槃槃周大夫，不得早调元。
株逮及见黜，公独拥朱轓。（注1）
纪桓点头称是，微微笑着，不再多言。
散学时，纪桓邀赵昉一同饮酒庆祝，赵昉正愁找不到借口脱身，恰巧耶律楚材差人来说晚饭后要登门拜访，赵昉赶紧趁此告辞。
“不用了。”赵昉开始束腰带。
“是谁今天刚说过要好好谢我的？现在就这么见外。”颜姝嗔怪道。
“这下我就放心了。”颜诚捋捋须，扭头就对着赵桢一面大笑，一面颔，似乎并没有认真看女儿的脸上有没有挂着忧愁。
“放心，信甫只管放心。”赵桢与颜诚相视会心地一笑，良久，他才接着说道：“我家定不敢亏待姝å娘半点。”后句间隔得太远，让人都有些忘记这两句间还有什么关联。
我有何尝不渴望得你相伴！这句话，他差点脱口而出，更差ๆ点张臂便将她拥入怀中ณ。
“你们两个ฐ这么晚在院里，也不怕冻着。”另一个男声，偏在此刻๑响起。
这妆奁为方形，分四层小屉，从上到เ下，分别放着胭å脂、毛笔、梳篦、饰。颜姝匆匆抽出所有屉子，也不顾用力太大，将里面的什物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取掉中ณ间承载抽屉的三层隔板，最后随手抓起旁边一根尖些的簪，伸进妆奁，直触到后壁，在左上角附近划ฐ动，终于，簪尖卡进了木壁上凹陷的小洞。她把着簪子，向右用力，那块木板随着向右移动一小点距离，露出了左边沿。颜姝此时再就着簪子轻轻一撬，木板就像门一样打开了。原来这妆奁的后壁是用两ä块木板贴合而成，左ุ右都做了小凹槽，用来卡住前面一块木板。
颜姝打开木板后，里面露出几张纸页，她迅取出，正想翻看，冷不防身后一双手忽然伸出，抢了纸页过去。
“你！”颜姝å转身面对，大呼一声。这句呼喊，没有多少惊惶的色彩，只满是愤怒的怨气。“桃雨！”她要好好教训这个没有用的丫头。
“安正刚把她打晕，过一阵才能ม应话。”赵昉认真地检查完手中纸页ษ后才抬头看妻子，“想不到เ我此刻还在家吧？”
同床共枕也有一月，这却是颜姝第一次现丈夫的眼神如此冷峻。她便也毫不示弱地冷笑道：“哼，原以为ฦ只有阿姑会动棍子，没想你也‘能ม文能武’，我还真是低估了你们赵家人。”
“我也低估了你。”赵昉从容地关上所有窗户，“原以为你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出什么大事，真没想到，令尊把你训练成了细作。”
“细作？”颜姝的笑容苦涩中带着自嘲，“你就是这样看自己枕边人的？”
赵昉拍拍妆奁，讥讽道：“不是细作，怎么会有设计如此精巧的嫁妆？”他先前屏着呼吸偷看姝娘开暗格的过程，暗自惊心，幸而姝å娘中ณ计，否则ท再搜查几遍，怕也找不出信件。“用这种手段，未免太下作了吧。”
“你我彼此彼此。”颜姝拣边上的椅子坐下，挑衅地看着丈夫。她知道迟早这对父子会怀疑ທ到自己้头上，今日听婆婆提起“证据”二字，她担心自己辛苦冒险的成果落回赵家人之手，一时心慌失算，才赶着回来确定一下，却没料正中ณ圈套。
“我是事出无奈，恐怕不太一样吧。”赵昉对她怀疑已久，故而也能ม保持冷静，“说，为什么เ要偷信？又为什么เ要嫁祸ຖ给婉儿？”
“婉儿？”颜姝轻蔑地瞟一眼，揶揄道，“是婉妹吧？”
赵昉愣了一下，想起洞房时她清纯无辜的模样，蓦然生出一丝怜惜与歉疚，旋即回过神，赶紧恢复冰冷的态度，“你知道了也好。”他侧过身，害怕面对她会心存不忍，“凭你这样聪明，应该知道丢â了信，迟早会被现，甩出个‘弄乱书房’的罪名，不过一为讨好母亲，二为……”
“二为教训教训你的‘婉妹’。一石二鸟，何乐不为？”颜姝å自己้接过来说下去。她故意把“婉妹”二字说得很重。“只要递信出府，消เ除证据，你又能拿我怎样？”颜姝å说得很有些理直气壮的意味。
赵昉暗暗庆幸这些日子出入看得紧ู，没让她得逞。但一想到婉妹被害成这样，不由á得骂道：“你这满心歹念的蛇蝎妇人！把好好的女孩儿弄得一身病痛，你就不怕……”
“报应是么？阿姑早就恨她，就算没有我帮忙，她也逃不掉。”姝娘自己้接过话来。
“可是母亲不……”赵昉正想还击，却被迫缄口，因为他要说得是母亲想不出这些点子，这有不敬长辈的嫌疑。三年前烧油锅的事被制止后，父亲曾当着赵昉的面说过，如再敢对婉儿出此举动，便要休母亲出门。所以母亲恨了婉妹三年，却没有再动过手。如果这次不是姝å娘先想出掩盖打骂伤痕来由的借口，母亲断然不敢下手。对于母亲不聪明的判断，也是他听安正说出“所有的话都是老夫人吩咐的”时，更加确定颜姝å是幕后人的原因。
“害她的究竟是谁？”颜姝忽然问道。她将脸贴近，直瞪他双眼，“是你！我是你们官场联盟的牺牲品，难道就不应该得到你一点点的真情作补偿吗？可是你，所有的心思都系在妹妹身上！我抢了你心上人的名分，但错根本不在我！”
姝娘说着，怒火便燃烧起来，“说我满心歹念，你家娶我就存了什么好心么？”她见不得丈夫为表妹不平，索ิ性放开胆子骂出赵家见不得人的勾当，“你父亲虽没排进‘胥门十哲’之列ต，也差ๆ不太远。我们两家，表面看着，是什么เ旧交情深，挑明了，也就是相互利ำ用。当初，胥持国在朝，章宗皇帝在位的时候，你父亲颇็得圣眷，我爹低三下四地巴结他，几次请求联姻。你父亲摆出一副高傲的臭脸孔，爱搭不理。胥持国一死，你家的态度便和气了许多。再到章宗驾崩，卫王登基，你父亲怕朝中无援，才想到我父亲。当今圣上所倚重的右副元帅，纥石烈执中之前一直任西京留守，而我父亲也一直在西京大同府任同知。”她索性直呼公爹的名讳，“赵桢知道我父亲过去是元帅的心腹，今虽分开，元帅大人依旧ງ十分器重我父亲，所以就厚颜无耻地主动求亲。”
所谓“胥门十哲”，赵昉也有耳闻，乃是一群好利ำ躁进之徒，趋走胥持国门下，人戏称其中最卑佞苟进的十人为“胥门十哲”。这等污秽丑恶之ใ流怎配与父亲并提！
但偏偏此刻，赵秉文那句“你父亲和胥参政似有私交”被他记起，他必须吼一句来扫尽心中的怀疑。“你胡说！”赵昉的脸色已๐经白，脸上的肌肉也越绷越紧，虽然父亲讲的娶ດ颜氏的理由，也是需要结附纥石烈执中ณ，但父亲说这是为搜集执中罪证，不得已而为ฦ之，绝非姝娘口中的丑恶歪理。
“哼！”颜姝满目鄙夷，“还有更无耻的呢。他既然投靠纥石烈大人，为何又暗存写有大人罪证的书信？这又是想做攀附谁人的敲门砖？”
咣一声，妆奁被赵昉砸在地上，带落的脂粉饰散了一地，他的情绪开始失控。“住口！”他决不允许旁人诋毁父亲声誉。从小父亲就是他尊敬如神的楷模，他为国尽忠、建功立业的信念、志向全都以父亲为榜样一一建立。怎么可以让这些都在一个女人口中倾覆？！
“我偏要说。”颜姝腾地站起，凭着颜家的势力，她不信赵昉敢对她怎样，“赵桢不凭着溜须逢迎，能这么快爬到从四品的位……”话未完，她已经被赵昉掐住了脖子。喉咙紧迫，她本能地试图抠开他的手，但他的力气却很大，她的挣扎徒劳无力，呼吸困难令她脸涨得通红，嗓子里不出完整的语句。视野中ณ的物件越模糊，桌子、墙壁、屋梁……忽然喉间豁然顺畅，新า鲜的空气直冲入内，淡去的屋梁逐渐重入视界。
赵昉松了手，怔怔地立在一旁้。他自幼读书习礼，从没想过动粗，根本没料到เ自己今天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头脑一团混乱ກ地步出卧房，吩咐安正道：“少夫人病了，去把桃雨弄醒，叫她过来照ั顾。少夫人身子虚，就不要让她出来吹风了，桃雨也不许离开半步。你在门口值守，以备不时之需。”
安正答声“是”，立刻用水把桃雨浇醒，推进卧房，锁上了门。
颜姝此时已๐经清醒，但四肢使不出半分力气，眼睁睁地看着两ä扇门由á内而外，把那ว片明亮推出房外。
咳喘中，颜姝落下泪水。我总归是他的结妻子，他居然下得这样的狠手！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些吗？！如果我铁了心要害你，这信我早就送出去了，还会留到เ现在？
“少夫人，我扶您去床上躺会儿吧。”桃雨撑起身子来。
这是唯一在身边的自家人，唯一可信之人，姝å娘对着她抽泣叹道：“父命不可违，但夫家落难，我能ม有什么好处？我原本打定主意，如果嫁过来，夫妻恩爱，便绝不为ฦ那密刺虚实之事，但可惜……”她趴在丫头肩上，大哭起来，“新婚之夜，他叫的就是别人的名字！”
空虚恍惚地独坐三去轩，赵昉耳边不断ษ回响着姝娘的话。几次似闻脚步声，抬眼张望，却没见父亲进来。
现在要有个人能ม说话该多好，要有个人能替我理清这一团乱麻多好，赵昉在心里把朋友亲人数了个遍后，只得出一声长叹。
“昉儿，安正说你请了病假回家，怎么เ样了？”进门的是陈氏，摸摸儿子的额头，“倒是不烫，怎么满是汗水呢？哪里不舒服呀？”
见到她，赵昉的心烦反而增添几分，只敷衍道：“没什么大碍，劳母亲操心。”
“嗯，我听说姝娘也病了。”陈氏慢慢坐下，望着儿子。
看来母亲已๐经见到姝娘房门上的锁，赵昉便答道：“对，她的病可能会过人，所以暂时让她单独休养。”
“那……”
“姝å娘的病不打紧，你多抽空关心关心婉儿的病才对。”门口忽然传来冷硬的声音。
陈氏从座椅上弹起来，战战兢兢地请安，“官人这么เ早就回来了。”
赵桢面无表情地点一下头，“你先回去，我有事和昉儿说。”
“是。”陈氏尽量笑着，小心地退出，带上房门。
赵桢亲自去门边确定妻子已经离开后才开始说正事，“信找回来了？有没有出岔子？”他一直坚守对她能ม瞒则瞒的原则ท。若非碍于夫妻身份，他甚至不愿让她知道自己带便服出门。
赵昉奉上书信，“她还没能递出府。”
听出儿子的声音很疲倦，赵桢问道：“你怎么了？”
虽是句关怀的话，赵昉却听着是例行公事的语气，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看着父亲阅览信笺的神态，霎时眼前幻化出钻营小人得意忘形的嘴脸。使劲眨眨眼，幻象烟消เ云散，父亲依旧是平日严å肃威แ严的模样。
“嗯，”赵桢满意地捋捋胡须ี，“下去吧。”
“是。”赵昉迈开几步，终于忍不住回身问道：“父亲，您……”他想了想，还是把疑问吞回肚里，“儿子告退。”
走出书房，转身关门，望着身着私服的父亲，望着他未曾悬挂书袋，空落落的腰间，赵昉的思绪再度陷入迷茫：父亲常作这等装扮，究竟是去哪里？这搜集的罪证，又是打算呈献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