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连日的阴雨使特区的空气异常沉闷，城市里到处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偶尔露脸的太阳也象长了毛似地透着一种颓废。而此时,特区的天空却拨云见日，晴空如洗，头顶的太阳也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显示出青春的活力。老胡坐在返程的火车上，透过车窗依依不舍地看着渐行渐远的特区的高楼大厦、阳光空气，忽然觉得特区越来越可爱起来。
老胡是我们局副局长,也是我的顶头上司,在我们局十一个副局长中ณ,老胡无论年龄还是资历都是最老的,光在我们局当副局长就干了十个年头,之ใ前还在一个乡镇当了十多年的副乡长、副书记。每当老胡喝醉酒给我说起他的光辉历史的时候，他就显得很激动，我作为ฦ一个听众当然得配合他，也装作很激动的样子。看到เ我很激动，无疑ທ更加激起了他的诉说欲望，于是他便滔滔不绝地、无比深情地、循环往复地对我进行了一遍又一遍的革命历史传统教育。我不停地看手腕上的表，并不时提醒他，胡局长您口干了吧，您歇会儿，我给您倒点水去。他立刻๑拉住我的手让我坐下，说我不渴，你坐下听我说。在老胡填鸭式教学方式的灌输下，我对老胡的经历了解得自己的历史还清楚。他1978年高中毕业就参了军，那时正是中越边境十分紧张的时候，老胡到了部队还没等弄清什么是56式、64式以及其他什么式的时候，便被一个车皮拉到了云南边境。上了战场之后，他闭着眼睛胡乱ກ放了一通枪，也不知打没打到敌人，不过他自己却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枪子。枪子在他的左肩打了一个洞，这个洞后来成为ฦ一枚永远佩戴在他胸ถ前的军功章，多年之后，这个洞为他赢得了不少政治资本。不过有一次他诡秘地笑着对我说，我真得谢谢送给我这个ฐ枪子的敌人，如果不是他把我送出战场，恐怕我早成了边境线上的一块无名碑了。原来，当时由于他身负重伤，被送回了后方医院，在几天之后的另一场战斗中ณ，他所在的排中了敌人的埋伏，最终无一生还。所以我一直认为老胡的命运真的很好，以后的经历更加印证了我这个判断的正确性。伤好之ใ后，老胡又在部ຖ队小病大养了二三年便光荣复员回乡了。由于他在越南战场上负过伤，立过功，所以回乡之后被安排到乡政府工作，成了一名正式的乡干部。当时正是八十年代初期，人民公社刚被废除，乡政府的干部除了几个老革命之外，大部分是土八路出身的工农干部ຖ，像老胡这样参过军、打过仗、见过世面又有高中文化，更重要地是还有一枚熠ຈ熠闪光的军功章的干部实在太少，所以老胡一参加工作立即便成了乡政府大院里的红人。再加上老胡这个人也比较踏实、肯干，做事认真，对谁都象一团火似的，所以群众高看他，同事尊重他，领导重用他，不到两三年时间，便被提拔到乡政府民政助理的职位。老胡受欢迎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的人缘比较好。对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据我与他同事几年的经历观察，老胡做事稳当，从不说过头话，不做过头事，为人随和，不摆官架，从不批评人，好当和事佬。有一件事可以形象地看出老胡的性格--ๅ同事之间经常在一块喝酒，喝酒的时候就常常会生酒官司，张三说这个酒该你喝，你必须得喝；李四说这个ฐ酒不该我喝，我绝对不喝。一来二去两ä人便于工作争吵得脸红脖子粗，有时甚至可能展到拳脚相加。每到这时，老胡准会站起来，说都别ี吵，都别争，这个酒我协调了，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笑呵呵地说，你们接着来、接着来，我当裁判。我们同事现老胡这个ฐ特点后，有时会故意在酒桌上闹酒官司，搞得老胡喝了一个ฐ又一个，一直喝到趴在桌上爬不起来算完。对于老胡的这一性格我颇不以为然，总认为老胡缺乏็一个领导应有的硬气、骨气和英雄气，但这一性格却极受广大干群的欢迎，为老胡打下了坚实的群众基础。
老胡的命运生重大转折是在八十年代末期。当时,经过十年改革的洗礼ึ，中国更象是一个ฐ病急乱ກ投医的病人，听说个ฐ偏方就乱吃一通，也不管对不对症。一些什么เ“承包经营”、“商品经济”、“党政分开”、“政企分开”、“一把手负责制”等时髦词语不断地从各级领导的嘴里吐出来又被更多的人吞进去，在反复的吞吐中虽然已经原味大变，药力尽失，但人们仍然把它作为灵丹ล妙药，奉若神明。1989年，第一次大规模的乡镇机构改革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当时的政策是实行“一把手负责制”，按照ั“党政分开”原则ท，由乡党委书记负责组阁，组建新的党委政府班子。一切由乡党委书记一个人说了算，不管原来什么身份、什么เ级别ี，只要被书记笔尖一勾，圈入“阁员’名单，你就会被区委组织部ຖ认可备案，成为ฦ一名副乡级领导干部，根本不用象现在要经过什么推荐、考察、常委研究、选举等繁琐程序。像老胡这样优秀的干部如果不能被选进来当然是说不过去的，所以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上，老胡就成了一名副乡级领导干部ຖ。自此之后，老胡在乡领导的位置上一路走来，从乡党委委员、副乡长，一直走到副书记的位置，一路走得稳稳当当，顺顺利利ำ。十年之后，在乡镇大换届的时候，老胡本来有期望升职为一乡之长，但形势却生了微妙变化。那时买官卖官的风气逐渐盛行起来，老胡这人还算本分，对于这套总是不得其门。同时干部ຖ年轻化的声音正一浪ฐ高过一浪，出现在上级组织部门文件中的“年轻化”一词，在执行中被各地转换成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即35岁以上便不再提拔为副科级干部，4o岁以上便不再提拔为正科级干部，4๒5岁以上便不再提拔为ฦ副处级干部，5๓o岁以上便不再提拔正处级干部ຖ。在这种大气候下，当时涌现了一批所谓最年轻的政治明星，什么เ“26岁副县长”、“28岁县长”、“3o岁副厅级干部”等等消เ息不时见诸报端。这些消เ息在社会上的迅传播，不断地点燃着一些年轻人青春激情，更无情地敲打着年龄到杠的人们的最敏感神经，使他们倍感受伤，倍感绝望。老胡当时年届四十，正处于这个尴尬年龄，进则可荣登正位，退只能原地踏步。副职与正职表面上看只有半步之ใ遥，实际却差之千里，所以老胡还是很在乎这个职位。但由于形势之变，再加上老胡的那枚军功章也因年久色衰，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所以老胡在这个职位的竞争中，败给了另一位兼具天时、地利、人和、财壮等各种优势，与他同为副书记的对手。老胡很不平，于是拿着军功章找到组织部ຖ长重温革命历史，当然除此之外还拿了一些比军功章更硬的硬货，虽然不多，但老胡已经很咬牙了。后来部长说，考虑到你是一个大功臣，又长期在乡镇工作，这些年为当地的经济社会展作出了巨大贡献，组织上认为这样的干部必须照顾，不能ม让埋头做事的人吃亏，所以同意你回城工作。城里的工ื作清闲，各方面条件都还比乡下强。全县最好的局委，随你挑。就这样老胡成了我们局的一名副局长。而且一干就是十个年头。这十年来，4o岁以上不再提拔为正科级干部的规定象一个罪恶的咒语罩在老胡的头上，常常引起他头疼病的无规律作。今天在无意中看到“减去十岁”这个ฐ重要通知，怎不让老胡内心无比激动呢-ๅ-减去十岁，我老胡今年也就39岁，离正科级年龄上限马马虎虎还可以有两ä年时间。两年里可什么事都能ม生，万一我老胡运气好，保不准还真能登上一把手的宝座呢。即使不能登上一把手的宝座，最起码我不用现在就退居二线了。--一想到เ退居二线才胡心里就慌。虽然退居二线不同于退休，仍然可以在单位上班，但这么大一个ฐ人往单位这么一戳，领导不象领导，兵不像兵的，也确实令人难受。说你是领导吧，你已经没职位了，说你是兵吧，你以前当过领导，别人觉着别扭，自己也觉着别扭，所以明智的领导退居二线之后一般都完全告别政治舞台，甘心回家安享晚年了。你说像老胡这样年龄的人安享什么晚年，整天吃了上顿ู等下顿ู，还不得憋疯。所以近段时间以来，老胡一直处于内心的恐慌之中，即使被安排出来免费旅游也是魂不守舍。--这下好了，每人减去十岁，我老胡就从39岁开始重新生活吧。--这样想着，老胡的心情格外好起来，在特区的一座寺庙里烧香时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当时一名被称作大师的老和尚说老胡正鸿运当头，忽悠得老胡掏二百八十块钱烧了三炷高香，意识到自己受骗之后，老胡在心里暗暗骂道，什么狗屁大师，简直是大屎，我都要靠边站了还有什么鸿运现在看来真是错怪他了，那老和尚倒真是一个ฐ得道的高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