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通信〔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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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岂有这么เ大的权力。不过倘要我做编辑,那么,我以为不行的东西便不登,我委实不大愿意做一个莫名其妙的什么เ运动的傀儡。

今忽混称“合办”实出意外;不敢掠美,特此声明。又,前因有人不明真相,或则假借虚名,加我纸冠,已非一次,业经先有陈源在《评论》上,近有长虹在《狂飙》上,迭加嘲骂,而狂飙社一面又锡以第三顶“纸糊的假冠”〔5〕,真是头少帽多,欺人害己,虽“世故的老人”〔6〕,亦身心之交病矣。

鲁๥迅氏之《中国小说史略》苏峰生

阿q是否真要做革命党,即使真做了革命党,在人格上是否似乎是两个,现在姑且勿论。单是这篇东西的成因,说起来就要很费功夫了。我常常说,我的文章不是涌ไ出来的,是挤出来的。听的人往往误解为谦逊,其实是真情。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也没有什么文章要做,但有一种自害的脾ຆ气,是有时不免呐喊几声,想给人们去添点热闹。譬如一匹疲牛罢,明知不堪大用的了,但废物何妨利用呢,所以张家要我耕一弓地,可以的;李家要我挨一转磨,也可以的;赵家要我在他店前站一刻,在我背上帖出广告道:敝店备有肥牛,出售上等消毒滋养牛乳。我虽然深知道自己是怎么瘦,又是公的,并没有乳,然而想到เ他们为张罗生意起见,情有可原,只要出售的不是毒药,也就不说什么了。但倘若用得我太苦,是不行的,我还要自己觅草吃,要喘气的工夫;要专指我为某家的牛,将我关在他的牛牢内,也不行的,我有时也许还要给别家挨几转磨。如果连肉都要出卖,那自然更不行,理由自明,无须ี细说。倘遇到上述的三不行,我就跑,或者索ิ性躺在荒山里。即使因此忽而从深刻๑变为浅薄,从战士化为畜生,吓我以康有为,比我以梁启超,〔3〕也都满不在乎ๆ,还是我跑我的,我躺我的,决不出来再上当,因为我于“世故”实在是太深了。

今天又接到漱园〔3〕兄的信,说北京已๐经结冰了。这里却还只穿一件夹衣,怕冷就晚上加一件棉背心。宋玉〔4〕先生的什么“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廪秋,白露既下百草兮奄离披此梧楸”等类妙文,拿到这里来就完全是“无病呻吟”白露不知可曾“下”了百草,梧楸却并不离披,景象大概ฐ还同夏末相仿。我的住所的门前有一株不认识的植物,开着秋葵似的黄花。我到时就开着花的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起的;现在还开着;还有未开的蓓ã蕾,正不知道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开完。“古已有之”“于今为烈”我近来很有些怕敢看他了。

周围很静;近处买຀不到一种北京或上海ร的新的出版物,所以有时也觉得枯寂一些,但也看不见灰烟瘴气的《评论》。这不知是怎的,有那么许多正人君子,文人学者执笔,竟还不大风行。

〔4〕但要付印,也还须细看一遍,改正错字,颇费一点工夫。因此一时也不能寄上。

我直到十五日才上船,因为ฦ先是等上月份的薪水,后来是等船。在最后的一星期中,住着实在很为难,但也๣更懂了一些新的世故,就是,我先前只以为要饭碗不容易,现在才知道不要饭碗也是不容易的。我辞职时,是说自己生病,因为我觉得无຀论怎样的暴主,还不至于禁止生病;倘使所生的并非气厥病,也不至于牵连了别人。不料一部分的青年不相信,给我开了几次送别ี会,演说,照相,大抵是逾量的优礼,我知道有些不妥了,连连说明:我是戴着“纸糊的假冠”的,请他们不要惜别,请他们不要忆念。但是,不知怎地终于发生了改良学校运动,首先提出的是要求校长罢免大学秘书刘树杞〔5๓〕博士。

听说三年前,这里也有一回相类的风操,结果是学生完全失败,在上海分立了一个大夏大学。〔6〕那时校长如何自卫,我不得而知;这回是说我的辞职,和刘博士无຀干,乃是胡适之派和鲁迅派相排挤,所以走掉的。这话就登在鼓浪ฐ屿的日报《民钟》上,并且已经加以驳斥。但有几位同事还大大地紧张起来,开会提出质问;而校长却答复得很干脆:没有说这话。有的还不放心,更给我放散别种的谣言〔7〕,要减轻“排挤说”的势力。真是“天下纷纷,何时定乎?”〔8〕如果我安心在厦门大学吃饭,或者没有这些事的罢,然而这是我所意料不到的。

校长林文庆〔9〕博士是英国籍的中国人,开口闭口,不离孔子,曾经做过一本讲孔教的书๰,可惜名目我忘记了。听说还有一本英文的自传,将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现在正做着《人种问题》。他待我实在是很隆重,请我吃过几回饭;单是饯行,就有两回。不过现在“排挤说”倒衰退了;前๩天所听到的是他在宣传,我到เ厦门,原是来捣乱,并非豫备在厦门教书的,所以北京的位置都没有辞掉。

现在我没有到北京“位置说”大概又要衰退了罢,新说如何,可惜我已在船上,不得而知。据我的意料,罪孽一定是日຅见其深重的,因为ฦ中国向来就是“当面输心背面笑”〔10〕,正不必“新า的时代”的青年〔11〕才这样。对面是“吾师”和“先生”背后是毒药和暗箭,领教了已๐经不只两三次了。

新近还听到我的一件罪案,是关于集美学校〔1้2〕的。厦门大学和集美学校,都是秘密世界ศ,外人大抵不大知道。现在因为反对校长,闹了风操了。先前,那校长叶渊〔13๑〕定要请国学院里的人们去演说,于是分为六组,每星期一组,凡两人。

第一次是我和语堂。那招待法也๣很隆重,前一夜就有秘书来迎接。此公和我谈起,校长的意思是以为学生应该专门埋头读书的。我就说,那么เ我却以为ฦ也应该留心世事,和校长的尊意正相反,不如不去的好罢。他却道不妨,也可以说说。于是第二天去了,校长实在沉鸷得很,殷勤劝我吃饭。我却一面吃,一面愁。心里想,先给我演说就好了,听得讨厌,就可以不请我吃饭;现在饭已๐下肚,倘使说话有背谬之处,适足以加重罪孽,如何是好呢。午后讲演,我说的是照ั例的聪明人不能做事,因为他想来想去,终于什么也做不成等类的话。那ว时校长坐在我背后,我看不见。直到前几天,才听说这位叶渊校长也说集美学校的闹风操,都是我不好,对青年人说话,那里可以说人是不必想来想去的呢。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在后面摇摇头。

我的处世,自以为退让得尽够了,人家在办报,我决不自行去投稿;人家在开会,我决不自己้去演说。硬要我去,自然也可以的,但须任凭我说一点我所要说的话,否则,我宁可一声不响,算是死尸。但这里却必须ี我开口说话,而话又须合于校长之意。我不是别人,那ว知道别ี人的意思呢?“先意承志”〔14๒〕的妙法,又未曾学过。其被摇头,实活该也。

但从去年以来,我居然大大地变坏,或者是进步了。虽或受着各方面的斫刺,似乎已๐经没有创伤,或者不再觉得痛楚;即使加我罪案,也并不觉着一点沉重了。这是我经历了许多旧ງ的和新的世故之后,才获得的。我已经管不得许多,只好从退让到无可退避之地,进而和他们冲突,蔑๥视他们,并且蔑视他们的蔑视了。

我的信要就此收场。海ร上的月色是这样皎洁;波面映出一大片银鳞,闪烁摇动;此外是碧玉一般的海水,看去仿佛很温柔。我不信这样的东西是会淹死人的。但是,请你放心,这是,不要疑心我要跳海了,我还毫没有跳海的意思。

鲁迅。一月十六夜,海上。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二月十二日《语丝》周刊第一一八期。

〔2〕蓝青官话指夹杂地区性方言的普通话。蓝青,比喻不纯粹。

〔3〕《唐宋传奇集》鲁迅校录的唐宋传奇,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上海北新书局出版。

〔4〕这里指高长虹。他在《狂飙》第五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发表的《1925๓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内曾说:“当我在《语丝》第三期看见《野草》第一篇《秋夜》的时候,我既惊异而又幻想。惊异者,以鲁๥迅向来没有过这样文字也。幻想者,此入于心的,无人证实,置之不谈。”

〔5〕刘树杞字楚青,湖北新埔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化学博士,时任厦门大学秘书๰兼理科主任。当时,厦大国学研究院暂借生物学院三楼作为国学院图书或古物的陈列所,刘树杞曾授意别ี人讨还房子。以后,鲁迅辞职,有人以为是被刘树杞排挤走的,因而发生了“驱逐刘树杞”“重建新า厦大”的风操。其实,鲁迅主ว要是因为对厦门大学当局不满而辞职的。

〔6〕一九二四年四月,厦门大学学生对校长林文庆不满,开会拟作出要求校长辞职的决议,因部ຖ分学生反对而作罢。林文庆为此开除为首学生,解聘教育科主任等九人,从而引起学操。林又拒绝学生的任何合理要求,并于六月一日指使、诱骗部分建筑工人凶殴学生,继又下令提前放暑假,限令学生五日离校,届时即停膳、停电、停水。当时,厦门市的保守反动势力也都支持林文庆,学生被迫宣布集体离校,在被解聘教职员帮助下,他们到上海共同筹建了大夏大学。

〔7๕〕“别种的谣言”指黄坚(白果)等人散布的谣言。如说鲁迅“不肯留居厦门,乃为月亮(按指许广平)不在之故”(见《两地书·一一二》)等。黄坚,字振玉,江西清江县人,曾任北京女子师范大学职员。当时,经顾颉刚ธ推荐任厦门大学国学研究院陈列部干事,兼文科主任办公室襄理。

〔8〕“天下纷纷,何时定乎ๆ?”语见《史记·陈丞相世家》。

〔9〕林文庆(1้8๖69—1957๕)字梦琴,福建海澄人,英国爱丁堡大学医学硕士,香港大学荣誉医学博士。当时任厦门大学校长兼国学研究院院长。

〔10〕“当面输心背面笑”语见唐代诗人杜甫的《莫相疑ທ行》一诗:“晚将末契托年少,当面输心背面笑。”

〔11้〕“新的时代”的青年指高长虹。他在《狂飙》周刊第二期(一九二六年十月)给鲁迅的公开信中说到เ《狂飙》周刊时,曾吹嘘说:“这次发刊,我们决意想群策群力开创น一新的时代。”

〔12〕集美学校爱国华侨陈嘉庚一九一三年在他家乡厦门市集美镇创น办。初为小学,以后陆续增办中ณ学、师๲范部等。

〔1้3〕叶渊字采真,福建安溪人,北京大学经济系毕业。

〔14〕“先意承志”语见《礼ึ记·祭义แ》,是孔丘弟子曾参论孝的话。意思是揣测别ี人的意志而于事先便去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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