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有恒先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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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法子,姑且由它去罢。然而苦矣!访问的,研究的,谈的,思想的,要做序,题签的,请演说的,闹得个ฐ不亦乐乎ๆ。我尤其怕的是演说,因为ฦ它有指定的时候,不听拖延。临ภ时到เ来一班青年,连劝带逼,将你绑了出去。而所说的话是大概有一定的题目的。命题๤作文,我最不擅长。否则,我在清朝不早进了秀才了么เ?然而不得已,也只好起承转合,上台去说几句。但我自有定例:至多以十分钟็为限。可是心里还是不舒服,事前๩事后,我常常对熟ງ人叹息说:不料é我竟到“革命的策源地”来做洋八股了。

还有一层,我凡有东西发表,无论讲义,演说,是必须自己看过的。但那时太忙,有时不但稿子没有看,连印出了之ใ后也没有看。这回变成书๰了,我也今天才知道,而终于不明白究竟是怎么เ一回事,里面是怎样的东西。现在我也不想拿什么เ费话来捣乱ກ,但以我们多年的交情,希望你最好允许我实行下列三样——

三天之后,平安地出了香港了,不过因为攻击国粹,得罪了若干人。现在回想起来,像我们似的人,大危险是大概ฐ没有的。不过香港总是一个畏ั途。这用小事情便可以证明。即如今天的香港《循环日报》(5๓)上,有这样两ä条琐事:

k陈国被控窃去芜湖街一百五十七号地下布裤一条,昨由史司判ศ笞十二藤云。

(一)大革命之ใ前,所有的文学,大抵是对于种种社会状态,觉得不平,觉得痛苦,就叫苦,鸣不平,在世界ศ文学中关于这类的文学颇不少。但这些叫苦鸣不平的文学对于革命没有什么影响,因为ฦ叫苦鸣不平,并无力量,压迫你们的人仍然不理,老鼠虽然吱吱地叫,尽管叫出很好的文学,而猫儿吃起它来,还是不客气。所以仅仅有叫苦鸣不平的文学时,这个民族还没有希望,因为ฦ止于叫苦和鸣不平。例如人们打官司,失败的方面到了分发冤单的时候,对手就知道他没有力量再打官司,事情已经了结了;所以叫苦鸣不平的文学等于喊冤,压迫者对此倒觉得放心。有些民族因为叫苦无຀用,连苦也不叫了,他们便成为沉默的民族,渐渐更加衰颓下去,埃及,阿拉伯,波斯ั,印度就都没有什么声音了!至于富有反抗性,蕴有力量的民族๣,因为叫苦没用,他便觉悟起来,由哀音而变为怒吼。怒吼的文学一出现,反抗就快到了;他们已经很愤怒,所以与革命爆发时代接近的文学每每带有愤怒之音;他要反抗,他要复仇。苏俄革命将起时,即有些这类的文学。但也有例外,如波兰,虽然早有复仇的文学(5),然而他的恢复,是靠着欧洲大战的。

(二)到了大革命的时代,文学没有了,没有声音了,因为大家受革命操流的鼓荡,大家由呼喊而转入行动,大家忙着革命,没有闲空谈文学了。还有一层,是那ว时民生凋敝,一心寻面包吃尚且来不及,那里有心思谈文学呢?守旧的人因为受革命操流的打击,气得发昏,也不能再唱所谓他们底文学了。有人说:“文学是穷苦的时候做的”其实未必,穷苦的时候必定没有文学作品的,我在北京时,一穷,就到处借钱,不写一个ฐ字,到薪俸发放时,才坐下来做文章。忙的时候也必定没有文学作品,挑担的人必要把担子放下,才能ม做文章;拉车的人也必要把车子放下,才能做文章。大革命时代忙得很,同时又穷得很,这一部分人和那ว一部ຖ分人斗争,非先行变换社会底状态不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做文章;

当三月十二日那ว天的晚上,我在热闹场中,便深深地更感得革命家的伟大。我想,恋爱成功的时候,一个爱人死掉了,只能给生存的那ว一个以悲哀。然而革命成功的时候,革命家死掉了,却能ม每年给生存的大家以热闹,甚而至于欢欣鼓舞。惟独革命家,无论他生或死,都能给大家以幸福。同是爱,结果却有这样地不同,正无຀怪现在的青年,很有许多感到恋爱和革命的冲突的苦闷。

以上的所谓“革命成功”是指暂时的事而言;其实是“革命尚未成功”(6)的。革命无止境,倘使世上真有什么“止于至善”(7),这人间世便同时变了凝固的东西了。不过,中国经了许多战士的精神和血肉的培养,却的确长出了一点先前所没有的幸福的花果来,也还有逐渐生长的希望。倘若不像有,那是因为ฦ继续培养的人们少,而赏玩,攀折这花,摘食这果实的人们倒是太多的缘故。

所以,我终于觉得无຀话可说。

倘若再和陈源教授之ใ流开玩笑罢,那是容易的,我昨天就写了一点(7)。然而无聊,我觉得他们不成什么问题。他们其实至多也๣不过吃半只虾或呷几口醉虾的醋。况且听说他们已经别ี离了最佩服的“孤桐先生”而到เ青天白日຅旗下来革命了。

我想,只要青天白日຅旗插远去,恐怕“孤桐先生”也会来革命的。不成问题๤了,都革命了,浩浩荡荡。

问题倒在我自己的落伍。还有一点小事情。就是,我先前的弄“刀笔”的罚,现在似乎降下来了。种牡丹ล者得花,种蒺藜者得刺,这是应该的,我毫无怨恨。但不平的是这罚仿佛太重一点,还有悲哀的是带累了几个ฐ同事和学生。

他们什么เ罪孽呢,就因为常常和我往来,并不说我坏。凡如此的,现在就要被称为“鲁迅党”或“语丝派”这是“研究系”(8)和“派”宣传的一个大成功。所以近一年来,鲁迅已以被“投诸四裔”(9๗)为原则ท了。不说不知道,我在厦门的时候,后来是被搬在一所四无邻居的大洋楼ä上了,陪我的都是书,深夜还听到楼ä下野兽“唔唔”地叫。但我是不怕冷静的,况且还有学生来谈谈。然而来了第二下的打击:三个椅子要搬去两ä个,说是什么เ先生的少爷已๐到,要去用了。这时我实在很气愤,便问他:倘若他的孙少爷也๣到,我就得坐在楼板上么?不行!没有搬去,然而来了第三下的打击,一个教授微笑道:又发名士脾气了(10่)。厦门的天条,似乎是名士才能有多于一个的椅子的。“又”者,所以形容我常发名士脾气也,《春秋》笔法(11),先生,你大概明白的罢。还有第四下的打击,那ว是我临走的时候了,有人说我之所以走,一因为没有酒喝,二因为看见别ี人的家眷来了,心里不舒服。

(12)这还是根据那一次的“名士脾气”的。

这不过随便想到一件小事。但,即此一端,你也就可以原谅我吓得不敢开口之情有可原了罢。我知道你是不希๶望我做醉虾的。我再斗ç下去,也许会“身心交病”然而“身心交病”又会被人嘲笑的。自然,这些都不要紧。但我何苦呢,做醉虾?

不过我这回最侥幸的是终于没有被做成为ฦ共产党。曾经有一位青年,想以独秀(1้3)办《新า青年》,而我在那里做过文章这一件事,来证成我是共产党。但即被别一位青年推翻了,他知道那ว时连独秀也还未讲共产。退一步“亲共派”罢,终于也没有弄成功。倘我一出中山大学即离广州,我想,是要被排进去的;但我不走,所以报上“逃走了”“到เ汉口去了”的闹了一通之后,倒也没有事了。天下究竟还有光明,没有人说我有“分身法”现在是,似乎没有什么เ头衔了,但据“现代派”说,我是“语丝派的首领ๆ”这和生命大约并无什么เ直接关系,或者倒不大要紧的,只要他们没有第二下。倘如“主ว角”唐有壬似的又说什么เ“墨斯科的命令”(1้4),那ว可就又有些不妙了。

笔一滑,话说远了,赶紧ู回到เ“落伍”问题๤去。我想,先生,你大约看见的,我曾经叹息中国没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1้5),而今何如?你也๣看见,在这半年中,我何尝说过一句话?虽然我曾在讲堂上公表过我的意思,虽然我的文章那时也无处发表,虽然我是早已๐不说话,但这都不足以作我的辩解。总而言之ใ,现在倘再发那ว些四平八稳的“救救孩子”似的议论,连我自己้听去,也觉得空空洞洞了。

还有,我先前的攻击社ุ会,其实也是无聊的。社会没有知道我在攻击,倘一知道,我早已死无葬身之所了。试一攻击社ุ会的一分子的陈源之类,看如何?而况四万万也哉?我之得以偷生者,因为他们大多数不识字,不知道,并且我的话也无຀效力,如一箭之ใ入大海。否则,几条杂感,就可以送命的。民众的罚恶之心,并不下于学者和军阀。近来我悟到เ凡带一点改革性的主张,倘于社ุ会无涉,才可以作为“废话”而存留แ,万一见效,提倡者即大概ฐ不免吃苦或杀身之祸。

古今中外,其揆一也。即如目前的事,吴稚晖(16)先生不也有一种主义的么?而他不但不被普天同愤,且可以大呼“打倒…严办”者,即因为赤党要实行共产主ว义于二十年之ใ后,而他的主ว义แ却须数百年之后或者才行,由此观之,近于废话故也๣。人那有遥管十余代以后的灰孙子时代的世界ศ的闲情别ี致也哉?

话已经说得不少,我想收梢了。我感于先生的毫无冷笑和恶意的态度,所以也诚实的奉答,自然,一半也๣借此发些牢骚。但我要声明,上面的说话中,我并不含有谦虚,我知道我自己,我解剖自己并不比解剖别人留แ情面。好几个满肚子恶意的所谓批评家,竭力搜索,都寻不出我的真症候。所以我这回自己说一点,当然不过一部ຖ分,有许多还是隐藏着的。

我觉得我也许从此不再有什么话要说,恐怖一去,来的是什么呢,我还不得而知,恐怕不见得是好东西罢。但我也在救助我自己้,还是老法子:一是麻痹,二是忘却。一面挣扎着,还想从以后淡下去的“淡淡的血痕中”(17)看见一点东西,誊在纸片上。

鲁迅。九๡,四——

(1)本篇最初ม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十月一日຅上海《北新า》周刊第四十九、五十期合刊。

(2)有恒时有恒,江苏徐州ะ人。他在一九๡二七年八月十六日《北新》周刊第四十三、四十四期合刊â上发表一篇题为ฦ《这时节》的杂感,其中有涉及作者的话:“久不见鲁迅先生等的对盲目的思想行为下攻击的文字了”“在现在的国民革命正沸腾的时候,我们把鲁迅先生的一切创น作…读读,当能给我们以新路的认识”“我们恳切地祈望鲁๥迅先生出马。…因为救救孩子要紧ู呀。”鲁迅因作本文回答。

(3)《北新》性杂志,上海ร北新า书๰局发行,一九二六年七月创刊â。初为周刊,一九二七年十一月第二卷第一期起改为半月刊,出至一九三○年十二月第四卷第二十四期停刊â。

(4๒)“暴殄天物”语见《尚书·武成》:“今商王受(纣)无道,暴殄天物,害虐蒸民。”据唐代孔颖达疏“天物”是指不包含人在内的“天下百物,鸟兽草木”

(5)关于吃人的筵宴的议论,参看《坟·灯下漫笔》第二节。

(6)“醉虾”江浙等地把活虾放进醋、酒、酱油等拌成的配料里生吃的一种菜。

(7)即本文后一篇《辞“大义”》。

(8)“研究系”在他们主ว办的《时事新报》副刊《学灯》上,曾刊载《北京文艺界之分别门户》一文,内称“与‘现代派’抗衡者是‘语丝派’”又说“语丝派”以鲁迅“为主”“现代派”即现代评论派,他们曾称鲁๥迅为“语丝派首领”参看本书๰《革“首领”》。

(9)“投诸四裔”流放到เ四方边远的地方แ去。语见《左传》文公十八年:“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浑敦、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螭魅。”

(10่)指顾颉刚。作者一九二六年九๡月三十日຅致许广平信中说:

“此地所请的教授,我和兼士之ใ外,还有朱山根(按指顾颉้刚)。这人是陈源之流,我是早知道的。…他已在开始排斥我,说我是‘名士派’,可笑。”(见《两地书·四十八》)

(11)《春秋》笔法《春秋》是春秋时期鲁国的史书,相传为孔丘所修。过去的经学家认为它每用一字,都含有“褒”、“贬”的“微言大义”称之为ฦ“春秋笔法”

(1้2)这里指陈万里(田à千顷)、黄坚(白果)等散布的流言。参看本卷第402页ษ注(7)。

(13)独秀陈独秀(1้88๖0—19๗42),字仲甫,安徽怀宁人,北京大学教授,《新青年》杂志的创น办人“五四”时期提倡新文化运动的主ว要人物。一九二一年中国共产党成立后,任党的总书记。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后期,推行右倾投降主义路线,使革命遭到失败。之ใ后,他成了取消主义者,又和托洛茨基分子相勾结,成立反党小组织,于一九๡二九๡年十一月被开除出党。

(14)唐有壬(18๖93—1้93๑5)湖南浏阳人。当时是《现代评论》的经常撰稿人;以后依附汪精卫,任国民党政府外交部次长,是著名的亲日派分子。一九二六年五月十二日຅上海ร小报《晶报》载有《现代评论被收买຀?》的一则新闻,其中ณ曾引用《语丝》上揭发《现代评论》收受段祺ຘ瑞津贴的文字;接着唐有壬便于同月十八日致函《晶报》强作辩解,并造谣说:“《现代评论》被收买的消เ息,起源于俄国莫斯ั科。在去年春间,我有个朋友由á莫斯科写信来告诉我,说此间的中国人盛传《现代评论》是段祺ຘ瑞办的,由章士钊经手每月津贴三千块钱๥。当时我们听了,以为这不过是共产党造谣的惯技,不足为奇。”

《晶报》在发表这封信时,标题是《现代评论主角唐有壬致本报书๰》。

(15)“抚哭叛徒的吊客”参看《华盖集·这个与那个》第三节《最先与最后》。这里说的“叛徒”指旧制ๆ度的叛逆者。

(16)吴稚晖。他曾自称为无政府主义แ者,在一九二六年二月给邵ๅ飘萍的一封信中说过这样的话:“赤化就是所谓共产,这实在是三百年以后的事;犹之乎还有比他更进步的,叫做无政府,他更是三千年以后的事。”一九二七年四月初他承蒋介石意旨,向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提出所谓“弹劾”共产党的呈文,叫嚣“打倒”“严办”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

(1้7)“淡淡的血痕中”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八日北洋军阀段祺瑞政府枪杀请愿的爱国学生和市民后,作者曾作散文诗《淡淡的血痕中》(收入《野草》),以悼念死者,并号召生者继续战斗ç。这里是指当时遭受国民党反动派杀戮的革命群众的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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