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先生闻言愕然，季帮雄却似难以置信，抚须的手不觉停于颔下，沉哼道：“血海深仇，怎能凭你一言，便想了却？”本要再问究底，殊未想到เ路虞侯突然从旁้说了一句：“这却与将军府得到的密报一样。”
季帮雄诧转脸面，蹙眉道：“路爷如何也这般说法？”路虞侯见范先生也询目望来，便压低了话音道：“虽然当时不知此剑落于谁手，不过你等皆知贺兰将军素好集剑，惟独不敢收藏这一把。我们听说此剑持有之主ว果遇不测，其再一次应验了那个传闻……”说到เ这处，瞥一眼湛卢剑，眼光中大有避畏不及的惮疑戒惧之色。季帮雄也曾有耳闻，但仍半信半疑：“连贺兰将军也相信这口剑会害死其主？”
范先生恍似方始回过神来，目中亦有路虞侯那般神情，盯着那口断ษ剑暗淡无光的半锷残锋，厌然道：“兵者不祥之ใ器，何况此剑素า含克灭之谶，或许它果是凶器之尤。七代持有之ใ主，无一得能善终，这已然不是传闻！”季帮雄听其煞ย有介事，不由两眼睁大，颊上筋动失搐，仿佛又重回虎狼谷那场噩梦。
路虞侯道：“将军英明过人，既识此中ณ缘故，只有忍痛割弃，不冒这等凶险。鸿鹄志在高远，究竟与一般江湖武人不同！”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稽少康垂下眼帘，避开路虞侯投来的眼光，诮似自嘲的道，“少康只是燕雀。平生为ฦ稻粱谋，终日碌碌，所求的无非是些钱财身外物。然而时运不济，非但这场比试究是无钱可拿，就连我手中的湛卢剑，识剑的人也都对它避恐不及。”
范先生察言观色于旁้，心头暗忖：“莫非他拿‘湛卢’前来驻剑阁炫技，真正的用意是为献剑？却不知就连素า好收藏天下宝剑的贺兰将军以及此间主ว人季老英雄，也未必便敢持有这口不祥之剑！”果如所忖，季帮雄道：“我关心的是此剑旧主的下落，活见人死见尸，为此不惜重酬。至于剑嘛ใ……咳咳，或许路虞侯知晓将军的心意。”
稽少康捧剑在手，抚刃说道：“宝剑配英雄。驻剑阁留แ不下它，也许献与贺兰将军才合天意所归。”路虞侯同范先生相交一眼，均觉所料果然，随即面有难色：“少侠虽是好意，不过将军的意思已๐然着落在这番比试上，其它的事情我怎敢代为作主ว？”稽少康抬眼正视，说道：“将军若允在下当面献剑，详述来龙去脉，澄清所谓不祥传闻，便知当收不当收。”
路虞侯锁眉沉吟道：“你想面见贺兰将军？”稽少康起身揖求，恳声道：“若非穷途末路，少康何苦学那秦琼卖马、杨志售刀？还望路虞侯代为转禀。”季帮雄先似心有所动，抚须道：“你的意思是，除非见到เ贺兰将军，才肯当面详告一切？”稽少康颔然：“对，季前辈想知道的事情，也须ี在将军面前方แ能ม获悉。”
眼见季帮雄转投示允的目光，路虞侯蹇眉道：“少康既是范先生的旧人，我如何信不过？此间事情一了，路某便去转禀。不过眼前之事却是棘手……”说到这里，抬眼望着稽少康，压低话声，又道：“你想见贺兰将军，眼下便有好机遇。”
稽少康微现不解之ใ色，但觑路虞侯似显成竹于胸，依仍不动声色的道：“不知是怎样的机遇？”路虞侯瞧范先生一眼，方道：“连日以来这番试剑择才，徒耽时候，将军已๐等得不耐烦。幸好今日得遇稽少侠这样的人物，也算不枉！”稽少康微显诧色道：“贺兰将军已๐然一代剑豪，又有季老英雄和驻剑阁众士在此，中州ะ一时号称‘剑气州’，河洛驻剑、雄截南北。不知却因何事，如此另费周遭？”
路虞侯又瞥范先生一眼，更压低声音道：“这事须不好办。将军亟待募些高手，日内前往西陲，为他办一件要紧大事。非但急切要觅到得力之ใ人，且须ี保守秘密。”稽少康蹙眉若思的道：“贺兰将军既视为机密，如何不顾‘内外有别’的常理，却到将军府外另觅他人行事？”
路虞侯叹道：“这是万不得已๐。西陲虽乃将军故里，怎奈近年沦为仇寇占踞的地盘，如今朝令不出都门，各地豪强割据，贺兰将军虽说驻兵中ณ州，可他势力范围尚不能达致西陲。况且当前红巾、察罕、孛罗三股势力仍在中ณ原逐鹿，一时僵持不下，贺兰将军为保中ณ州不失，难以分兵远猎，何况这事也未必是千军万马便能ม办得成的……”
说到这里，话声越压低，眼光透着神秘，又道：“实不相瞒，本也想在将军府中派人去办，然而据悉将军的仇家安插有细作在府内暗为眼线。由á于须到仇家的地盘行事，为不走漏半点风声，只有找外人来做。”稽少康微微一笑：“出了将军府，好在还有驻剑阁。现成便有贺兰将军的师叔在此。”季帮雄见他瞥向自己，遂接过话头，也压低话声道：“但我以为ฦ，驻剑阁嘛……一是可办成此事的人手惟恐不足；二是我的门客中间必也伏有河西派来的细作。因知我与贺兰将军的关系，这是决然难免的！”
“况且季老英雄年事究是已๐高，怎劳鞍马远行？”路虞侯又接过话题，眼朝稽少康，又道，“这趟路途非但艰远，穿越仇敌地盘，必然险相环生，倘露行藏，更免不了一路上龙争虎斗。所以需要轻骑快剑，若能进出敌境于不动声色之中ณ是最好……”
稽少康沉吟的道：“因此你们要另找‘生面孔’来做，连日开阁比剑便为这个ฐ缘由？”路虞侯叹道：“以眼下四方แ会猎河洛的形势，兵荒马乱ກ之时料难更往外觅三山五岳之士相助，只有就近择才，而且时机紧迫，也容不得再有往来耽搁。好在中原之地向来藏龙卧虎，譬如稽少侠这般人物……”
稽少康微微摇头道：“少康有三不做。一，不做刺๐客；二、不做门客；三、不做镖客。”路虞侯笑道：“这是自然，你是‘剑客’嘛！乱世之ใ中难得有此清高自持，但你需要钱，不知所为何来？”范先生似觉稽少康或有难言之ใ隐，在旁便替他道出：“少康令堂新故，想是要依随遗愿，运送灵柩千里还乡厚殡，所需盘缠不菲。”
因见稽少康转面间目露惊讶之色，范先生告知：“虽然你连孝服都穿不起，但你刚ธ才进来的时候，我们已知道你为什么เ进来。”路虞侯也毫不讳言，看稽少康仍然一脸困惑，他不禁微显得色道：“好教你得知，贺兰将军和范军师从不冒风险，择人必先查清底细。否则，岂不着了仇家的道儿？”
稽少康心下暗凛：“难道便只刚才片刻๑工ื夫，他们已秘密差人去查过我底细，才会在季帮雄这处守御森严的楼中ณ邀我密谈……”季帮雄眯缝着眼，睨然道：“只是我们差ๆ派的人终究无法探知你如何得来这支‘湛卢’剑，可见你为人行事果然密不透风，年轻人而言……难能得很！”
稽少康自掩目中一缕丧痛之ใ情，垂睫说道：“惭愧！”
范先生蔼言道：“你不随波逐流，我们都很羡慕。谈何惭愧之有？”说着，教人奉上一盘纹银，专呈稽少康面前，见他目有怔惑之情，路虞侯从旁说道：“只管收下，这是范先生的一点心意。”与季帮雄交换个眼色，含笑又言：“无论你帮不帮贺兰将军，我们都会帮助你。”
稽少康起身说道：“无功不受禄。少康想问问，适才说到要去西陲，不知欲办何事？”路虞侯觉他果似已有所动，因而低告：“事关重大，仍是不好明言。我们想找些得力之人，其实是要护送范先生前往。”稽少康听到这里，眉头一蹙：“先生也要去？去什么地方แ？”范先生往他耳边低声道：“星宿川。”
稽少康神色微变，摇头道：“先生怎能亲自前往？此去星宿川ษ，非仅路途艰远，委实九死一生。若此事非办不可，何妨另人代劳？”范先生觉他有代劳之意，仍道：“我必须ี去。”路虞侯从旁称是：“此事非范先生亲往不可，否则就算派再多人去，也是徒劳无功。”
稽少康见范先生执意已决，唯道：“既是先生要去，何不早说？少康当年便跟随先生，如今家母不在了，如蒙不弃，自当再随左右。”路虞侯喜道：“少康兄弟的本领我们都见识了，如此甚让人放心。”稽少康却又摇头，忖言道：“少康虽是愿尽绵薄之力，但去星宿川ษ，惟恐还嫌势单力薄，不足以保得先生万全。此非妄自菲薄，委实没有把握！”
路虞侯显已๐筹算在先，闻有顾虑之意，说道：“这是当然。先前依范先生的意思，须再择些可靠之人随行扈卫。我想最好是到军营挑一队精锐人马，时机紧ู迫，便请少康兄随我同去遴选如何？”稽少康沉吟道：“此行须ี入敌境，随者不宜太多。适才听闻各位又担心仇家伏有细作，恐怕连季老英雄这里的人也不能挑。”
范先生颔然道：“少康所虑甚是。倘如带兵前往，一路打草惊蛇，决计不成，恐怕还没到得地头就被歼击殆尽了。但若人手不够，到时候又难以把我们要找的东西拿回来……”路虞侯闻又犯难，不由急道：“那要怎生是好？”稽少康微思即道：“我想到一个ฐ人，但要看他愿不愿意帮忙。”路虞侯忙问：“何人？”
“老总！”一个上了年纪的妓蓬头乱地走来偎靠柴门边，别别扭扭地瞟着几位难得上门的稀客，嘴朝里边一呶，叫唤：“有人找。”
路虞侯皱眉不已，心想：“找这等样人？”稽少康先已迎将上前，但候半天，竟仍不见那人从柴房里出来。路虞侯大是不耐烦，探头到门边一瞧，隐约见有个大汉抱着酒瓮躺在草禾堆里兀自鼾声大作、烂醉如泥。因乱草遮掩其躯，无法看清脸面形貌。路虞侯心下着恼：“怎恁地大大咧咧？”
他觉徒耽工夫，皱眉不已，正要教人把这醉汉拉出柴门外，稽少康却道：“且再等等。未睡足十个时辰，他是雷打不动。”说罢，自到门边坐地，拿出支笛子，悠悠而吹，竟尔其态闲适。
路虞侯按着性子，只得率同八名青衣从者守立门外，眼瞅日上三竿，柴门里仍是鼾声不断，他终又不耐烦，上前说道：“少康兄，这要等到什么时候？”稽少康只是吹笛自怡，浑若未闻跟前催问之ใ声。
路虞侯恼：“三国时刘ถ备等候诸葛亮出他茅庐也不过如此！”那老妓本已转身回寮，待又端盆出来倒水入缸，见这一干显然大有来头的人仍在院中守候未离，妓感不安，蓬着去柴房探头探脑，低唤：“日头打西边出来了，老总！”
但唤不动，老妓只得唉叹口气，趿拉着拖鞋返身回屋，对着锈迹斑斑铜镜呆，怔坐一回，闻听雨声淅沥，她忽似想起什么，忙到เ门口探觑，只见灰濛濛的天空飘织雨帘渐厚，奇的是院中那ว些人非仅竟犹未离，且不避雨，即使浇似落汤鸡，仍如先前初来乍ๅ到一般垂手立在原处，只那虞侯身后有人替他打了支伞。
妓暗奇不已，心中迭声道：“日头打西边出来了，真的打西边出来了……”虽说风韵犹未被岁月褪尽，究因人老珠黄，惯见门前冷落鞍马稀已久ื，何曾得睹这等不寻常的架势？
稽少康另换一曲未了，路虞侯又失耐心，沉着脸吩咐左右：“在我而言，已没剩下多少时候可耗。去把他拖出来淋淋雨！”身后立时有两人应声而往，到得柴房里却呼奇怪：“两ä人齐手，怎搬他不动？”稽少康似不为奇，只仍垂目吹笛，悠韵怡然。
路虞侯又差两ä人进去，仍抬那ว大汉不动分毫，仿佛生了根也似。他不由暗诧，心想：“我这些从将军府里带出来的好手，怎搬不动一个破落娼寮的醉鬼护院？”遂又冷哼道：“全去！”所率八名青衣随从顷ั时全入柴房，齐手使劲，哗啦一通震响，突然悉数从门窗撞将出来，稀里糊涂掼跌雨地上。
路虞侯一怔，随着竹笛啁啾，寄山水之韵，柴房里鼾声又兴，那ว醉汉居然仍无睡醒的迹象。他不由忿然道：“恁地消เ遣人！与其耽在这儿干耗工ื夫，还不如随我去点起一彪兵马来得爽快……”这时季帮雄似也在车里终于坐不住，掀簾而出，说道：“点兵倒显小题大做，无非是往河西敌境里走一趟，若是放心用驻剑阁的好手随行，我看最多百八十人就已足够！”
路虞侯暗异：“老家伙如何又这般说……”惑念未转，只听柴禾间传出伸懒腰的声音，一人打着宿醉新醒的呵欠，懒โ洋洋地把话接了过去：“若用有经验的人，几个人就够了。”
院子里的人闻言皆怔，季帮雄更想：“中ณ州素乃我的地头，倒要瞧瞧是谁在我眼皮底下卧着藏着？”转面只见柴房中摇摇晃晃地走出一条脏兮兮大汉，鬓蓬乱，破袍蔽履，约莫四旬上下，仿佛破落户子弟，看也不看别ี人，踅到门边，随手拍了拍稽少康的肩背，然后迳自转身，把整个脑แ袋伸进水缸，埋头水底，咕碌碌好一阵，也没见抬起脸来透口气。路虞侯不禁朝季帮雄投去诧然一眼，暗为ฦ咋舌：“怎能ม闭气恁地持久？”
随即看那原本盛满了凉水的大瓦缸竟将见底，路虞侯等人更吃一惊：“水怎越来越少？”诧眼望至缸中水尽，那大汉才直起身躯，忽噗一声朝院墙边的花圃张口喷出水箭，矫然虹弧如龙，须臾方止，随即转过脸来，两眼炯炯有神的道：“这水如何会有臭脚丫ฑ的滋味？”
众人心下惊骇：“好气功！”
稽少康朝那脸色不佳的老妓出没处瞥了一眼，揣起笛子，从柴门边拿起一件搁晾未干的褐ຈ氅大衣，含笑上前，唤一声道：“老总！”那ว中年人朝他点了点头，随手接过褐氅披在肩上，这个举动原也平常，但他一披大衣，顿显威แ风凛凛，犹如一员阔别沙场的宿将，巍然重披战袍。
季帮雄见状也还罢了，只微一怔，身旁已是剑拔弩张，路虞侯那一干人忽似如临ภ大敌，不论院里院外，所率将军府的人哗然围涌过来，个个神态惕似遇敌的刺猬。季帮雄心头乍为暗奇，随即方见众目睽然所注，赫然是那ว中年大汉肩披的褐氅后颜色暗褪的豹象图案。他登时省起：“黑豹战氅！”
路虞侯变色道：“我在阵前见过这般黑豹战袍，你……你是老察罕的手下大将！”季帮雄蹙眉暗忖：“贺兰将军是‘骁帅’关保的人，当年五卫营在开封反脸，鏖兵连年。虽说察罕军撤出了中ณ州一带，有谁不知贺兰将军已同老察罕父子势同水火？这儿怎么เ还余留一个察罕贴木儿的旧部，他躲在这里干什么？配得上这件黑豹战氅，除非他曾经官至领军达鲁花赤总管！”
路虞侯等人昔曾吃过“黑豹战队”的大亏，刚才又领教了那大汉的手段，难免心头紧张。但听稽少康说道：“慈不掌兵。这位是姬重光将军，赵王察罕爷遇弑身故之后，他便隐居于此，不再为ฦ任何人效力。”众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凛，路虞侯更似动容道：“怪不得面熟，原来果真是赵王旧日亲随‘黑豹营’千总，传闻姬ภ老总亦已๐殁于黄河万户田丰那ว场突如其来的兵变……”
“兵者不祥之ใ器。”姬重光浑然无视身旁剑拔弩张的情势，只微仰喟，话声浑厚。“贺兰将军何等聪明人，还在这地狱里打滚呐？”
“我们都在地狱中！”路虞侯想起此人与察罕家后人之间的恩怨情事，紧绷的心弦虽犹未减，却幸反应甚快，先自悄示左右收刃后退。身边一个将府扈随不解低禀：“可他万一……”路虞侯摇手示ิ退，心想：“姬ภ重光是赵王府第一高手，那位取个汉名‘王保保’的小王爷扩廓虽想要他的命，一直都无法得手。倘若姓姬的有意难，就凭我所率这几十人，怎能挡得住他的殛龙重剑？”
想到这处，暗悔不该贸然亲自前来，但势已至此，唯有强笑：“你不也没离开这地狱吗？小王爷扩廓因老察罕当年遇弑之事怪罪于你，一直念念不忘要你的脑袋，大名鼎鼎的姬ภ老总居然藏在这种地方แ，依仗宿敌贺兰将军在中ณ州的军力躲避旧主王保保的追杀令！”
稽少康道：“这个地方有何不好？你我都在这里。”路虞侯一时心情复杂，并未接茬，但已不似先前那样失望，适才以为稽少康领他来寻的只是一个ฐ陋巷中的无名之ใ辈，这时却又惊疑ທ不定：“没想到姬老总藏在这里！几乎就在贺兰将军眼皮底下……”看稽少康与姬重光竟似熟ງ识交好，难免暗奇：“他俩人怎似密切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