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过一场雨,挂在树上的灰尘被冲掉了,连同雨水,顺ิ着树干,淌到树下,慢慢渗到泥土中。鲜ຒ亮璀灿的阳光,雨后复来,满树新叶,摇曳着一片诱人的光芒,让人感受着一种诗意的美。
“郭华,到底出了啥事?”这天傍晚,楼梯口围了一群人,程波一眼瞥见文北和郭华从路上走来,没等他们走拢,便大声问道。
“我没……没哭,没哭呢。”文琪揉着眼睛,眼睛红红的。
车站上乱哄哄的,尽是逃难的饥民。
“傻儿,这么大的雨,还不把你冲到เ河里去?”
孩儿追赶飞虫出的快活笑声,让这狰狞的夜,显出了几分难得的恬静与安宁。
正想着,啪勾一声,山岗上,枪又响了。是半自动步枪的声音。久ื了,枪的音都熟了。
“我造反不是为钱,我是恨,恨那些贪脏枉法,草菅人命的贪官,而不是为ฦ了其他啥。他们如果对老百姓好,自身干净,不占不贪,那随便怎样动,也不会有人去造他们的反。”他说。
这时蝙蝠到哪儿去了,怎么再也没看见,刚才,它一直在窗外那片天空上飞着。蝙蝠也有它们自己的飞行线吧?它们沿着自己的飞行线飞行,要不,在黑暗的天空上,不相互撞一块,才是怪事。
“你们不像父子,老是吵嘴。”
“是我和他吵吗?是他跟我吵。”
“他工作分得不好,工种太差了,以后谈对象都成问题,他心头烦呀。”
“有本事自己闹去,投胎投错了,能ม怨谁?”
“我懒得给你说了,反正……你莫去跟人家干傻事了,安安份份过日子吧。敲钟吃饭,按月拿钱……六七年夏天,打死那么多人,有的还是十五六岁的中学生。谁见过又怎样,还不是冤死了。”
“是冤死啦。哪朝哪代都有冤死鬼。”
黑夜,像一块厚重的铁板,沉沉地压在房顶上。房子老了,像个ฐ挑着重担的人,周身出嚓嚓的声音。房子不会垮塌吧?不会。
没想到เ会在街上碰到狼脸,他那ว张脸,透着一股子血腥气:
“你们那儿怎样?我们那ว儿已经行动了,只要时机一到,我们就会像十年前,再演一场造反夺权的大戏。这些天,我一直在市里的一些大单位活动,探听消เ息。现在北京很不稳定,老家伙们想把咱们造反派,一把捏死在手心里,但又办不到。毛老人家还活着呢,不过,万一哪天,毛老人家突然去了,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我说:“算啦,文轩林不是十年前那ว条汉子啦,成天烦心的事多呢,我也会来的。现在再去造反,实在是没那ว个ฐ精力了。何况眼下这形势,没谁吃得透。”
狼脸说:“老文,这是至关重要的关健时刻呀,错过了这个ฐ机会,以后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เ了。说不定是今天,也说不定是明天,一场伟大的政治风暴,便会突然降临ภ。要是没个准备,到时,不是有点手脚无措了吗?”
我说:“我这个人,看来革命性是差,总想让社会能ม安稳点。这些年,乱ກ糟糟得人都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我心里乱糟糟的,说的话也乱ກ七八糟。
狼脸说:“话不能这样说,我老想,要相信革命形势,形势毕竟是在朝着有利于造反派方面展嘛ใ。现在,社会上有人在跳,想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像天安门广场的那ว些暴徒,真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几介跳蚤似的小爬虫,能ม跳出个ฐ啥名堂。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老文,已经上了船,千万莫要想下船了。再说,上了船,能ม下得去吗?要么เ是与船一块沉入水底,要么是一同拢岸。是沉入水底,还是愿一同拢岸?我想,你还是愿意拢岸吧。”
是愿意拢岸,谁愿意沉入水底呢?不,我还是想下船。我上过船吗?
那些粗黑体字的大标语,已๐经挤满街头了,我曾在有一个ฐ时候很喜欢那些粗黑体字,像喜欢我喜欢过的那支枪。
那支枪,有着黝黑的枪机,栗色的枪身和枪托,枪托是栗树木做的。栗树很坚硬。老家季家界山上,就长满了栗树,秋天结出毛茸茸的栗子。那ว支被炮弹炸碎的枪在泥土里芽,并长成了一棵小栗树,小栗树的叶子生着茸茸的嫩毛。我喜欢栗树毛茸茸的叶子。小栗树也许有一天,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能遮太阳和雨,还能ม挡风。
有一次,我对人说,栗树木很坚硬,不但能做枪托,做其它什么เ都行。栗树木有两种,一种是白栗木,木头洁白,中间凸现着棕色的丝纹。再有一种是红栗木,木头红红,丝纹是黑色的,很粗。我想,我早ຉ些时候真该去学木匠,扛着行头走街串村,喝千家酒,吃千家肉。
可我没能学成木匠,我也再不可能去学木匠了。
我搂过女人,女人差不多瘦得只剩下一张皮了,奶子瘪瘪的,不像年青那阵挺挺的了。揉捏着也不像是奶子,倒像是干瘪的布袋。女人转过身来,干吗侧着身子,转过身来,让我抱抱你。老是担心害怕,心都焦烂成了碎布。
“还没睡?”她呢喃如梦呓。
“睡不着。”
“上来吧。”她在黑暗中ณ胡乱摸着。
“噢噢。”
“趁这阵子夜深。”
“噢噢……”
我拢什么屁岸,我本来就在岸上。女人昏昏如睡,干这事已不像初ม嫁人时,那时她真是一条河呀,一条温柔而热情的河,现在这条河已๐干涸了,露出尽是乱石头的河床,在烈日下晒得一片惨白,让人害怕回忆起她湍湍奔流的岁月。我在河里。
十四
雨季开始了,树木泛出诱人的绿色。
这天傍晚,文北刚回到เ老仓房,程波便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道:
“郭华出事了。”
“啥事?”
“他割断了血管。”
“血管?”文北挨了一闷棒,晕了。
“手腕子的血管。求爱不成,就自己割了。我说,文北,这事,或许还和你有点关系。”程波说:“郭华对我说过……”
“说过啥?你说清楚,莫这样绕圈子,越绕越玄乎ๆ。”文北急迫地说。“你不晓得郭华这人,我俩一起从小长大,性格倔,认准了的事……哎呀,到เ底是……”
“刘雨华,他爱刘ถ雨华。”程波说:“没想他太死心眼啦。”
“哦……”文北的脑แ袋嗡地一声响,这才醒悟:“那天,我就对他说过,莫要去想那ว些不可能ม的事情,自己折磨自己้,何苦?他却不听,一见钟情,还陷得不能自拔……没想还真闹成了这样,不会死人吧?”
“死倒不会,但他那只手,弄不好,或许会落下残疾。唉,真不明白,他为什么那ว样,是不是哪根神经,出了毛病?”程波说:“真要是死了,那才叫冤枉呢。”
暮色浓浓地落下,一只鸟,在暮色里匆匆飞着。
文北瞥了一眼:“现在他在哪儿?”
“苦竹林医院。”
“走,去看看他。”
他们往苦竹林医院走去。
郭华的病床在窗前,窗外是一棵婆婆娑娑的树。他靠在床上,往窗外注视着,一边回想着最初ม见到刘ถ雨华的情景。
他第一次见到刘ถ雨华,是刘ถ雨华来找文北。那ว天,他正在看小说《斯巴达克斯》。
“请问,文北在吗?”刘ถ雨华在门口探头问。
“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