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哩
一颗明珠照王家啊
我的脸“唰”地白了。我快哭出来。
“死了？……这么เ快。”我很有些不愿意想通。屋子里的东西死一般地沉静起来。像在惊讶着我的一举一动。是我的感情传染了它们。它们变得谨慎、小心起来。怕我突然暴跳起来狠狠地揍它一顿似的。我忘记了早晨的寒冷。坐在床上，无数旋即消逝的念头侵扰着我的脑袋。这种是听到亲人死讯的通常表现。它会让人突然间从某种有规律性的、满意的生活中ณ醒过来。让你不得不感觉到一种突然的、料é所不及的变化。当你想在这些变化中ณ找出点具体的因果关系时，你又现这是不可能ม的。这样做只会让你为ฦ什么也找不到而痛苦和懊恼。使你的思想疲倦起来，默默地着呆。我似乎看见祖元老爷正躺在一张冷冰冰的木板上。他身上呈青紫色。似乎连他的面部表情也是让人惊讶的异常的死静，没一点逗人可笑的表情。“对，他是真的死了，又不是像平时那样装ณ死。他装ณ死时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死时一定很痛苦。”我想象着祖元老爷临死前那严肃的痛苦模样。使我蒙上了眼睛不敢看。我不敢拿他平时装死的模样和他临死前的模样相比。
老得什么เ——都记不到了咹！
于是唉声叹气起来。在我看来，祖元老爷活得像个神仙了。他常常独个ฐ儿在屋子里自言自语地“唧唧咕咕”地像煮稀饭一样。仿佛屋里的一切都是他的伙伴，它们都在跟他说话。他连对着那把破刷็把也要说上两句：“鬼骗人的，说你结实。哪儿结实了，半个月都没用到哩，磁场溪那狗日的曾长……”接着又快乐地哼起一段自编的小曲子来。用刷็把在桌子上“砰砰”地打起饭蚊子来。打一下嘴里骂一句。像和人骂架一样。饭蚊子与其说是被他打跑的，还不如说是被吓跑的。
外婆家小花猫常常跑到他屋里去。他很喜爱它。怕它跑出来，用一个ฐ纸箱子把它关住。从上面扔饭喂它，小花猫显然被他的一举一动吓坏了。它并不了解这种好心人。一味地“喵喵”地叫过不停，爪子抓得纸板壁“哗哗”直响。祖元老爷看着它那ว白费力气的举动得意地笑着。时而又突然变下脸来。现出一副狰狞可怕的样子，对小花猫威吓着“不许跳，再抓打死你，老实点。喂你饭，放乖点……”小花猫恐惧地缩着身子惊奇地看着他。小花猫有时报仇似的跳上饭桌上去抓祖元老爷装在饭盆里的糕粑。被祖元老爷用赶鸡的响篙赶得满屋子跑。一直撵到院子里来。但祖元老爷一点也没真正地火，他只是想逗着大家笑而已๐。这一招的确很凑效。逗得院子里的孩子们捧腹大笑。他便也笑起来。嘴巴๒里还不停地骂着笑话。
这是我更爱他了。我像着了魔一般喜欢他。他的每一个动作在我看来都是具有无穷魅力的。无法说出这里面的具体东西。它就像一个伟大的英雄对一个ฐ仆人那样富有吸引力。仆人把英雄当成了他无比尊敬与崇拜的偶像。他认为他的偶像是多么地富有广阔的胸怀和神圣的慈爱。他要像吻他母亲那ว样去热吻他，倾诉热肠，告诉他他是多么เ地爱他，尽管他也许对此毫不在意。因为ฦ真正的英雄是不需要这些的。他们从不为ฦ儿女之ใ情所动。我感觉到我的心和那ว位仆人的一样热烈地跳动着。我说不出心中有多高兴。我很想和祖元老爷见一面。让他知道我是多么地喜欢他，爱他。我为他如痴如醉地爱慕着，像一个十八岁的姑娘爱慕着一个ฐ白马王子一样。
我终于鼓起了勇气。我要去主动和祖元老爷接触。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相似的地方，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感觉，或许我们谈得来。还能成为一对真正的知己好朋友。我在屋里来回地踱着步，反复思索ิ着。我简直像一个大人了，或一个ฐ像模像样的思想家了。他会不会接受像我这种人呢?他性格那样开朗，而我呢？我整天像一蹲菩萨了。嘟着嘴巴从不说一句话。他会不会不喜欢像我这种内向的人呢？就像军子他们那样，他们都嫌我不爱说话，和他们在一起玩的都是些好动活泼之ใ类的人。但他们不完全一样，他和军子是有些不同的。”我找不到具体不同在哪儿。我从祖元老爷的眼神和表情中感觉得到他是很乐意接受我的。只要我主动迈出一小步。
当祖元老爷在院子里梳稻草时，我便装着在一旁抠着石头；当他在用篾刀破篾条时，我便去捡那些不要了的竹筒子；当他在牛圈里给牛换圈草时，我就爬到牛圈上去看他换草……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正式向世人宣布了：我们成了世界上最要好的知己朋友。
我心情和春天里的阳光一样明亮、灿烂；像小溪里的溪水一样跳跃；像草丛里的蛐蛐一样骚动不安……我多想长出两ä只翅膀来飞到世界上所有地方去，告诉他们我是多么的幸福。我一天在外婆家的楼子上跑上跑下的。我一路唱着歌。忘了吃饭和睡觉。我不再听外婆他们的话了。我再也不把军子他们放在眼里了。他们惊讶着我的一举一动。用惊讶的眼神打量着我。我眉头一翘，毫不理会他们。我现在是个ฐ繁忙的人了。有许多的事等待我去做。我天天在祖元老爷身边帮他做着所有的事情。我们唱歌。我无拘无束地闹着要祖元老爷先唱。
“来吧，你先唱。谁怕谁呢，要知道输了不许跑，要罚搓草索ิ……”祖元老爷信心十足地说道。我当然要稍谦虚些，要他先唱，他便毫不犹豫地开起歌喉来。他唱了《父子比高》——
高呀高呀真是高，
我和爸爸一样高；
高呀高呀真是高，
我和妈妈一样高；
……
这是祖元老爷自己编写的一歌。这是他所编写的所有歌曲之一。全收录在他那ว个大红色胶ด壳笔记本里。笔记本封面上画着一只梅花。胶壳边有些破烂了。祖元老爷很爱惜书，他把破边上的烂絮好好地往里卷起，并没有将它们撕掉。这个笔记本简直成了百宝箱。里面记录得有逢年过节、红事白事时写对联所需的对子，这些都是祖元老爷长期集抄下来的，或者自己编的，或者看别人写得好的，从人家房屋上摘抄下来的，或者从那些黄历书上抄下来的。还有一些为小孩子启黑或给别人赶妖驱邪的四律八句。尽管他很少用过，甚至说根本就没见他用过。但他无事时，总拿出来读给别人听，传授给他们。特别是一些迷信的妇女们，她们常要祖元老爷抄一份给她们。除此之外，最让我惊讶的是他还记录了许多中草药处方。什么肺结核呀、疟疾病呀，小儿疳积病呀等等。祖元老爷是个十足的有心人，凡是别人说过的，他都记在心里面，然后统统把它们记录在笔记本上。他时常看见一些妇女抱着一个ฐ病恹恹的小孩来玩时，他便有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给小孩看看病。他的确还治好了许多的病。
祖元老爷唱完一歌，我又要他唱了一。祖元老爷是个ฐ唱歌的能手，他自己也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对自己้的歌声充满信心。他完全能够感觉得到他的歌声已经完全把我吸引住了。使我忘记了一切。他很喜欢别人这样真诚、专注地去听他唱歌。他于是毫不犹豫地又唱起一《新的太阳从北京升起》。这也是他自己编写的，可惜的是不知怎的他没有写完。他像所有音乐่家一样谱着曲，曲下面填着词。并且在歌曲的左上方用红墨水钢笔注明着歌曲的节拍数，在右上角斜斜ฒ地写着“姚â祖元”三个字。这是他的名字。他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他唱得比刚才更投入，更富有感情了。刚才那《父子比高》的节奏是欢快、活泼的。而现在这却是那ว么的柔和、抒情。他尽可能地把气息调理均匀。不慌不忙地把节奏放慢下来。把每个字都唱得富有它的特别意味。在应当拖长的地方他便灵活地把嗓门调窄一些，让气流保持成流水般的流线形出来，使之慢慢地变小。像要留给听众们足够的意想和回味的空间。他脸上尽管带着些温和、快乐的微笑，但时刻๑都保持着歌唱家的严肃与沉静，以及那自我陶醉的神情。我想要是能给他一根指挥棒，让他站在舞台上的话，他会毫无畏惧地面对着所有观众，他只会更加神情飞扬，比所有的歌唱家都要出色。在我心里，我说不出对他有多么เ的敬佩与热爱。他的心像春日的阳光一样温和、闪亮、跳跃，像大海上的海燕一样飞翔。我感到他和我一样的年轻了——都是在夕阳里奔跑的孩子。
当轮到我唱时，我害羞起来。不光我声音一点也不动听，我的表情和动作也是多么的不自然，从这时起，我开始肯定我天生都不是当歌唱家的料，老在别人都未笑时，张着一张大嘴笑起来。我为此很气恼。我不喜欢我这样。我要像祖元老爷那ว样做什么เ事都得认真、严肃起来。我要承认的是：在这一点上，我连那个我一点也看不起的只知调皮的军子都不如。他可以一点也不笑地、一幅极其严肃认真的态度在大家面前把一歌唱完。唱完后他还要说一两句使大家搞笑的俏皮话。祖元老爷一直在一边鼓励着我，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比我还紧ู张些。他皱起眉头，撮起嘴巴，像在说：“别ี急，要坚持住，稍稍回忆一下就记得了，一定要坚持……”我一唱完，他便高兴地拍着大手掌，表示对我的奖励。同时学着那ว些当领导的说着话：“来，让我们大家掌声鼓励一下小鬼同学。”我很惊奇他怎么เ知道我的名字。这是二舅给我喊的名字，我从来都没告诉过他。不过我很快就不关心这个ฐ了。我倒喜欢他这样亲切地叫我。这似乎让我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