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看见了他，高兴地向他走来。她的脸色还是那ว么苍白，眼圈呈现出淡淡的黑色，那是她长期超负荷工作的纪念。德彪西先生把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没错，这是她，那个ฐ他曾深爱过的幽灵般的女人。
“是度蜜月吗？”卡米尔的眼里满是期待的目光。
卡米尔惊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湿透了。天已经亮了，她的心在突突狂跳，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ร。她翻身坐起来，拼命捂着嘴向脸盆跑去。一阵干呕之后，她恐惧地站在那ว里，一动不动。她知道自己้完了，一个孩子正在向她走来。
卡米尔不无悲哀地说：“这一点儿毫不奇怪，您要知道，怜悯比爱情更有力量！”
“滚你的吧！”卡米尔不能ม再忍受了，她扔下凿子和扫帚，迎上前去，和她扭打在一起。
卡米尔挽着他的胳膊，依依不舍地随着他走出大门。在走上大路的那一刻，她从他的臂弯里抽出手臂，一对情人重新回到了现实中。
罗丹先生庆幸自己没有选错人，惟有卡米尔可以看出这件作品真正的价值所在。他解释说：“这座雕塑取材于诗人维庸的《美丽的老宫女》。主人公叫欧米哀尔。她曾经有过和你一样的花容月貌，现在却年老色衰，令人嫌恶。你知道吗？卡米尔，在自然中一般人所谓的‘丑’，在艺术中能变成非常美。在艺术中有性格的作品，才能算是美的。”
诱惑（1）
听了布歇先生的话，父亲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卡米尔则气得恨不得把雕塑扔到เ他的头上：结婚，女人，难道真的不能和雕塑联系在一起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一定要做一个ฐ女雕塑家给他们瞧瞧，把那ว些骄傲的男人打得落花流水！
“保罗？你怎么啦？你说话啊。”
在评价卡米尔塑的保罗十三岁的胸像和十六岁的胸像时，艺术批评家阿斯ั兰先生曾经说过：“尽管不是同时雕塑完成的，模特儿也不是同一个年龄段的保罗，但是它们具有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力量和同样的信念。这个女人的观察具有奇妙的穿透力。”
这一切都没什么เ了不起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快点儿，再快点儿！卡米尔在马路上狂奔着，跌倒了再爬起，就这么没命地跑着，越来越快。街上的行人都停下脚步，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快瞧啊，一个疯女人！”
卡米尔一口气跑回了意大利大街的工作室，推开紧ู闭的大门，扑倒在无边的黑暗里。她已经不能ม再支持下去了，她的身体虚弱无力，头上直冒冷汗，浑身打战。火呢，火呢？卡米尔在地上摸索ิ着，好冷啊，我要点火。当熊熊的火光燃起的时候，卡米尔慢慢地把她所有的画ฑ和素描扔进了火堆里，一张，两张，……
第五章
折断翅膀的天使1
从那天起，卡米尔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一步也没有走出去。
几个月过去了，她的眼泪早ຉ就流干了，屋外的雨却没完没了地下着，像是在接替她哭泣的工作。房间里一片死寂，壁炉里的火已经熄灭了，残存着一小撮儿灰烬。她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合同了，一切都被她付之一炬，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哦，不，还有一件作品，一个坐在壁炉前哭泣的女人，这是可怜的卡米尔雕塑生涯中ณ的最后一个主题。她自己就是这件作品的模特儿。
不过令她死去的心稍微得到一点儿安慰的是，阔别了五年的弟弟保罗终于在这个ฐ节骨眼儿上从遥远的中ณ国回来看她了。他回来的真是时候啊，她甚至都没再奢望自己还能再见到他。可是，保罗都已经三十多岁了，她就更老了吧？
送走了保罗，卡米尔打算离开这个ฐ伤心的地方，回到阿塞去。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邻居梅拉妮小姐来了。她r滚滚的身上总是散发着酒气，一丁点儿小事都能让她大呼小叫。她好像对什么เ都不在乎，整天傻呼呼地在男人堆儿里打滚。今天她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些报纸，特意拿来说是要给卡米尔在路上看，以打发无聊的时间。卡米尔对她没什么好感，敷衍着她，自己忙着收拾东西。梅拉妮只好坐在一边哗啦啦随便翻着报纸。
突然，她停住了，站起来走到เ卡米尔身边，带着诡秘的笑容说道：“嘿，您瞧，这个奥古斯特·罗丹ล先生，他不是您以前的情人吗？”卡米尔被她这么เ一问，愣住了。“您还不承认呀？您看，有三个大银行家已经答应贷款给他了，他现在可是大大有名了。……嚯！他要贷款建造一座博览会馆，收集他所有的作品呀！”梅拉妮以为卡米尔不相信，特意把报纸举到她的面前，把大大的标题指给她看。卡米尔的眼睛湿润了，她不想再听下去。“啧啧，真了不起啊。我跟我的朋友们说，您以前和罗丹先生……相当熟悉。他们居然还不相信我！真应该让他们来瞧瞧。……唉，如果我是您，我一定不会抛弃这样一个情人，他现在可是所有女人的梦中ณ情人啊！每个人都想得到罗丹先生给自己้画的肖像。……大家都说，他总是无偿地帮助很多女人。”梅拉妮继续说着，眼睛里充满了向往和艳羡的光芒。
报纸在卡米尔面前越来越模糊，她噙着眼泪，扭过头去。
一个美丽ษ的天使，折断了她的翅膀。她在俗世无声地哭泣着，在痛苦中ณ承受着爱人的抛弃。卡米尔绝望地知道，自己再也飞不起来了。她要在自己้从这个世界ศ上消失之前，再给两个人写封信。一个ฐ是她的母亲，一个ฐ是罗丹ล先生。
在给母亲的信里，她放进去了一串j心形的种子穿成的念珠。当地人管那些种子叫“约伯的眼泪”。她握着小小的j心，就像握着自己那ว颗远离尘世的心。
这是她给罗丹先生的最后一封信了吧？卡米尔平静地坐下来，慢慢地把她要告诉他的话写在纸上。素洁的信笺泛着淡淡的香味，一如她的心情，没有悲愤，没有爱恨，也没有痛苦和责备。
信被寄出了，她关好房门，重新坐在椅子上，让自己再次融入到无边的黑夜里去。
当信到达罗丹先生手里的时候，卡米尔已经走了。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黑暗中，罗丹ล独自坐在桌子旁边，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管是谁，只要一踏进他的房门，就会被他暴怒地给轰出来。他拒绝一切来访，只想一个ฐ人呆着。
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砸在手中ณ的信纸上。那是卡米尔寄给他的信。卡米尔寄信从来不签下自己的名字，她总是说，时间会抹去一切签名。即使在她的作品上，也很少能够看见她的签名。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罗丹对她的笔迹是那ว么地熟悉，特别是她所写的字母t，上面的一横总比别ี人的要长，还会划ฐ破信纸。所以，当这封信一拆开，罗丹先生就明白了一切。
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孤独和无助。《巴尔扎克》的成功给他带来了数不尽的财富和荣誉。所有的女人都渴望着投入他的怀抱，做这个伟大的雕塑家的情人。但是他只想要她——卡米尔——陪伴在自己的身边。没有她的生活，突然变得好像一个巨เ大的黑d，简直要把他的思想和情感都吸吮一空。什么เ计划、什么เ雕塑，如果没有了卡米尔，这些对他而言还有何意义呢？卡米尔今年只有三十五岁，这原本是她成就事业的韶光年华，在他三十五岁的时候，《青铜时代》就已经轰动一时了。但是现在她却打算销声匿迹，在他步入老年的时候。
几年以后。
巴黎郊外弗勒里峡谷的布里昂别ี墅里，芳草迷径，花树复顶ะ……雕塑家罗丹先生已๐经成为了大匠如林、名家叠出的法国艺术界马首是瞻的人物，成了天下所有女人阿谀献媚的对象，成了拥有世界上最多金钱、名誉、成功与定货合同的“超级大师”。
在大师的这座艺术“后宫”里，鸿儒云集，高朋满座，名姝佳丽簇拥，软玉温香环绕……“现代舞之ใ母”邓肯不惜万里前来献舞；美仑美奂的各位夫人小姐不吝“添香”，伺奉左ุ右。大师整日适意畅怀，志高才溢，与众弟子喝着香槟酒，谈论艺术，不倦地出席自己的雕塑揭幕仪式，无愧地接受着世界ศ性的礼ึ赞、勋章和邀请……
然而，在与大师遥相毗邻的一个穷街陋巷——布尔蓬沿河马路十九号，已届中ณ年的卡米尔一袭粗布工装ณ，在y冷的屋子里干着粗坯工人的活。胶泥石膏沾了她一身满脸，她正在孤愤的工作中，发泄着自己้无尽的悲恸。
她的凄寒简陋的雕塑室里——这简直是个奢称——没有模特儿，没有助手，甚至没有法国一般人家用以御寒的壁炉——因为ฦ女雕塑家偏执地认为，木柴价格太贵，与其用它烤火，不如用来雕塑更有价值。为ฦ了偿还房租和面包店的欠款，为了购买起码的雕塑用品，女雕塑家早ຉ已戒荤食素，仅靠一点儿可怜的土豆和白菜汤维持高智能、强劳力的雕塑创น作了。
第五章
折断翅膀的天使2
自从那次美术展以后，她已经搬过两次家了。先是蒂雷娜大街六十六号，现在又隐退到巴๒黎塞纳河中央圣路易岛的一所古屋——布尔蓬ศ沿河马路十九号。搬家一次比一次轻松，因为ฦ她几乎卖光了身边的一切。她只要带上自己——最后一件没有卖出去的艺术品，就可以从巴๒黎的这头搬到另一头。她对这儿的新า环境很满意，高高的围墙，空空的雕塑室。四壁萧然，套间是空空的，在一些翻转过来的木箱上，放置着她的作品。石膏的，少数是铜的，以及用湿布围着的泥稿，再加上二三把椅子，这就是全部的家具。
此刻๑，她正在工作。木槌敲打的声音盖过了街上的嘈杂声。卡米尔正在工ื作。今年，她还不到四十岁，依然漂亮迷人，成熟女人的风韵甚至使她显得更为风姿秀逸。在这里，人们都喊她“弗洛贝尔”小姐，她不是雕塑家，也不是罗丹的情人，甚至连学生都不是，她只是一个单身女人，一个ฐ喜欢雕刻的女人。
回到这种久ื违的平静生活，卡米尔发现其实自己还有一个完整的人生——一个ฐ几乎ๆ完整的人生在前面等着他。罗丹三十五岁才有《青铜时代》，葛饰北斋花甲â之ใ年才开始真正的生活，在那之前都是艺术路上漫长的探索ิ过程。但是，在这条探索的路上卡米尔已经取得了非同凡响的成就，她完全有资本骄傲！她敲打着木槌，发现那ว件露着破d的工作服，那ว双几乎要变形的拖鞋，都不再让她觉得难为情了。它们都是她探索艺术之路的见证者。当爱情已经死亡，是什么给予她力量一直坚持下去？是她那横溢的才华和斗士般的姿态，是她那ว双一泓静水般的蓝ณ色眼睛，但是她不知道，也真是它们，使她最终陷入孤独终老的漩涡。
保罗又回到中国去了。好几个月以来，他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虽然他以前也很少给她写信，可至少会有首诗歌、有篇文章能报个平安。但是这一次却连只字片语都没有。没有人告诉她保罗的消เ息，被她问起的时候也只是支吾地说“身体挺好的……”她觉得他们有什么เ事在瞒着她。“我的弟弟啊，你到底在哪儿？”卡米尔在心中不停地呼唤着他。
终于在十一月的一个郁闷的晚上，卡米尔从法国外交官那里得知保罗将从中国回来了。她一直在等他。那天浓重的黑暗笼罩着大地，y雨连绵不断。保罗来到她的住所，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望着他受伤的脸孔和那双近乎疯狂的眼睛，卡米尔搂着这个颤抖不止的身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当然知道和理解保罗发生了什么เ事情！那种浑身的灼热，那种愤怒的表情，她终于又看到了童年时代的保罗，那ว个属于她的弟弟！他们姐弟俩曾经是那么的心灵相同。不需要多余的询问，更无须ี无聊的责骂，两颗受伤的心此刻๑只需要彼此的安抚。狂吻，一连串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接吻，她只能ม用自己温润的嘴唇去安慰这颗受伤的心灵！
稍稍平息之后，保罗向她讲述了那ว个红脸女人的故事。一见钟情、深陷爱河而不能自拔、无休止的战争、关系破裂ฐ、被人抛弃，一个完整的爱情故事，一件俗不可耐、平淡无奇的风流韵事，是不是？卡米尔不想知道其中的任何细节，她没有提问，更没有作出任何的评论，她的表情出奇地平静。这是对爱情的冷漠无情吗？不！恰恰相反，卡米尔对此太了解了，她深知其中每一步的惊心动魄，每一步的激情燃烧，每一步的揪心苦痛，每一步的失落绝望……她对此太了解了，她因此用无动于衷的表情来尊重生命的秘密。但是，她的心在呐喊，她的整个生命在狂叫。难道上帝对她的惩罚还不够吗？何必再让保罗也去经历一回地狱的洗练？
为什么最天真无邪ิ、最相信爱情、最尊重生命的两颗赤心却都受到เ最残酷锋利的宝剑的刺杀而落得鲜血淋淋？在黑暗中，她感到浑身发冷。
他们一起吃了晚饭，两个人都吃的不多。他不愿意见任何人，尤其不愿意见家里人。他的尊严在作最后的挣扎！那天晚上，他们紧靠着对方，在那间y冷潮湿的房间里呆了整整一个晚上，各自舔着自己的伤口，入眠。
保罗走了，他把自己关在维尔纳夫，卡米尔把自己关在巴黎。
一个月后，保罗去了利热修道院。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甚至不打算再有信、再有牵挂。她的保罗就这样扔下她，一个人孤独地走向利热修道院。
卡米尔把记忆拉回来，继续自己้的工作。
第六章
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