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唉声叹气起来。在我看来，祖元老爷活得像个神仙了。他常常独个儿在屋子里自言自语地“唧唧咕咕”地像煮ุ稀饭一样。仿佛屋里的一切都是他的伙伴，它们都在跟他说话。他连对着那把破刷把也要说上两句：“鬼骗人的，说你结实。哪儿结实了，半个月都没用到哩，磁场溪那狗日的曾长……”接着又快乐地哼起一段自编的小曲子来。用刷把在桌子上“砰砰”地打起饭蚊子来。打一下嘴里骂一句。像和人骂架一样。饭蚊子与其说是被他打跑的，还不如说是被吓跑的。
外婆家小花猫常常跑到他屋里去。他很喜爱它。怕它跑出来，用一个纸箱子把它关住。从上面扔饭喂它，小花猫显然被他的一举ะ一动吓坏了。它并不了解这种好心人。一味地“喵喵”地叫过不停，爪子抓得纸板壁“哗哗”直响。祖元老爷看着它那白费力气的举动得意地笑着。时而又突然变下脸来。现出一副狰狞可怕的样子，对小花猫威吓着“不许跳，再抓打死你，老实点。喂你饭，放乖点……”小花猫恐惧地缩着身子惊奇地看着他。小花猫有时报仇似的跳上饭桌上去抓祖元老爷装在饭盆里的糕粑。被祖元老爷用赶鸡的响篙赶得满屋子跑。一直撵到院子里来。但祖元老爷一点也没真正地火，他只是想逗着大家笑而已。这一招的确很凑效。逗得院子里的孩子们捧腹大笑。他便也笑起来。嘴巴๒里还不停地骂着笑话。
“队长看了又怎么了？问题是……”外婆马上接口道。没等外婆说完，外公马上打断了。
“怎么了？……好丑就队长一句话，看他把这事报道政府去了没有。怎么说政府是要补助一点的。”外公大声地说道，像是对外婆生着大气一样，吓得外婆直瞪着两只老眼睛，手中ณ的花生也掉在地上了。接着外公又失望地叹气起来。“队长也是王八蛋，没两斤ภ酒把嘴巴喂着，他不会伤心的。这我清楚的很。”
我每天放学都背着书包去看他，在他那儿做完作业才回外婆家。祖元老爷在院子里劈柴，他边劈柴，边和我说话，问我一天来的收获。我把学校里生的事情——比如一年级的学生田光子上课撒尿在裤ไ子里被老师叫回去了——统统说祖元老爷听。他时而偷偷地站在我身后来，看我写字。我便快地用手捂上，我是最怕当着别人的面写字的。这会使我浑身着热，像有人在偷看我的隐私一样不自在。笔也开始不听话的乱动起来，因为我这时的思想根本就不在笔上了。“写字哪不是给别人看的呢……好，我不看了，你写好给我看。让我帮你检查，看看有没有错别字。”于是他转过身去劈柴去了。直到我把作业全做好交给他。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认认真真地给我检查着。我紧ู张地站在他面前，一声也不敢响，等待着他给我到来的坏消息。他的眼睛在我作业本上的每一字里行间游动。我开始为我那ว些像小虫子一样弯弯曲曲大小不均的汉字担惊受怕着。每当他的眉头在哪儿一皱，我的心便开始加地跳动起来。我想他一定会看出来我每一个偷懒โ处。他一定会看到“开门关门”这四个字。我把他们写挤在一起了。我忘记了写中间那ว个“门”字，我也懒得再用橡皮查查了——这样太浪费时间了，我的手也抄得酸痛酸痛的。于是就挤了一个ฐ扁扁的“门”字进去。但很快他就去翻阅起前面老师批改过的作业去了。我的心马上松弛下来。我再也不怕了。我开始高兴起来，因为ฦ前面都是老师用红墨水钢๐笔打着的大大的勾，勾上面全打着是一百分。他最后把作业本递给我，微笑着对我说到：“嗯，不错，要不断ษ努力哩！这一次一定又是个ฐ满分。”我把书本收好，开始帮他捡拾飞得满地都是的干木柴屑片。
“你们老师姓什么เ哩，小鬼头？恶不恶，要打你们吗？”祖元老爷问起来有关学校的情况来。
“她是个女老师，姓李。刚ธ从官庄中心小学调来的，一点也不恶。”我想起我的语文老师来，她右耳根后面有一颗大黑痣。这是我第一天去上课就现的。就这样，我便盯了她那颗长在耳根后面的大黑痣一节课。至今难忘。当她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时，我什么也没听到。
“她是哪儿的人哩？长得好看吗？”
“好看，人家长得很好。头扎成蝴蝶结。很多老师和学生都喜欢她，一下课就和她在一起说话。”我很喜欢我的语文老师，我脑子又出现了我们漂亮的语文老师，在乒๐乓球台边跟高年级的学生打乒乓球时跳来跳去的身影。她那蝴蝶结式的尾也在空中上下飞舞着。
“那她是哪儿的人呢？”祖元老爷问道，一边用力拨着被木柴死死夹住了的斧头。
“不知道，她每天都是骑着那ว辆蓝色自行车来的。从马家坳那外头的马路上进来。”
“你们老师教你们唱歌么？”
“教很多，有《我爱北京天安门》、《太阳当空照》、还有《卖报歌》——这是我最喜欢唱的。是说一个卖报纸的小孩，和我们一样大。还有很多，数都数不清，老师天天教我们唱，还要一个ฐ个地站起来唱，谁唱得好就奖励一颗糖。每次王圆圆被抽起来时，都要哭，太没出息了……”
“怎么会哭呢？老师打她吗？”祖元老爷问道。我看得出他对我的叙述非常感兴趣。那么一丝不苟地专心致志地听着我。用微笑鼓励着我继续讲下去。我于是更无拘无束了。开始为我的听众从头娓娓๙道来。
“不是，老师从没打过她，我们每个人都没碰到她的一根汗毛。她自己没一点出息，她怕羞，不敢唱，一站起去就哭。这有什么嘛，就唱一下，要我唱十遍我都敢。”我脸上洋溢着自信，以此来证明我是经常能得到糖吃是毫无疑问的了。我继续不停地说下去。“她就是这样子。还有几次，老师叫她‘王圆圆同学，来回答这个问题’。她一站起来就哭了，浑身抖，把我们全都笑了，我们一笑，她更是哭得厉害。像山楂鸟了，使劲地叫，把我们耳朵都振聋了。她除了哭，啥也不会。依我看她妈是白送她读书了。每次我们在玩游戏时，她只能站在一边，眼落落地看着我们，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们谁也不喜欢她，嫌她爱哭。谁都怕动她，她又爱回去给她妈告状。她妈都去过学校几次了，还在学校里和老师吵架。我们语文老师很害羞，怕事，差点被她骂哭了。她说我们欺负王圆圆，这全是冤枉人。我们谁也没对她动一根汗毛。她越是说冤枉话，我们越是不要她玩，有时老师教我们玩‘瞎子摸鱼’时，有些人就从她背后使劲地打她、掐她。最后她便又是张着屁眼哭。”
“你是不是也在打她呀？”祖元老爷狡猾地笑着问道。
“我才不呢，我就懒得跟她在一起。打死我也不和她玩，知道她爱哭。”我要竭尽全力地为自己้洗白。像是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似的。
“要团结同学，知道吗？要对老师同学有礼ึ貌，说‘老师好、同学好’。人家才问‘这孩子乖哩，是谁家的？’老师就给你评奖。”
我们的每次谈话都是以这种习惯性的方แ式进行，先是我们津津有味地畅谈着。在最后就是他那ว以长者身份来问话作为结尾。尽管他的语调是多么的温和，充满善意，但老使我在心里有些不自在。像做了一件世人不知的亏心事，让我良心不安。我再怎么掩饰着这一切也都无济于事了，只会更加地弄巧成拙。因为我不是一位出色的演员。我心里所想的一切在我的语言和行为中ณ原形毕露。我于是浑身燥热起来，像着了邪一样不舒服——这是我在这种情况下的通常反映。同时，我开始变得神经质起来。这一切是多么เ的虚伪、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