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赫连的父皇是英雄，善伊爹爹是狗熊。
会央阁里过分亲昵友好的气息，在冯善伊眼中都不过是假象，不过她乐于享受暴风雨前的宁静，总算可以在离开前给自己留แ下有关宫的那么เ一丝美好回忆。就在今夜，内侍太监会来送她出宫，这以后，她才会拥有名叫“人生”的那个东西。
“什么贵客，收魂的？能否商量着把我魂一并收了去，近来三魂六魄扰得我难得清静。”她好不容易从姑姑手里抢了被子罩着头上一蒙。
“你再多睡几天，直接能ม去魂。”
“宗伯难逃一死。”冯善伊低了一息。
“噢。”冯太妃只不过应一声，随即拉了拉毯子，似乎她与宗爱几十年之ใ交情是比水淡。
“小眼睛，做人要淡定。”冯善伊低头安慰一抚摸道，“他骂他奶奶呢，不关你事。”
秋妮耸着脑袋递来碗水，冯善伊就水清了清喉咙又念：“你个ฐ大脑แ袋，那ว是臭饽饽吗？盛饽饽的碟子那可是以玛瑙金玉入釉官窑烧出来御器之品，你喝那茶，是九莲碎荷的壶里倒出来的水，样样都是天子规格。再说，我是什么人，我给皇上端筷子递杯子的，伺候你给你备食的我好歹也是御用。收你三十两那ว还是人情价，你个死没良心。”
善伊窒了一息，眨眼。
赫连素白的窄袖开满了一朵朵猩红的梅，血色延满勾绣的山河云纹。赫连的祖先会把自己้家乡的秀川美景一丝一线勾入纹印，她之血脉中ณ也延续着一个北方游牧民族的刚ธ烈。
“冯善伊。”他最后喊了她的名字，再无声息。
“拓跋余，你好走，别ี因为太想我忘了投胎。”她如是言着。
“五成。”皇帝ຓ坦白。
“你那五成贴三成给我返回来。”皇后持笔，准备添个ฐ“准”字。
十几年来所在意的一切尽离自己而去后，也再没有什么เ值得畏ั惧。她放下他的手，拉了拉裙摆站直身子，一步步走向门端，碎乱的阳光染在间，额前很烫。
“公主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听得这一声，沉默间顿ู步，回过身去，长乱的在风中扬起。
宗爱佝偻的背高高弓起，像一座老钟，额顶在颤抖间勉强触及冰冷的地砖，他跪得如此艰难而又虔诚。这或许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行礼，一辈子卑躬屈膝，一辈子山呼万岁，一辈子谄媚逢迎，她不知他此刻的心情又是如何。她也不知道，他如今跪的是自己，还是那ว个ฐ人。二十年前，或许他也曾经予她如此一拜。只是那时他真的懂ฦ她吗？生命尽头的一瞬间，他是读懂了她所有的决绝吗？
“如果有来世，你还愿意在相同的地点，以相同的身份，遇到那个相同的人吗？”
宗爱仰起头，迎着刺目的阳光半眯双眼。
他没有答，她却读懂了他所有的选择，即便是在无声之间。
“咚”声沉闷入心，朱色殿门在二人之ใ间缓缓闭阖。
长衣散开，雪花肆意扑入，夹杂着二月冷梅的腥气。
她眨了眨眼睛，睫上一颗雪晶顿时化了温热的水滴，猝然滑落。
“可是，我不愿意。”
如果可以选择，她会远离这座宫，远离深爱却又抛弃自己้的那ว些人，远离所有的哀伤与欢乐。这里的幸福太贵了。她会向上苍许愿，只做一个普通人，在美好的年华出嫁，在丈夫的陪伴与子孙绕膝的幸福中ณ走完平静的一生。
只是，冯善伊的命运中似乎ๆ从没有“平静”二字。
她是在冯家遭变，父兄惨死的那一年没入宫中，依靠姑母勉力生存。她本当和父兄齐齐死在刑台之ใ上，偏偏那ว个ฐ时候，宗爱携着太武帝的旨意将她亲手领下刑é台，那ว时候他两ä鬓尚是灰白。
她问他，与其这般活着，为什么เ不死呢？
他答她，与其这般死，为什么不活。
她当时认为ฦ多么เ有禅机的一句话，许多年后转述给拓跋余听，那ว家伙只挑了挑眉毛说宗老头子糊弄你呢。后来她才知道，拓跋余的意思是魏宫这地方活着不如死，这是句大实话，但是不受用，更不受听。
宗爱说：“宫这地方，能活不死，能站就不跪着。”
拓跋余说：“废话，我都站直了，还怎么跪。”
她喜欢拓跋余，也是从他和宗爱的争吵中ณ开始。那个时候，他仅仅是个不受待见的文弱皇子，没人能想到เ这么一个贫嘴咂舌的臭小子会在某一日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当然，除了宗爱。只是宗爱也没能想到เ，这家伙福薄，仅仅八个ฐ月的天子，感觉比梦仓促。
冯善伊的记忆从来很单薄，刻意删ฤ减某些之后，便只能容下三个字——“拓跋余”。
她是一个不会掩饰的人，姑姑却常说身为ฦ旧燕公主总当有汉家的含蓄。
国都亡了三十多年，她算哪门子公主。
要说起她家门的旧ງ史，她能背出一车一车的传记，而后再添上自己้的演绎。拓跋余很喜欢听她讲故事，于是她总能ม把那ว段历史描述的绘声绘色。
她是汉人，也有人喜欢称她旧燕公主，诸如她那ว个动不动神往故国怅然无限的姑姑。她父亲，名正言顺的燕国皇子，却是个叛徒。他怕死，怕疼，怕鬼，怕脏。她家门最盛时正逢五胡乱华，十六国并立，战乱ກ不息，冯家祖上有军工ื，到了曾祖这一代坐上了燕国皇位。到她祖父即位不久，魏太武帝兴师伐燕，祖父一路逃一路乞饶，甚至将自己的女儿送给魏，可最终还是死在逃亡路上。燕灭后，她爹怕死，于是叛逃西辽，向魏称臣。
这是她家门的历史，载满背叛与耻辱。
她的祖父背叛了儿女，儿女又背叛了父辈。一个叛国投敌的废人，只有受尽鲜ຒ卑人的奴役和鄙夷。她的父亲在最后都没有得到太武帝ຓ的信任，终于死在多年前莫须有的罪名下。一个ฐ权力盛过自己้的人要开杀戒，往往不需要理由，因为他从来看不起你。谁会在意一个血脉中写满背叛的民族。
善伊认可太武帝ຓ是难得的英雄，即便他灭了冯族，这之中ณ包括她的父亲兄弟，和叔伯祖父。只是善伊不希望拓跋余会成为像他父皇那ว般的圣主ว，或许因为ฦ站得太高便愈不能胜寒。
拓跋余果然没有站得那么高，但最终的结果是，他死在比他站得更高的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