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往常一样，冰锅冷灶。堆在厨房一角的黄瓜、大葱、辣椒、土豆、豆角、西红柿还是上周李大龙在市买的。包装也没拆，有的已经蔫。刘ถ玉娟是个不爱下厨的女人。为了省事，女儿中午在学校辅导部ຖ休息和吃午饭，李大龙则在单位的食堂胡乱对付。晚上只要是李大龙接女儿，就会领她到那ว个类似肯德基的快餐店里要份鸡柳汉堡，再来份小薯条和加冰的大可乐，女儿就心满意足了。在女儿大快朵颐时，李大龙会到快餐店对面的兰州拉面馆来一大碗牛肉拉面，加上几滴老陈醋。父女俩很快会一前一后满意而归。有的时候，女儿在摩托车后抱着李大龙的腰问：爸爸，你怎么不吃汉堡？李大龙说，垃圾食品，不爱吃。
小李是当时坚持稿的记者之一，不表态不行，就吭吭哧哧说，会后我马上去工ื商局，争取下一期把事态进展一下。当时和小李一同去采访的摄影记者小周则ท坚持自己้的看法，说等有了结果再也不迟，如果上头盯得不紧，就再等等看。
张金贵说，大龙你多蒸一蒸，待会休息室见。把李大龙撇在桑那房，手里缠条毛巾走了。
金祥公司前台值班的女孩问清李大龙的身份，拨了个ฐ电话，直接领ๆ他去张总办公室。
地毯尽头，张金贵笑呵呵地张开双臂，声音洪亮地说，大记者光临，有失远迎！握手，拍肩，然后亲昵地搂着李大龙进了办公室。等女孩上茶离去，张金贵马上像变了个ฐ人，口气一改刚才的人模人样，软中ณ华往茶几上一撂，说，大龙同志，你可算是稀客啊！除了开业那ว天李大龙接到เ张金贵的请帖ຆ来过金祥公司，今天这算是第二次。一来确实忙，每周那几块版能把人缠死；二来也没什么เ事找张金贵。偶尔唐奎和郭梓兴撮合聚聚，也是张金贵作东，东拉西扯，不疼不痒，吃喝毕即作鸟兽散。但论交情，四个人中还数张金贵和李大龙。一个村，除了打小光屁股一块长大，更重要的是小学、初ม中ณ到高中俩人一路同窗。村里那ว茬上学的男娃ใ不多，初ม中起，俩人几乎形影不离，一辆破自行车张金贵驮李大龙，一块儿啃干馍就咸菜，吃喝不分家。只是张金贵成绩没李大龙好，高考时要不是从背后拎过李大龙的试卷狂抄，省供销学校张金贵恐怕也考不上。有了这层渊源，俩人上大学前比亲兄弟还亲。在不同的省份完成了学业，加上张金贵上的是中ณ专，早ຉ李大龙两ä年步入社会，之后才稍稍有了陌生感。分配回谷城，又是各忙各的。好不容易凑到เ一块，少不了乱七八糟的人在场，总也找不回当年的那ว种感觉。
张金贵佯装用劲地掐住李大龙的脖子，说今天怎么เ有空来看我？李大龙推开他，衔上烟，说想你了不行吗，火呢？张金贵回身，把一个三十公分高的裸女造型的青铜器端过来，握着“裸女”的手，使劲，啪一声，“裸女”左ุ胸打开，呼呼蹿出火苗；松手，再一下，右胸接着打开。李大龙把烟点上。目光落在“裸女”上，心想你堂堂大老板，把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玩意搁在办公室，底下人会怎么看。就说，办公室摆这合适么เ？又不是卧室。张金贵摆摆手，说你不懂ฦ，女人给我激情。张金贵把“裸女”摆摆正，双手端起，示意李大龙仔细看看，嘴里问：像谁？
李大龙笑而不答。这样的工ื艺品哪儿都能ม买到，能像谁呢。
张金贵打量“裸女”的眼神温柔起来，急切地说，好好看看，脸，像咱们文科班谁？
咱们班？——刘红苗？
太瘦！
于敏，贵妃娘娘？
张金贵摆摆手，说，个ฐ太低！高三时写黑板报从凳子上摔下来。我拉她起来，骂我流氓的那个。
随着张金贵的一步步提示，李大龙有了点模模糊糊的印象，但还是想不起来，摇摇头说，十几年了，早不记得了。
张金贵眼看快没了耐心，只差吐出她的名字了，说，爱唱“淅沥沥沥沥下雨了，地上的人儿都在跑”那个，高二时坐你前排，留แ不等式头，骑小飞鸽，不在学校吃饭，他爸教俄语……
李雪樱！
李大龙脱口而出。这个ฐ女生留给全班男同学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家住城关，不住校，来无影去无踪。一下课，没等男ç生们回过神，她就蹬着墨绿色的飞鸽牌自行车一溜烟不见了。他父亲是县中的俄语老师，带全省最末一届俄语班，永远是一身藏青色中山装ณ，稳重，得体，不苟言笑。这让他女儿也平添了几分神秘。因为李雪樱写得一手好字，文科班出黑板报常常非她莫属。当她踩着凳子写写画画的时候，全班的男生都会站在她身后围观。像张金贵、李大龙这类家在农村的男生，除了无数次在梦里勾画和她的种种交往，没有谁敢往深里去想。
李大龙重新打量这个“裸女”。你别说，还真有点像李雪樱。那脸型，那ว眼神，那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上翘嘴角，太神奇了！
张金贵沉浸在回忆中，面色潮红，说，大龙你不知道，高二分班后，我前前后后给她写了十六封信，她一封信也没给我回。后来想想也是，给她写信的男ç生不知有多少呢。要怪就怪咱家在农村，她不屑理会。
李大龙怀疑ທ张金贵在编造，说，怎么เ没听你说起过？。
都这年纪了，骗你有啥意思。
她当时不是没考上吗？
后来上了。好像是师专，定向。
她现在干吗？
县畜牧局。张金贵笑了笑，说真他妈有意思，转来转去，她毕业后竟分到เ了畜ไ牧局，专门和牲口打交道。早ຉ知道这样，我还不如托生为牲口算了。你知道她嫁给谁了吗？李大龙摇摇头。张金贵憋红了脸，一副于心不忍痛心疾的样子，说，郭梓兴的表哥！老人常讲啊，宁负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她李雪樱当年要是有眼力跟了我，哪怕和我有一点点关系，也不至于现在和牲口打交道吧。造化弄人啊！
张金贵是从供销社辞职后的第二年结的婚。那ว时他已๐经达了。去桂林度蜜月时，在一个工艺品店邂逅了“裸女”，非要买下来。一二十斤重的玩意，愣从千里之外搬了回来。为ฦ这事，新婚妻子跟他吵了一路，说一个热乎乎ๆ的活人不待见，非要抱个凉冰冰的假人，真是有病！事实上，“裸女”这几年一直被张金贵尘封在床底下，搬到明日大厦后才得以重见天日，摆上大堂。张金贵感慨：这李雪樱，我十来八年就没断过念想！要不是心里争一口气，我也不至于从供销社ุ辞职，也不会有今天。说到底，还得感谢人家李雪樱哩。
张金贵办公室四周堆满了叫不上名堂的阔叶植物，在深蓝色地毯的映衬下，整个ฐ房间简洁，干练，雅致又不失大气。除了茶几上这个“裸女”，最扎眼的就数套间卧室里那ว幅油画ฑ了。画中女人高挑白净，颔静立，表情漠然。走近仰视，又能领略到เ她浑身传递出的那ว种风情。李大龙打趣道：情人？伸手一摸，刺哩吧啦，是张油画ฑ。
张金贵提醒李大龙仔细看这女人的眼神，问像不像李雪樱？李大龙哑然失笑。忍不住驻足凝视这画中女人的眼神。神秘，冷峻，蔑视，哀怨，欲迎还拒，意乱情迷。还真有点像记忆中的李雪樱。
张金贵说，我请人画的。顺势仰躺在卧室的床上，又沉浸在对李雪樱的追述中ณ，嘴里喃喃道：本来上了供销学校，不再是村里娃了。新环境，新朋友，新生活，我也该把她忘了。你知道我那中ณ专就是混过来的。临ภ毕业那ว年，不知道能不能ม分到谷城，心烦，就天天去录相厅。也邪ิ门了，看了一部电å影又勾起了我对她的念想，就那ว部《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一个ฐ少年对女人的迷恋和探求，彻底激活了我对她的怀念。她们的眼神如此相像，那ว个小孩的探寻性爱之路的方แ式更勾起了我对李雪樱的无限遐想。那个ฐ美呵！那ว个内心怦怦直跳呵！那勾魂摄魄般的梦境让我再也无法把她忘记。你知道吗，我一毕业就四处打听她的消เ息，但没人告诉我她在哪。郭梓兴那ว年结婚，我去了。嘁，日怪了，在那ว操持张罗的人中，竟然有李雪樱！而李雪樱竟然就是郭梓兴姑表哥的老婆！当时李雪樱肯定还记得我，问我在哪上班。我告诉他在供销社ุ。她说了一句：供销社？站柜台还是卖货？那眼神——对，就像墙上这女人的眼神，令我终生难忘！现在想来，使我痛下决心离开供销社的，正是李雪樱的这句话，这个ฐ眼神……真她妈有趣。
后来呢？张金贵诗意般的讲述让李大龙如坠雾里云端，要不是张金贵提到เ郭梓兴，他甚至忘了此行的目的。
张金贵说，李雪樱上个月来找过我。
语气淡淡的，等着李大龙追问。见李大龙无话，又轻描淡写地说，还不是为ฦ郭梓兴的事。
这才进入主题。前面说那ว么多都是过门。
李大龙感觉像是掉进了张金贵设下的圈套。没等他质疑，张金贵立即表态，说一码归一码，这两码事，大龙你别误会。郭梓兴的事我明着告诉你，两ä层意思。高中同学中ณ数他爬得高，还有点后劲，咱该帮他，说不定人家日后龙凤成行，咱可别ี后悔没长前后眼。这是咱哥几个的交情在那ว搁着，跟别ี人没关系。另外一层意思，李雪樱既ຂ然能ม找上门来，说明她至少看重哥们。要说郭梓兴怎么เ不当面找你或找我，我想，他可能ม怕咱一口回绝，脸上抹不开。话说回来，李雪樱今天能ม找到我张金贵，我使出吃奶的劲也要帮她把事办成。我就是要做给她看。你算帮我，好不好？
太精明了。张金贵这一肚子话就像攒在那儿等着。天衣无缝。
李大龙说，那三万块钱……
别ี！张金贵索性把话挑明，说，这让弟妹也好打点。事成后花多少钱我都出！再说了，人姨ถ夫堂堂市委副书记，给县里打个招呼，也很正常。
李大龙不知该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又坐回到เ前厅的沙上。
张金贵跟在后头，没话找话，说，大龙你工作怎么样了，该当主ว任了吧？
李大龙说，没意思。农村部ຖ干巴巴的，穷开心呗。
又像是埋伏，话像是搁在那儿等李大龙开题。张金贵挪过来，很近，李大龙几乎ๆ能ม看清他两鬓渗出的几缕白。
张金贵正襟危坐，说，大龙，说正经的，我有个想法，考虑好长时间了，你看行不行。我公司吧，去年投到市一台、二台、三台和各县、各乡镇电å视台的广告费是1้o8万。今年已花出去了5o万。下半年我计划把各县和乡镇台的广告停了，想试试报纸。想往你们报社ุ和市农委的《科技信息报》上投。你看怎么样？
李大龙知道张金贵的广告这几年主ว要通过唐奎的大唐盛景广告公司往各县投放。去年底，报社广告部承包到เ期，最后一个月按广告标价的百分之ใ四十给报社ุ的编辑记者提成。主要是想安抚一下民怨，第二年好继续干。在巨เ大的诱惑面前，李大龙找了唐奎，想让他往报社ุ投点。唐奎当时说，那要看金贵的意思，金贵看好电å视，现在有几个农民看报纸呀。话说到那ว份上，李大龙也不好再找张金贵了，事情最后就不了了之了。现在张金贵主动提出这事，说明唐奎肯定跟张金贵提过那档子事。
李大龙没急着表态。事情来得让他毫无心理准备，他不能不去猜度张金贵的意图。
张金贵说，6o万。从1o月1日起到明年开春。六个ฐ月，隔日见报。完了再谈明年的安排。我不管你们报社ุ怎么结算，我只认你。每月支付1o万。具体操作么，电视还是交给唐奎，报纸这一块怎么เ登，登什么，你和我们公司公关部商量着办。
6o万啊！这就定了？李大龙傻眼了。
等他想说句谢谢之类的话，张金贵已立起身，说，就这样定了吧大龙。咱们找机会再聊。我回家收拾一下，待会要出趟差。你下周一来公司，和公关部先把合同签了。
张金贵搂着李大龙的肩膀执意要送他到楼ä梯口。踩着腥红的地毯，李大龙有点飘。
路过公关部办公室时，张金贵似乎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一把推开门，冲里头喊：邵晴。
一个身着淡青色西装的女孩快步迎上来。张金贵介绍李大龙：日报李主任。下周一谈广告的事，你到时接待一下。回头又介绍那女孩：公关部邵ๅ晴，她负责广告，你到时找她。女孩递过来的手柔若无骨，说，你好，李主任。
客气，矜持。似笑非笑，似曾相识。
电梯飞下坠。李大龙心烦意乱。头脑里一遍遍搜寻，链接，锁定。随着眼前豁然开朗，刚ธ刚剧ຕ烈纠缠的麻团终于捋出了头绪：那晚金碧宫的小姐——邵国胜妻子熟悉的姿态——邵国胜的小女儿——邵ๅ睛！
李大龙一阵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