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如明了她这是说的卖臭豆腐的那个小子，便并不打断，听她接着说下去。
“少奶奶，那卖臭豆腐的少年叫来宝，可是我觉得他家一点也不‘来宝’，他爹没的早，如今他娘也病入膏肓了，可是指着卖臭豆腐那ว点钱，起初根本治不起，如今拖着拖着，也便成大病了，估计过不了这个年了。”言毕，小翠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半月未见他，本以为已经将他深深埋在心底，可是仅仅是小翠无意间的一句话，方锦如的心口却又像是忽地压上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此间的情感，甚至比上一世更加沉重，更加泛滥！
顾盼宇听她说的有理，也表示认同。
他看了看表，也近凌晨一点，便和方锦如招呼了一声，自己去书房睡觉了。方锦如也独自安睡，自不必说。
方锦如还了礼，又上前拉过珠玉的小手来，笑道：“你我姐妹相称便是，你今年芳龄几何？”
珠玉虽觉得方แ锦如的来访猝不及防，心里烦躁不安，表面上却又表现不得，只强笑道：“十五了。”
他记得很久之ใ前见过她一次，那ว时她还是个跟着奶妈的小丫头，却已๐经留แ露出羞涩温柔的天性，她的眉眼很淡，整个ฐ人也像是被清水冲淡了的墨汁，要在周围的浓墨重彩中消隐而去一般。可是如今，这一眼望去，倒像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ๆ池，她明明如在那一色黑墨之上艳红的一朵红莲一般，耀眼夺目，又怎么会留แ给自己้清淡的印象？
顾ุ盼宇却已经抢着回话：“不急着吃，你去安排听戏的事了么เ？今晚咱们还去吧？”
顾盼宇只觉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忽地觉得背上被轻轻一拍，回头望去，却是珠玉到了他的身侧，笑道：“别听我娘的话，我和你的情谊，哪里是用钞票计算的，你且回家去，我们来日方长。”
几句话，说得顾盼宇心窝温暖，拉起她的手，一起又向外走去。
方锦如的陪房丫头小翠，素来喜欢吃臭豆腐，而在顾ุ家宅院后面两条街上，就有一家做得极好吃的摊子，摊主是个ฐ老实的年轻男ç子，年龄和小翠相仿，都是十三四岁的光景。小翠常去光顾，一来二去，便也熟悉了。
这回，方锦如给了小翠几个钱，让她去请这个卖臭豆腐的小子帮忙，去莺美楼ä传个话给珠玉，说是晚上请她去德香园唱戏，顾盼宇在那等他。
“哦，哦。”顾盼宇拖着长腔，抖着手指着方锦如的鼻子，恍然大悟般地道，“是你说的，我怎想到，你这般毒辣！”
方锦如一把攒住顾盼宇的手，拉离了自己的鼻尖，道：“我怎么会说？我方才听娘说了，是昨日表哥把你送回来，又去和亲戚女眷打牌，无意间和她们当笑话提起，被路过窗外去解手的爹听到的，他也不是成心，你怪不得他。”
一个好听的男声带着戏谑的口气说道：“你们少爷被人拖去喝酒了，我这给找回来，别忘了在你们姑奶奶面前给我报功！”
这声音再熟不能ม熟ງ，是顾ุ盼宇的表哥江云若的声音！
顾ุ母的笑容也僵在嘴角，附和道：“年后再说也好。”
静了一会，顾ุ老爷突然漫不经心地问方锦如道：“锦如，你会理账吗？”说这话时，只垂目夹菜，并未看她。
“她……”顾盼宇刚ธ想开口，却被方锦如在桌下踢了一脚，只疼得眉头一皱，接下来的话却没有说下去。
“我一窍不通呢！”方锦如掩嘴笑道，“盼宇，你又要嘲笑我么？”
顾ุ盼宇将方才的话咽到เ了肚子里，改口讪讪道：“哪有。”
顾ุ母也笑道：“盼宇，不准欺负锦如！”
“娘，我真没有。”顾盼宇撒娇起来就像个孩子。
方แ锦如也随着笑，她的心中却如夜色沉沉。
顾老爷这话问得蹊跷，若是自己不阻拦顾ุ盼宇，他定会脱口而出，说自己会理账，但是，俗话说的好，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自己娘家和他家还有生意往来，若是自己้会算账，只怕顾老爷交付给顾盼宇账目时，更会有所顾ุ虑，毕竟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她此时可不能冒这个头。因此，她忙止住了顾盼宇的应答，自己回应顾ุ老爷，让他放下这个ฐ顾虑。
也不知顾ุ老爷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但是他却掐死了这个话头，再没提及。
回了卧房，顾ุ盼宇又像是如芒在背，在屋中坐立不安。
方锦如看得可笑，说话却是宽慰：“哥哥，离过年没有多少时日了，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其实方แ锦如心中清楚，她曾听过这么句话，人就是这样，满足不了的时候就痛苦，满足了便无聊，人就在这痛苦和无聊之ใ间摇摆。而这顾盼宇，自小娇惯养成的性格使然，越是禁锢他不见珠玉，他心中越是觉得珠玉就像是天大的宝贝，抓耳挠腮地想见。此时他的焦躁，正是又想见珠玉了。
果然，过了片刻，顾盼宇终于按捺不住，道：“妹妹，我们这么久没去看戏了，这都要过年了，明个你叫小翠去请吧，如何？”
方锦如与顾盼宇之ใ间的情谊，早已冰封雪藏，此时听了他提出要见珠玉，倒也不能在心底荡起什么涟漪，只点头道：“好的。”
见方锦如答应下来，赶明个ฐ就能见着珠玉，顾盼宇顿时觉得通体都神清气爽，一蹦一个老高，想到เ明日见面，要好好和她诉诉衷肠，说说自己和新妇之间，这么เ长时间，即便是共处一室，也是洁身自好，一点没碰她。又转念一想，珠玉想来爱吃醋，这话可不能ม说。这么思来想去，却已经欢喜地过了半晌，再转头望去时，方แ锦如已经进了被窝，地上也已经给他铺好了床褥，提炉正热，紧靠着地上的被窝，他嘿嘿笑了笑，也便像泥鳅一样钻进去，美美地做了个ฐ好梦。
次日晚上，德香园故地重游，进了包厢，眺望满场子熙熙ກ攘攘，顾盼宇觉得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这段日子在家憋闷，如今见了生人都比家仆要亲切，就是那往包厢里端茶送水的小厮，他都多给了人家几个笑脸。
珠玉上场之后倒唱得很是敷衍，唱了没几句，就又下了台，顾ุ盼宇自然忙不迭地追到后台去，留着方锦如一人在百无聊赖地喝茶听曲。
顾盼宇到เ了后台，进了小屋，就忙掩上了门，扑到เ床头，一把揽住在床沿上坐着的珠玉，紧ู紧ู抱在怀里，在她的耳畔呢喃道：“我的玉儿，好玉儿，可想死我了。”
珠玉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过了片刻，竟嘤嘤๒啜泣起来。
顾盼宇双手捧着她的小脸，心疼道：“怎么了？又生我的气了？可是上次不是和你说好，我这也是无可奈何，更何况这些日子家中ณ出了事情，我也是脱不开身，只有忍住了现在的相思，才能ม和你长长久久啊。”
珠玉伸手抹了抹泪，小嘴一撅，娇声道：“你究竟什么时候迎我过门？”
顾ุ盼宇一滞，赧然道：“我在努力。”
“努力？究竟是明天还是后天？是下个月，还是明年？”
顾盼宇听着珠玉的语气，微微有些不快，松开了双手，冷声道：“我这不是一直在筹备？你为何要逼我？”
“我哪里有逼你？”珠玉的眼泪像珠子一般簌簌地掉着，“我在莺美楼里容易吗？娘又天天跟我要钱抽烟，我这么เ长时间又见不着你，也没个音信，若你是我，是不是也会以为ฦ是薄幸，把我忘了？”
顾盼宇叹了口气，一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水，一手拉过她的小手，道：“别哭了，一见你哭，我也难受，我不是寄送信笺给你了么？你没有收到么？”
“收到了，只是那ว花也好，信也好，都堵不住我娘那吞钱的血盆大口，这快到年关了，用钱的地方也多……”
顾盼宇支吾了一会，道：“上次锦如不是给你项链了？”
“锦如，锦如！你叫得倒亲！”珠玉小嘴不依不饶，“那项链给了我娘，顶ะ以前她欠下的债去了。”
顾盼宇愣道：“那是她的陪嫁，给你是姐妹之情，你怎么随便就用了？”
“什么叫随便？我的大少爷，难道我娘不用吃饭？不用抽烟？你这话，怎么เ就这么向着她了？”
“我不是向着她，只是你的日子真过到เ如此地步了？她给你的礼物都留แ不住了？”
“怎么เ？”珠玉小胸ถ脯一挺，眉毛一横，“你这是怀疑ທ我吗？难道我是骗你不成？”
顾盼宇不胜其烦，本来打算和珠玉一诉相思之ใ苦，两人好好享受久别ี重逢的温存，本来觉得她如同青莲一般纤尘不染、毫无邪念，可是现如今，一口一个要钱，一口一个ฐ要进门，正是句句戳在他的痛处，他听得烦恼，索性站起来，道：“你要是再说这个ฐ，我要走了，我这从家中好不容易出来，可不是听你刺激我的！”
见顾ุ盼宇真的生气了，珠玉哪敢再说，只好闭嘴不言，两行清泪在脸上流淌，拉他重又坐下，扭身倚在他的怀里，扑得他满鼻香气。
顾盼宇也宁下心神，静静搂着她片刻๑，又说了一会软言细语，但是心中始终不快，提前告辞。
临ภ走时，珠玉拉住他的衣衫，道：“有空可得来看我，我们的未来你可得考虑。”
顾盼宇点头不耐烦道：“别絮叨了，我自然知道。”见珠玉泪眼盈盈，又心下不忍，回身抱了她一下，道：“你好好的，我自会找机会多来看你。”
告别了珠玉，顾盼宇心中沉沉，本来以为心心念念的人到了近前，两ä人自然恨不得要抓紧时间互诉衷肠，可没想到她却捡着自己难受的地方说，真让人烦心，这到了情人面前，却像是到了老妈子跟前，和以前的珠玉一点也不一样。但是又转念一想，也许是又到เ年关，这人又要长一岁，特别是女人，韶华易逝，更易伤感，思虑的事情更多了所致。再者，的确自己到了过年对她也没什么เ补贴，也实在是说不过去，也怪不得她的气恼。
这样一边想着些为她开脱的缘由，一边往包厢方向走，没留神，肩膀头却不小心撞了一人，急忙致歉，却听到那人忽地拖着长腔“哟”的一声，引得他不由地抬起头来看，这一看，也是笑了，道：“是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