怎么样，李主任，你近期的工ื作状态非常不错。坐。
总编指了指面前的沙。
李大龙本来就激动，心里扑通扑通，被总编一表扬，更无法控制ๆ自己้的情绪了。平时他和总编的交流仅限于总编坐在那ว儿指示ิ，他立在桌前领受，时间很少能过三五分钟。那ว对皮沙，他印象中ณ屁股从来就没沾过。今天也一样，一进到เ总编办公室，李大龙就局促不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下意识掐自己的大腿，努力想使自己镇静下来。不是有4o万了，一定要神情自若，不温不火，这才和4o万相衬。但李大龙表现出的不知所措，一如既往般狼狈。李大龙甚至能ม想像出自己้在总编面前憋红了脸，点头哈腰诚惶诚恐奴颜婢膝的样子。
总编也坐到对面的沙上，神态和蔼，说，你看这样好不好，这个广告跨年度，明年谁来承包广告现在还不知道。你先不要急于和广告部沟通，试试以版面费的形式来处理。
李大龙平时很少沾手广告，听不明白总编的意思。
总编进一步暗示ิ说，你们农村部可以搞个技术专栏或农资之窗什么的，变通一下。前提是不能以纯广告形式出现，不能冲击广告部ຖ的业务。
李大龙在心里“哦”了声，这才开窍，说，广告费交给财务科吗？
总编摆摆手：不不不。这不合适，没法上账嘛。先留แ下，就留แ你们农村部。除了便于个人广告提成，年底也可以考虑你们部门的福利ำ嘛。毕竟是要靠你们农村部，靠你，来操作这件事。再说了，这也符合广告部门的提成政策嘛。
嘛嘛嘛ใ，这是总编强调政策时的一贯语气。
李大龙又问了一句：到เ时候广告费交给谁？票怎么出？
总编沉吟一下，只一下，说，这个嘛ใ……要不这样吧，让总编办小张来协助你，到เ时候让她具体处理这事。你按规定领ๆ你的提成。
临了，总编又交待说，这事你具体操作，其他人嘛，就不必知道了。有些人最爱捕风捉影，乱ກ传闲话，免得影响不好。
告辞时，总编破例握了握李大龙的手，破例送他。在破例替李大龙拉开门之前，总编含含糊糊地说，大龙，年底报社中层干部ຖ要适当调整一下，你还是要争取的嘛ใ。
这让李大龙吃惊不小。本来是拿4o万广告费来向总编讨个好，没想到一下子就成了总编的人。“这事你具体操作”“你还是要争取的嘛”，搁平时，这样的话绝对轮不上对他李大龙说。而且，还握握手，使劲捏着，摇了摇，三下？五下？一切尽在不言中？李大龙晕晕乎乎走出总编的办公室，正揣摩领导的话呢，被谷城市大唐盛景广告有限公司总经理唐奎堵在楼道里。
好我的大龙哎，等你好久啦！唐奎的手骨感，有劲，满手都像是筋，箍得人生疼。每次见面都像久别重逢一样热情有加。这和总编绵里藏针，软硬适中的握手方式截然不同。
到了李大龙办公室，没等客气，跟在唐奎后面的女人很自然地落座。唐奎大大咧咧介绍那ว女人：我老婆。李大龙扑哧一下，噙在嘴里的水没来得及咽下就喷了出来，手里的纸杯也捏扁了，满手是水。李大龙吃惊是有缘由á的，唐奎的老婆李大龙很熟悉，小学老师，上个ฐ月开家长会还见过她。在一起聊了聊孩子，谈到เ他们的女儿小玉，李大龙直夸孩子漂亮，聪明，成绩好，又会拉二胡。怎么这才几天就换老婆了？不会这么快吧？
唐奎见李大龙愣，改口说，我女朋友。然后向那女人介绍：李大龙，报社ุ主任，我高中ณ时的死党。
李大龙没敢和那女人握手，点点头，算是见过。
唐奎开门见山，直接道明来的目的，问能ม不能ม将张金贵投给谷城日报的6o万广告交给他们公司代理。原因很简单，这几年，随着谷城市不断扩建改造和大范围拆迁，他们公司赖以生存的户外广告被扫荡一空，现在只能ม靠代理媒体广告生存。张金贵每年投放的一百来万广告，他们公司能ม利用掌握客户资源的优势，通过对媒体广告价格的下压，取得百分之ใ三十左ุ右的代理费。现在，张金贵剥离了其中ณ的一大半，会使公司元气大伤，甚至入不敷出，濒临倒闭。
唐奎说，我给你百分之二十提成，票税我来上。我跟你们报社广告部ຖ老板很熟，能ม把价格压下来。你该拿多少，我一分不少给你。
边上的女人趁机插话，说，听唐奎说，你们关系铁得很呢。
李大龙心想，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向总编卖了好，领导把该讲的不该讲的全都跟我讲了，你才来说这番屁话，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早干吗去了！如果在走进总编办公室之ใ前，或者你唐奎能ม早来十五六分钟็，早说一句话，也许还有得谈。
李大龙不可能ม告诉唐奎刚ธ才在总编办公室的那番๘谈话。更重要的是这样一笔账李大龙无法忽略：他扣下2o万以4o万向总编作了汇报，加上报社可能ม让他直接扣除的百分之二十提成，那ว他就可以拿到总额高达2๐8万元的现金。而按唐奎的算法，他只能ม得到เ12万元。16万的差额，才是李大龙绝对不可能ม答应唐奎的真实想法。
李大龙说，这事还没定呢。金贵只是口头说说而已，说不定还不投呢。
唐奎说，张总我了解，只要说了，肯定算数！我跟他打交道这么เ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他。
女人说，是啊，张总这人可讲义气了。要不市里一百多家广告公司，哪轮得上我们家唐奎呢。
唐奎见李大龙表态含糊，有点急了，说，大龙，你要是觉得少，提成我给你百分二十五。我不图挣钱，就是想做谷城市头号广告代理公司！把税和吃饭钱赶出来就行！你就算帮老同学一把，好不好？
这有点像李大龙那年上门求唐奎的情形。其实李大龙根本没把以前的事放在心上。见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李大龙左右不是，一直挠头。
唐奎哭丧着脸，说别挠了，给句话啊大龙。
正尴尬着，小李敲门进来，说小周不干了。
不干了？早上还见他在部里晃悠，怎么说撂挑就撂挑了？
小李递过来一张打印的aທ4纸，说小周去一家影楼干了，可能ม是“嫁给我吧”婚纱影楼，一个ฐ月三千块。
边上女人笑着说，现在做生意的，啥名都敢起。然后含情脉脉瞅着唐奎。唐奎狠狠瞪了她一眼，女人知趣地闭了嘴。
a4纸上只有短短两行字：
辞职报告
本人因种种原因请求辞去谷城日报农村部工作，请领导批准并谅解。此致
落款是经常出现在谷城日报新า闻照片右下角的三个字：周晓冰。手写的。
小李出去后，唐奎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无非是嫌钱少呗。要是升职再没指望，走也是上策。
李大龙觉得唐奎说的有道理。像小周这批报社招聘进来的编辑记者，正式手续拖了三四年一直办不下来。每月七八百块钱，加上稿费还不到一千块，确实混着没劲。像自己手头这样一笔业务能拿到十几万的好事，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唐奎不依不饶，说，大龙，刚才我说了，你要是愿意，提成我一次性提前给你支付。二六十二，五六三十，十五万。签了合同我就提给你。你要有卡，我直接打给你也行。至于其它事情，我跟邵晴去说。
一提到邵晴，李大龙就紧ู张起来。这名字几天来一直在他脑子里浮ด现，那ว影子也天天在眼前挥之不去。他太急于解开这个ฐ谜团了，就明知故问，说，邵晴是谁？
唐奎正巴不得跟李大龙套近乎呢，赶紧ู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邵晴，25岁左右，谷城学院外语系毕业。大二暑期和几个ฐ同学在路口举牌寻家教，被路过的张金贵看见。简单聊了几句，张金贵当场决定聘请她做儿子的家教。英语数学语文画ฑ画电å脑แ乱七八糟全包给了这个女大学生。随着儿子日渐有了起色，张金贵索性让她每周都去给儿子补课，算是雇了个课外辅导老师。这样断断ษ续续补了一年多时间，张金贵对邵晴很欣赏。毕业后，干脆就让她到เ了公司来干了。刚开始在办公室干些杂事，后来慢慢就成了公司的小头头。
唐奎说，这女孩现在厉害着呢。别ี看她不管钱，却控制着公司一年近二百万公关费的走向，光广告费就一百多万呢。谷城哪家广告公司和电å视台不想巴结人家。我有时候都得看这姑奶奶的脸色。
李大龙佯装ณ若无其事，问：她真有那ว么เ厉害？
唐奎凑过头来，压低嗓音，闪闪烁烁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她跟咱金贵有过一腿。金贵啥人呀，女人的事，一提上裤子，就当啥也没有生过，一概用人民币搞定！说话间，唐奎回头瞥了身边的女人一眼。女人无动于衷，像压根儿没听见唐奎的话。唐奎继续说，听他们公司人说，这邵晴现在和金贵早已๐井水不犯河水了。女人都他妈这样，你一沾上麻烦就大了，到เ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女人突然起身，看都没看唐奎一眼，噔噔噔摔门而去。
李大龙目瞪口呆。
唐奎嬉皮笑脸，说别理她，又没说她。想了想，还是追了出去。很快，又折了回来，扶着门框说，大龙，刚才的咱事可说定了，回头再细说。
李大龙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几天来，一连串的事情让他无法回避，躲也躲不过。这一切是意外？是巧合？还是精心布下的圈套或正在酵的阴谋？李大龙起身走进楼道尽头的厕所，用凉水冲了冲脸，回味唐奎刚才的话和他讲述这些事情时的表情。稍稍让他宽慰的是，李大龙现在可以断定，虽然那晚唐奎也在金碧宫留แ宿了，但26๔楼客房生的事，他应该不知道。
李大龙走进编辑部ຖ，看见几个人围着周晓冰空荡荡的办公桌在窃窃私语，心里就想，他们在议论什么เ？周晓冰的事？广告费的事？邵晴的事？恍惚间他感到เ脚底一阵虚，软绵绵的，眼前不断浮现出一个ฐ个熟悉的面孔，总编，张金贵，邵晴，唐奎，周晓冰，邵ๅ国胜，邵国胜的妻子……这些面孔交替出现，表情变换频繁，都在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李大龙，都在喋喋不休，都在冲他指手划脚๐，都在扯着他，拽着他，几乎要将他撕裂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