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有点尴尬,好在灯影里也看不见,就讪讪地坐在铺上脱衣睡觉,那几位也退回去休息。
有人熄了马灯,屋里暗下来,小得和大得已响起了鼾声。
长山家是构架叫驴,图个ฐ脚轻、好使,小得家只有一头牛,好在有弟兄俩跟车,搭把手使劲,牛车也能跑快点,两挂车能厮跟上。
煤窑在东山里,过河在东垣上往东三十里才能认山,再上山下山翻两道梁三十里山路,才能到煤ศ窑。来回得三天,三天中要起早贪黑,饿了吃口干馍,渴了路边找口水喝。要是路上遇点麻缠,四天也回不来。人都说:山里路是母哩,拐个弯是五里。说是三十里山路,要比平川上五十里都难走。拉过煤的人都知道这活苦累、吸人。再壮的小伙子,两趟煤拉下来也黄干黑瘦。一般人不愿干这活,实在没办法才操此营生。
“嘿嘿,见过,见过。”
“知道咋办么?”
王大厨呼噜一口把粥喝完,伸出肥厚的大手擦了擦嘴,就离开小饭桌,摇着胖滚滚的身子跟客人坐到了桌前。
得他爹说:“咱大得不是要娶ດ亲了谩,俺家多年没办事,也不知道当下出席面该买些啥东西,劳烦恁开个单子,俺早点准备,到时候还得恁过去受受累,把席面摆置摆置。”
家里要添人进口,哥哥大得要娶亲了。
小得家在村里算是中等光景,全家拢共四口人:爹、娘、大得、小得。住着一座单独的场院,上首三小间瓦屋,一明两暗,爹娘住东间,小得和大得住西间。东厢两小间草屋,做厨房兼放农具。西厢两ä小间,算是牛屋,喂着一头牛。下首东侧街门,没起门楼,只做了门面。下首茅房。院中间收获季节就算禾场,夏天打场堆麦秸,秋天垛谷草、秫秸。
俩钱一份子,
只有一钱不用提,
小得说不过长山,只好跟着往河滩里走。
浍河从东北蜿蜒而来,到张庄村东盘桓了一个月芽滩,又激荡成一个黑龙潭,然后往西南逶迤而去。
白鲜ຒ说:“行,留下当伙计”。
长山说:“那俺不干,留下当女婿还行。”
白鲜红了脸,说:“做梦娶媳妇,想得美。”
长山说:“不想才是傻瓜。”趁白鲜不备,凑到白鲜脸上就亲了一口。
白鲜擦着脸说:“流氓”。
长山扮鬼脸:“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
白鲜捂着耳朵,踢了长山一脚。长山又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要坏菜。”
白鲜说:“拉上煤再来!”
长山故意逗她:“拉上煤直接下山,就不来了。”
白鲜在长山耳朵上拧了一把:“恁敢!”
大得在外面招呼:“弄好了,咱趁早动身吧。”
长山出来从小得手里接过鞭子,凌空叭地甩了个响鞭,就赶动了驴车。
东坂又叫十八盘,上山容易下山难,长山坐在车上,一手拉着车闸,一手拉着缰绳,两腿荡悠着,情动于衷,又扯着嗓子唱起了情歌:
山里的路哎弯又弯,
碳脚子上坡难又难。
哥想着妹妹哎心尖尖,
拉一拉手儿难上个难。
石榴树枝干哎弯上个弯,
长成个材料é吆难上个ฐ难。
哥念着妹妹哎心颤那个颤,
想拉个ฐ话话吆难上个难。
妹妹地心思哎弯上个弯,
哥哥想猜透难上个难。
想跟个妹妹吆结上个ฐ缘,
又怕妹妹吆翻那ว个ฐ脸。
悠长的歌声在山间廻荡,听得小得和大得心里酸酸的,小得回望山梁,看见一红衣女子举ะ着红围巾朝这里挥舞,赶紧吆喝:
“长山,恁瞭瞭那是不是白鲜?”
大得憨憨地说:“是白鲜,是白鲜,这是送谁呢?”
长山哭笑不得:“傻瓜!这是瞭咱呢。”
随即,晨风里飘来凄楚的歌声:
送哥送到เ长坂头,
哥哥下坂撵头牯,
心想着哥哥慢点走,
再把妹妹瞅一瞅。
妹妹送哥泪花流,
挽留的话儿难出口,
心想着随哥一块走,
又怕碍了哥哥的手。
妹妹的魂儿跟哥走,
哥哥带妹闯九州,
生死都在一搭里,
再不怕哥哥把妹丢。
小得听得入神,眼角有点泪光,鼻腔里呼嗒呼嗒的。
大得说:“人家闺女唱得多恓惶,这心里怪不好受呢。”
长山早ຉ已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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