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良也只咂嘴。他急忙转过了脸。
这边醪糟摊子让人觉得热火而亲切。炉灶里冒着炭火，微型小风箱呱嗒呱嗒地脆响。黄亮黄亮的铜马勺添着半锅水正淄淄地冒泡。白皮的来杭鸡蛋摞在碗里，香甜的醪糟坯就扣在搪瓷罐里。水开了，冒尖一勺醪糟进了开水锅，糟米漂到เ水面，立刻就溢出浓浓的曲香味。风箱响起，再次将水烧开后，一个来杭鸡蛋被敲开，蛋清裹着黄亮的蛋黄就滑落到碗里。一双筷子伸进来了，啪啪啪一阵密集的声响过后，成为糊状的鸡蛋就被沿着锅沿儿旋๙转着淋进了醪糟锅里；但它又很快翻了上来，变成了膨胀的鸡蛋絮。忙碌的烧锅人停下了火，他一手抄勺、一手端锅，节奏鲜明地响过之后，一大碗香气四溢的鸡蛋醪糟就热腾腾地摆在了桌面。
第二天发大字本，屈老师不在教室。同学们嘻嘻哈哈抢过了自己的本子后就急不可待地翻看老师的批语。马碎牛发现在自己的“大作”后面附有屈老师写的一张柳书“仿马体”六言：“北斗七星不高，满算不到马腰。地球有些太小，请君宇外舞刀！”赵俊良看过后说：“屈老师也是个妙人。”正嘻嘻哈哈地议论着，秃子惊慌失措一头撞进教室。他惊恐万状却激动异常地宣告：“海娃死了！海娃ใ吊死了！今儿早ຉ起他大发现的。他兄弟洋娃吓的把了一裤子，刚从家里跑出来，说他哥舌头吐的一尺多长，眼睁的像鸡蛋一样。洋娃说吓的他仔蛋都上了楼了！牙也‘得得得’地说啥都咬不住。这会儿是谁劝都不回去。好多大人都去他屋了。”
“死个神经病有啥大惊小怪的！”马碎牛不以为然。
马碎牛皱着眉头听完了赵俊良说的三件事，埋怨说：“听你说话总叫人泄气！你也太小看我马跑泉的英雄好汉了！你还有啥泄气话就一口气说完。”
“没有了。本来还想罗嗦几句，但也许真是我小看大家了——不说了。”
“埋剑”之后，虽然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习惯赤手空拳出门，也有好多次梦见自己用自制ๆ的大弓射下了秋雁以至于在梦中都笑出了眼泪。但醒来后的失望却让他咬牙切齿。虽然他也曾望着他大的背影做过鬼脸，但这次折戢沉沙的教训也让他完成了一个懵懂男孩向青少年的心理过度。
牛公子的损失更加惨烈：它被吴道长骟成了牛太监。那只好蛋也未能幸免，连同被马碎牛洞穿的坏蛋一块儿被骟了去。虽遭“去势”大难，但它恢复的很快，一个月后却换来了个ฐ温和、能干的美名，只是每日的待遇发生了变化——它很难吃到特殊供应的以“硬料”命名的粮食了。工作性质也彻底颠覆：昔日养尊处优的风光不再，它下田了！沦为了普通耕牛——它再也不是各村母牛眷顾的对象了。
四野无人，大雪在他的身旁密集地落下，遮挡着他的视野，他只能看到眼前十几步远的地方，这严重地影响了他对方向的判断ษ，也多次让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那里走。农田和道路已经无法分清了，漫天的大雪使他一次又一次地迷路，厚厚的积雪和黑沉沉的天空也使他一次又一次地遇险。他不知道雪面下是平地还是深坑，他也不知道脚๐前是泥还是路。他已经记不清摔倒过多少次了。是长长的陇海铁ກ路救了他。看到了强烈的火车灯光、听到了飞驰的火车在鸣叫，这才有了大致的前进方向。当他两脚๐跨上陇海铁路，发现偏离茂陵车站很远了。他从家里带出来的作为对抗大雪的一顶难以负重的破草帽上全是积雪，在看到了铁ກ路看到了呼啸而过的火车后，那草帽就再也找不到เ了。一瞬间雪就落满了双肩、灌进了脖子、挂在了眉毛、堆在了鼻端。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他开口想骂，刚张嘴，铜钱大的雪片就你争我抢地钻进了嘴里------
虽说已经站在了铁路上，但作为中国东西大动脉ำ的陇海铁ກ路现在也只是一个背道而驰的标志，这并不能ม帮助他判断茂陵车站是在左ุ还是在右、在东还是在西。本能促使他向左ุ走去，这期间，他遇到了一辆又一辆呼啸而过的夜行列车。他运气不错，选对了方向。当他遭遇到车站上那盏被飞雪挟裹着昏暗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柱灯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茂陵车站的站台上。
牛公子的动作疯狂而猛烈、专注而忘我，马碎牛和赵俊良直看得血脉贲张，两手出汗，两腿发软；似乎有某种神秘的联系，两人下身也猛然起了变化。
过不多时，那母牛腰部ຖ猛的向上一弓，“哞”的一声吼叫朝前窜开，一路小跑再不停步。牛公子意尤未尽，直直的牛鞭依然勃勃跳动，淌着汁液ຂ追了上去。母牛真怕了，见它追来就绕着围墙转圈跑。身躯庞大的牛公子就脚步轻盈地紧追不舍。院子里或卧或坐的马、牛、驴、骡一丝儿的好奇都没有，对于两头牛上演的这齣“牛间喜剧”毫无幽默感也不欣赏，一个个视而不见。只在母牛从身边逃过时摆头让开，或在被牛公子撞个趔趄后慢悠悠无所谓地换个姿势。
“这就是二虎。”马碎牛小声告诉赵俊良。转过头反唇相讥，大声说道：“我现在倒敢上场了。也不知道咋日鬼的，连着两年我在场上都碰不到你！倒把我的胆子给练大了。”
“好啊，虽说输赢不在胆大小，但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对手是个胆小鬼！”二虎左右一看，微微一笑，说：“看来你把地方都选过了？唉，你还是老毛病：性子太急。明知结果如何，还急急忙忙来取败。碎牛啊，不顶啥，早到เ跤场并不能说明你胆大，更不证明你能赢。”
马碎牛瞪着眼吼秃子：“啃干净！抢啥呢？慢慢吃，把籽儿吐出来。”
秃子伸着脖子咽西瓜，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放心------我肚子又不能ม种地，咽他那籽儿还占地方！”
赵俊良就不再坚持。
怀庆翻看着一只蝎子，辨认了一番๘公母后说：“‘四踅’里有一个ฐ好像没道理。”
处理完马碎牛的蛰伤，吴道长和李大夫这才着手处理其他几个人的病情。秃子呻吟声最大就抢了先。紧紧张张折腾了两个多钟็头，两人才得以喘息。秃子咬着止痛片，说他早ຉ都不疼了，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水淹七军”时铩羽而归的惊险遭遇。他夸张说，那些马蜂比蜻蜓都大，飞到天上把太阳都遮住了。
马碎牛已经停止了抽搐，呼吸也渐趋平缓，他慢慢睁开眼，看了一眼吴道长忽然大骂：“他大那个驴仔蛋，没想到เ马蜂身上不沾水！”
赵俊良不想与马碎牛争辩，换个ฐ话题说：“书上好象说，评定天下第一泉的标准是指它泡茶的水质而不是泉水的大小和水头的高度。也许那些泉没有马跑泉这等威猛的气势，只是水好而已๐。如果单从水量、水头高度这两个方面评价，说不定马跑泉能进入天下第一。”
马碎牛扬着眉毛质问：“你的意思是马跑泉的水不好喝？”
赵俊良一边喝着稀饭一边说：“我听你的。但你也得听我的。等我家粮食真正接不上时，我一定到เ你家去吃饭。”
马碎牛面色温和下来，说：“这还差不多。”
赵俊良睡的正香，有人咚咚咚地敲门。爷爷奶奶也惊醒了，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爷爷拉开了门。满天星斗下，只见马碎牛面容憔悴，眼里布满血丝，双手双脚都是泥。爷爷吃惊不小，忙问：“碎牛，咋啦？”
“倒了，全都倒了。”赵俊良不无惋惜地说。
“倒了？全都倒了？！”五虎上将惊讶的目瞪口呆。
“不是。都告诉你我是河北人了咋还叫我河——南蛋？”
“河南蛋都留你那样的头，也穿你那样的衣服，你又住在城里，还说你不是河南蛋？”
赵俊良十分后悔。在两道目光闪电å般交锋的瞬间，他感到对方是那ว样的粗野、那样的无所畏ั惧！那男孩咄咄逼人的目光让他想到了即将扑向猎物的雄狮。他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王者的威严，而且并不回避赵俊良略带责备的目光。在两人的目光如剑一样凌空划过之后，反而更加灼灼地盯着他看。他那趾高气扬的神色是那ว样的平静、大胆和富于挑衅，使赵俊良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怜悯对象、是一个可以任意欺凌的可怜虫。
耳边一个雄壮的声音响了起来：“‘狼剩饭’说城里人能的一个指头都能给蛤蚤挽笼头，看来又是日弄人呢。你们看他，连草都不会铲。”赵俊良忽然觉得自己又开始不自在了。他猜到了是谁在说话。
小伙伴们围了上来，好奇却又不置可否地望着。
“现在它有啥用呢？”赵俊良疑惑地问。
奶奶怎么也想不到，其实早ຉ二年爷爷就带着赵俊良下水了，而俊良的一身好水性就是在渭城渡口东侧的河滩里练出来的。只是怕奶奶着急，爷孙俩这才不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