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金柱土生土长，身上却没有多少土坷垃味儿，挺挺立立一表人才。回家不长时间就被李屠户的女儿杜鹃看上了。杜鹃先用会看肥猪成色的眼睛把金柱盯了很长时间，又用柔软得像猪肥肠的嫩手摸了几把，再把肥腻腻肉呼呼的身子贴过来，就把金柱服服帖帖地拿下了。尽管杜鹃整天被猪油浸泡得肥腻了些，但人长得白净，脸蛋也还算周全顺眼。用何满堂的话说，妈那个巴๒子的这种懒โ猪就得找个ฐ杀猪的管着，不然就只有等着饿死的份了。
恨也罢，怕也罢，都无奈，何满堂手里捧着个刺๐猬，合计半天还是不舍弃那个ฐ“刺猬”，当然还有肚子里那个ฐ“小刺猬”。思来想去，房子还是要盖的。但对于何满堂来说，再盖一处房子就得活生生褪一层皮。折腾来折腾去都大半辈子了，可何满堂的家底依然瘪着。不但里面瘪着，外面还欠人家近千块钱的债呢！那也没办法，房子还是要硬着头皮盖的，没钱就去借，虱子多了不咬人。可意想不到的是这时候来了救星，现任村支书，当时的村会计何富贵主动上门了，他坐在何满堂对面，满脸和气，话说得也真切，满堂哥，说起来咱是没出五服的弟兄，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家盖不上房子、娶ດ不上媳妇，这不，死磨硬缠地叨叨了好几天，支书好歹才点头答应了，村里先挪出点钱来帮你把房子盖起来，就算是扶助困难户吧。
何满堂是个胆小的人，自然怕得要命，平日里常常叽咕着给自己打气壮胆，心里想着人死就像灯灭，烧得只剩把骨头渣子了，还有啥能耐？什么鬼呀怪的，还不是用来吓唬那ว些坏了良心的人的。
何满堂坐在地堰上，点燃一袋烟，心里面扯扯拉拉着，像是塞满了蓬ศ乱的红薯秧子∥满堂揣摩着，这一回可算是碰上稀罕事了，活这么大岁数了还真是头一遭遇着，大冷的天，人都要冻麻僵了，偏偏这蛇还能在外头活动，还能噌噌ຒ地往前爬，还能拿眼睛瞪人，真是邪了门了！
其实，从这年开春的时候，老两口就不再种他们自己的地了。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老胳膊老腿的，没能耐再伺弄田à间的活了，就把两个人的土地匀分给了金柱和金旺两个儿子，由他们耕种，然后再按定量由他们缴纳养老的口粮每年每户五袋白面，五十斤玉米粒子，外加二百块钱的花销。这一切都是富贵给出面张罗才办妥的，也是约定俗成的事儿，养儿防老，天经地义。关于他们的二儿子何金玉应该履行的赡养义务，支书也特别交待了几句，他说老二现在是城里人了，就用不着核定具体的数额了，让他自己看着办吧！人家闯外的人有文化，懂事理，随便出出手就比你们厚实，谁也比不了！按理说，辛劳了一辈子的两位老人也该享享清福，安享晚年了，可能清静得了吗？事情就摆在眼皮子底下，谁能闲得住，闲在那儿比卖力气流汗珠子还要难受∥满堂这阵子没白没黑地忙活都是为了他小儿子金旺家，金旺不在家，到很远的地方แ打工ื挣钱去了，孙子也在外地读大学，家里就剩了儿媳妇一个ฐ人。偏偏儿媳晓岚又不是个善茬，一招一式都让人觉着不那么着调，好吃懒做的，整天描抹得像个ฐ狐狸，花枝招展地在大街小巷里扭来晃去，很惹眼。招摇倒是招摇了点儿，好在之前还没听说闹出让人戳戳点点的脏事来。
大概是鸡蛋离眼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何王氏仍在不歇气地往里抠着，没好气地抛出一句，都快成蛇精了，你以为还是条小虫呀！何满堂摇摇头，并不是觉着老伴的话太刺耳，只是觉着自己一个ฐ做公公份的，梦里梦外的晃动着儿媳妇的影子，再厚着脸皮说出来，真有点儿厚颜无耻，很无聊，就摇着头转身走出了院子∥满堂平常是很少做梦的，就是做个一回两回的也没有个ฐ完整的景象，无非是几棵树，一头猪，或者几张凝的脸……不过昨夜里那ว个梦就大不一样了，让人觉得蹊跷，不但画面完整，并且清晰得很，就跟看电影似的。梦里的儿媳妇是慢慢褪掉衣服的，没了衣服的儿媳妇就成了一条花蟒蛇，身子色彩斑斓ã，扭来扭去，两只眼睛像饱熟的绿豆粒子，乌溜乌溜转动着，射出两束蓝幽幽的光，光打在人身上冰丝样麻冷，直瘆得人心惊肉跳……想到这些何满堂脸上就有些发热发烧，心里惶惶然，怪自己不检点，梦见什么不好，干吗非要梦见儿媳妇脱衣服呢？随口骂一句，这算什么事呢？老不正经！
富贵让何王氏打着手电，自己้下到了沟里，左折右拐，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车子折腾上来。又一捆捆把剩下的秧子绑到车子上，然后推起车子朝前走去∥王氏在后面打着手电å，边走边抹着眼泪。快到村口的时候，何王氏突然带着哭腔说，富贵呀，你让俺说什么好呢，就是亲兄弟还能对俺咋样？
本来黑得严严实实的天陡然间亮堂了许多，窗子的轮廓也渐渐明晰起来。知道外面已经开始下雪了，这时候何满堂的心里已๐经安静下来，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撩开被子起身下炕。刚把一只脚伸进鞋子里，就听见老伴进了院子，干脆又蹬掉鞋子躺下了。
何王氏走进屋，身上果然挂着几片雪花。雪花很薄脆，一驻足的工夫就化没了∥王氏说，又多亏了人家富贵兄弟，不然连人也埋在雪里了。身上明明没了雪花，何王氏还是拿了条毛巾，噼里啪啦朝着前胸后背抽打了一阵。接着又说，招呼富贵过来吃饭，人家说啥都不来，咱欠人家的也太多了。唉，这份情怕是一辈子都还不了啦！
何满堂坐起来，后背倚了墙，连着咳了两声，说，你让人家来吃啥？看看还有像样的东西可吃吗？就连咱这两块老死货都快饿死了。
眼看年关近了，还没有一家把养老的口粮送过来，眼见着米缸面罐都见底了，裤ไ腰里又没有几个小钱∶长一些日子了，何王氏盛米做饭的时候总是轻手轻脚，唯恐粗砺的缸沿罐底发出刺耳的叫声。其实何王氏心里急得着火，但嘴上却说，说好了的，过几天就送过来了，不会饿着咱的。
昏暗的灯光下何王氏来来回回忙活了一阵子，很快就把晚饭做好了，适中的玉米糊糊，还像模像样做了两ä碟小菜，一碟葱白拌咸菜丝，一碟虾酱炒鸡蛋。搬一张方方正正的小桌放在炕中间，把饭菜一样样端上去，然后又转身烫了一壶烧酒，恭恭敬敬放在何满堂的跟前∥满堂把被子围在腿上，暗红的灯光下面无表情，端起酒盅，仰面滋溜一口喝了下去，上嘴唇贴紧了下嘴唇，伸出老长，美滋滋地吧嗒几声。
何王氏偏腿坐在炕沿上，双手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玉米糊糊。还没等咽下，猛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忙放下饭碗站了起来，到เ灶台的一边洗了把手，然后在正堂的桌子上摆起了香炉，哆哆嗦嗦划火点燃了三柱香。缭绕的青烟里，何王氏满脸虔诚，嘴里叽叽咕咕念叨着什么เ。
何满堂知道老伴又在为小儿子金旺心，头也不抬，滋溜抿一口酒，瓮声瓮气地嘟囔着，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不该回来你烧一火车香也不中ณ用！
金旺是在麦收后去省城打工的。那时候，麦子刚ธ刚入了囤，天气也一天天热起来，金旺媳妇晓岚就开始不依不饶地嚷嚷开了，非缠着要男人出去打工不可。说一个ฐ大男人老在家里呆着不是傻子就是个残废，你看人家孙二宝，整天走南闯北，那才叫潇洒。逼急了，金旺就气得直翻白眼，猛吼一嗓子，人还活两辈子呀？我才不想出去拼那个ฐ命呢！说白了，他是放心不下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