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县革委、支左领导小组联合发布《关于尽快实现革命大联合的通知》，要求各单位年底前实现革命大联合，对上访和外出参观、串ธ联严加控制，已外出人员和学生年底前要返回单位和学校，否则ท，严厉追究。
过了几天，县核心领导小组成立，名单里有武仲连的名字。张豹没有被“结合”进班子。
红色夺权联合总指挥部总指挥张豹既要运筹帷幄，谋划ฐ全县夺权大局，又要冲锋陷阵，带领队伍南征北战，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这天，有人报告说在省城大学里念书的习德武昨天回来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几个猫冬的老头刚到老槐ຈ树前照ั壁下坐定，就见王假妮夹着一卷红红绿绿的纸，提着浆糊桶过来了，也不打招呼，刷上浆糊就贴开了，有那不太眼花，还认得几个字的就念：
大——字——报。
长山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武书记，是恁么？”
武书记一愣，略一凝视，一拳捣了过来：“赵长山，是你个鬼噢！”
人穷生奸计，他时常为ฦ家里几张嘴熬煎æ，免不了就干点偷鸡摸狗、小偷小摸的勾当。
社员都说他是鬼不走干路，啥下来偷啥。有人还佩服他好苦、能受，说是他趁黑到东山林场里偷木料，来回八十多里地，他天不明就能ม扛回来一根檩条。前几年闹饥荒，他偷队里红薯被长山逮住，扭送到队里挨了一顿斗争，闹的全大队都知道了。
老婆怯怯地说：“一群吃屎孩子，轰走也就算了，恁看恁耍这通威แ风，人家知道了还能轻易依了咱？”
“他依不依能咋！现在革命了，谁都能造反，毛主席都说了，造反有理。外头都揪当权派呢，恁想想，啥是当权派，就是掌权的人，就是干部。毛主席都说要揪他们呢，他还能蹦跶几天？”
革命热情再次受挫，仨人都有点歇气。
现在就剩下唯一一个斗争目标——王假妮了，仨人重抖精神，往王假妮家进发，那群孩子神情夸张地哄闹着，给仨人助威แ。
武书记说：“好你个ฐ鬼吆，有好事还不快跑，这是在等你们大队吆，倒埋怨上老子唦！”
边上有个不认识的人插嘴说：“有线广播要往恁几个大队里通。武书记叫恁几个大队的干部组织社员埋电线杆子、拉线安装广播匣子。”
桃花说：“咱采回去中午炒菜吃吧。”
老秋说：“医书上说有些蘑菇能吃，有些有毒不能吃，俺还得回去再查查书，看看这柳树上的蘑菇有没有毒、能ม不能吃？”
长山听得头皮发紧，发根直竖，他也听人说过，这种情况就是阴间来招魂了。
“俺这一辈子，最高兴的就是娶了一房好媳妇，生了俩小子，算是给俺老李家留แ了两条根，俺过去也好给俺爹娘交代了。俺就是担心俺走得早，俩孩子还小，她娘们日子难过。咱俩从小玩大，恁是俺最好的朋友，俺就最后再麻烦恁一回，把她娘们托付给恁了，恁不管咋作难，都帮着白鲜把俩孩子养大，俺孩就是恁孩，恁该咋管就咋管，有恁管着，俺就放心了。木生、水生，恁俩听着，往后长山叔就是恁爹，恁俩要听话。”
小得醒着的时候，脑子里总是琢磨长山和白鲜的事，先前是郁结、疑惑、恼恨……后来就渐渐想开了、看淡了。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当然是活着，得有饭吃，有衣穿，得有房子住。其次是传宗接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总不能ม叫祖上的血脉在咱手里绝了。至于感情什么เ的，能讲究起当然好，讲究不起也就算了。人最不易参透的就是舍得，舍和得纠结在一起，有舍才能ม得，有得必有舍，看起来是舍去了什么，其实恁得到的也不少。表面上恁得了不少，实际上恁舍去的可能更多。俺李小得这一辈子，从小就病病怏怏的，不如俺哥大得结实，可是结实的大得苦了一辈子，也没拴住个媳妇，临了还遭了横祸，连个后也没留下。俺身子弱，不能下苦力，也就没吃多少苦，还幸运地找了个百里挑一的媳妇。就按他王假妮的说法，俺媳妇跟长山有事，他帮俺犁了地，下了种，可收成还是俺李小得的。他赵长山就是在村里再吃开，他也不敢说俺孩子就是他的种，他也不敢到เ俺家里来认孩子。俩孩子就还得姓俺的李，还得续俺老李家的香火。俺李小得看似丢了啥，其实俺是占了大便宜。他赵长山看似占了光，其实是吃了大亏。等这茬人都老年背后了，俺老李家在村里有两ä支人，他赵长山呢，连一支也没有，还不是个绝户头么เ！何况王假妮说那话俺也不一定信他，他也许就是为了拉拢俺整赵长山，顺嘴胡诌呢。
想到เ这里，李小得郁结的心情平复了许多，他甚至有点可怜赵长山，这个从小玩大的伙伴虽说从小就强梁，当下在村里也是人五人六，可是恁生不下小厮，恁就是绝户头，恁晚景就难免凄凉，恁身后就没有香火。恁老赵家的血脉到เ恁这一世也就绝了，往后张庄也就没有恁赵长山的后人了，俺看恁到了阴曹地府咋给恁祖宗交待！
全义说：“婶子，学文件恁不积极，到提意见了，恁就积极了！”
“闲话少说，俺有急事要找恁跟长山。”曹寡妇神色严峻，说着就把全义拉到เ墙根里，一五一十把王假妮要发动人斗争长山，现在又要带志牛媳妇下阴的事告诉了他。末了还说：“这帮人就是要寻机会夺恁几个ฐ干部的权，长山要被斗倒了，恁几个干部都好过不了。恁得赶紧想想办法。”
“那王假妮、三孬、刘宝仨人憋火啥事呢？”
“去年秋里吧，王假妮刨老鼠窝找粮食，长山见了，就叫党团员都去刨，弄下粮食还送到公社干部ຖ家里去了，王假妮记恨这事呢。三孬不是偷过队里红薯么，恁说饿急了刨า两块红薯吃算啥，也不犯国法。可长山就能把这事弄到队里去，弄得三孬丢â人败兴，孩子在学堂里也抬不起头来。刘ถ宝那ว人好面子，偏是赵长山就不让，当众撂了刘宝一跤。俩人就结下梁子了。”
象是鼓胀的尿泡上突然被扎了一针，黑牛爹蔫了下来。他两手抱头蹲在地下，不停地唉声叹气。
王假妮在黑牛爹屁股上踢了一脚，说“起来起来！俺最见不得人没脑子，拎起来一条放下一堆。”
找了几只，还是没打准。
远处一伙人唧唧吵吵的往这边走，听动静是半大小子们也在打家雀。小得拉住长山往南疾走，长山不明就里，糊里糊涂跟着跑了一阵，到了僻静处，长山挣开手问：“跑啥呀，跑啥呀？”
“那俺用平车把恁拉回去。”
“不行不行，碰见人了怪难看。”
长山望着武书记背影，心里打算抽空得进趟城，给武书记家里送点南瓜、红薯啥的。
长山出了大队部，晃晃悠悠往家里走，迎面碰上了王假妮。
第二天早上，长山到公社指挥部例行汇报炼铁情况，顺便也向武书记和郭主任汇报了做曹寡妇思想工作的具体细节。武书记听后哈哈笑着说：“好你个乖乖๔，动作蛮快的唦！”
当时就拉着长山跑到白主任屋里，高兴地向白主ว任一家通报了情况。还要求白主任：“马上置办家具，布置新房，张罗一大锅烩菜，多打几桶酒唦。等我们钢一炼出来，就举办革命婚礼，喜上加喜，让同志们喝个痛快唦！”
白鲜娘插上嘴说：“老姐姐在咱底下村里待惯了，可能没上过山里来，山上日子清苦，生活上条件差点。黑夜怪冷，俺害怕老姐姐住不惯，过来看看，要是不嫌弃，就到俺家里住两天，也和小闺女说说体己话。”
曹寡妇赶紧推辞：“俺这人大大咧咧好热闹，晚上就住在这里，也和姐妹们拉呱拉呱。”
“咋罚？”
“亲恁一口。”
一句话提醒了长山，他想起给全义找义子的事，心里一动，就说：“还真有个ฐ好茬口，走，孩子，俺先给恁找个家。”
长山领着胎娃往北街全义家走，后面大人孩子跟了一群。全义也是才下地回来，正张罗着做饭。见长山领着要饭孩来了，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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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俺孩子还小，才七、八岁，虽说俺老婆那人能干，可往后这日子也够难的，凑合着过吧。”
说到这里，大门吱地一声响，那油头男人又送人出来了，照例还是烧香、放炮。往里领ๆ人的时候，小得前头那人说：“相公，俺来了半天了，后晌还有要紧事呢，俺先进去行不行？”
白鲜赶紧插话：“婶子，小闺女早醒了，恁就甭骂了。”
小闺女也说：“娘哎，恁看恁咋咋呼呼，像个啥，恁也不嫌难看。”
“一夜夫妻百日恩呢，白菜这人念旧。”说着说着，那女人就落下泪来，大白菜又是嚎啕不止，兄弟仨受到感染，鼻子发酸，眼圈发红，蹲到เ一边，也陪下几滴泪来。
过了一会，黑小子对那ว女人说：“恁把白菜劝回去吧，他俩人现在也没名分，哭一场也就算尽了心了。这事不能怨她，是老天要收人呢。人的命，天注定，老天要收，谁也挡不住。”
其他犯人被押上囚车，车队掉头离去。
那些气喘吁吁抄小路赶来的看客没看到枪毙犯人的精彩场面，惋惜不已，他们只看到了车队离去扬起的尘土，看到了新堆的土包，看到了那几条在附近逡巡的野狗，也看到เ了那两只在天空盘旋๙的苍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