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一路上，净听你重复再重复，我本来都不紧张，你一直说，说得我都有点儿紧张了！考个大学罢了，又不是上战场，你省省力气，在这儿等我出来吧！”
“你这孩子别那ว么不重视，现在高考对于你来讲，就是上战场，知道嘛？”
“没事儿！没事儿！”说罢，秦岳就坐到了一碗被盛的满满地白米饭面前，身子向下弯，两只胳ฑ膊搭在两只大腿上，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在冷角处孤独呆着的那盒礼物，之后，便迅地把目光从那里抽了过来，低下头，双手十指交叉地使劲儿揉搓着。
郎玉关了抽油烟机，但又开始在厨房里把做完饭后余下的那点儿零碎的活儿做完。秦岳坐在那儿，头和手都在玩命地冒着汗，这让他想起了今天为郎玉买礼物时，同样汗流浃背的样子。
“你想过再活一次嘛ใ？”
“再活一次，就会多死一次。”
再走，也是同样地停滞不前。
写下这番对白，
给自己和你们一个交代。
我走了，去哪里，我也不知道。
什么เ时候回来？
如果有缘，再相见。
以后的生活，怎么过？
我不会露宿街头，带上我的画笔，随意地活。
为什么เ有这样的决定？
因为前面没有路，一片白茫茫，所以我选择在下一秒钟的死亡前，自由á地活着。
珍重！
这诗没有名字，藏在秦岳送给郎玉的陶瓷花瓶里，纯白的瓶身上，郎玉用丙烯颜料画了一幅老人和海ร的景象，被秦岳从郎玉的书桌里找到后，带回了家。
看完了整诗，秦岳把它扫描至自己้的电脑里，存了起来，并且犹豫再三，想是有必要给夏柄辉看一下，在他和郎玉认识这些年的基础上，通过对她的了解，揣测她想传达出的意思，猜想她会去的地方。除此之外，秦岳还把这个花瓶照了下来，和这诗一起，通过电å邮，传给了夏柄辉。
在等夏柄辉回复的期间，秦岳注视着花瓶上的这幅画。天空是灰色的，海是蓝ณ色的，老人的头是白色的，没有太阳和飘云，没有海浪和飞鸥，就连老人一张正面的脸也没有。直面观来，这是一副没有生机的画，天、海、老人，都好像是快死了一样地寂静。
天空失去了蔚蓝的色彩，海面没有波澜，老人不愿意回头叫人们看到เ他尽是苍白、没一点儿血色的脸。
难道这就是郎玉要表达的主题嘛？一个“死”字？秦岳不容自己再去多想什么了，即便已是深夜，他随便拿了件衣服，匆匆跑下楼，对客厅里正在拖地的保姆说：“王阿姨，我妈回来，就说我去一个同学家了，很快回来。”
秦岳出门后，打了辆车。这一次，他急忙打开的，不是后面的车门，而是刚ธ好停在他手前方的副驾车门，没想过要多走半步、浪费一秒去打开后面的门，就顺手开了副驾门，坐了进去。
“师傅，麻烦你快一点！”
“去哪儿啊？就快一点？”
“哦！对不起！去和平路中ณ段，狗不理包子铺那儿。”
“那儿拆了不是？”
“嗯！是拆了，不过……总之您快点儿吧！谢谢了！”
司机被秦岳这慌张劲儿弄得也挺紧张地，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加行驶。刚下车，秦岳就看见一个人，他正站在郎玉家拆后的废墟里，手和脚齐开工，抛开旧砖头、踹开旧瓦片。
秦岳确定了这个人正是夏柄辉，相信他来这儿的原因，和自己的一样。只是，他比夏柄辉要幸运，刚到这里，就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他们两个都在寻找的东西。他很快留意到了一处在离自己很近的乱砖旧瓦里，类似相框的东西正埋在那里，走过去，翻开上面的瓦砾，把它“挖”了出来！
“夏柄辉，别费劲了，你想要找的东西，被我找到เ了。”
“里面的相片呢？”说罢，夏柄辉欲将动手再次走进废墟中无结果地寻找，被秦岳拦住了“不用找了，相片被她带走了。”秦岳松了一大口气，对手里的相框，笑了笑，说：“她没有想不开，肯定还活着。”
这个ฐ从前装帧着郎玉父母结婚照的相框，是郎玉在这个家里，唯一能够令她感到零星般温馨的东西。现在，里面的相片被她取走了，家也没有了，她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带走这张相片，那ว时的她，心里想的是不是为了带着这般温馨，去到哪里呢？因为那里会比这个家，还要寒冷。
对于秦岳的话，夏柄辉在心里斟酌了一会儿，无法否认，这是对的。但如果叫他对秦岳表现出认同的模样，恐怕就难了。
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和秦岳一样。想到了郎玉可能有轻生的念头，一时间的恐惧，迫使他来到เ这里，找到เ点儿反驳自己这个猜想的东西，但是找了半天，不是家具的木屑，就是碗碟的碎片，根本说明不了问题。
可是想不到，自己费尽力气想要找的东西，却让秦岳抢了先。更加讽刺的是，夏柄辉比他先到这里、比他费力地寻找，只是叫他找到点儿没用的。秦岳刚ธ到、翻腾了几下，就找到了最重要的。
当夏柄辉第一眼看到这个ฐ东西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放下了一块心石，但当看到这个ฐ自己努力寻找的东西，正被秦岳拿在手里时，不论他说得多么有道理都好，心里仍存有因遭遇不公平对待后的愤慨油然而生。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才跟她认识多久ื？少在这儿装‘知心人’了。我告诉你，郎玉，不是你和我，单凭这几年的认识，就能了解的人。即便她把相片取走，留下了相框，也不能说明她死没死。”
“如果真的是一个铁ກ心要死的人，在死前，不会给人留แ下她可能活着的讯号。取出照片是一个，说明她只是去了一个地方，想带着父母的相片在身边，孤独无助地时候看一看。当然，你还可以说，她会带着照片一起‘去’！但是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郎玉绝对不是一个会这么做的人，如果真叫她死，她会什么都不留恋、什么都不在乎ๆ地一个人安静地‘去’。还有另外一个，你自己回家看电邮吧！”
夏柄辉打开电脑，略๓过了令他一看就醋意大生的陶瓷花瓶，一字一句地阅读着郎玉写的这诗，字里行间里，郎玉渴望自由和快乐的心，不难觉察。最难琢磨地，还是她对人生、对生活、对将来，究竟是个ฐ什么样的想法？一直困惑着夏柄辉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考。
他起身走向书柜那边，在一本红色的百科全书里，藏着一个小钥匙。在书柜的下半部ຖ分，是由四层抽屉构成的。
夏柄辉拿着钥匙，打开了由上往下数，第四层抽屉。空大的抽屉里，只放了一本作文本，年级和班级的空格上都没有填写，姓名的空格上，是郎玉的名字。
初ม三那年，星期五的晚自习，是一周作文点评。语文课老师，是个喜欢在夏天穿旗袍的三十六岁未婚妇女。姓倪，“尼姑”的外号是班上一些喜欢整老师的学生起的。
倪老师抱着一摞作文本走进教室，放在讲桌上后，检查了一下凳子上有没有上次把她的臀部黏得紧紧的5๓o2胶水，确定安然无恙后才放心坐下。喝了一口泡在紫砂茶壶里的普洱茶，拿来檀香扇，扇动着，等待班上的同学安静下来。
过了五分钟，班上刚刚欢天喜地的气氛转而平静下来后，她放下檀香扇，开始点评作文。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是，倪老师没有把写得最好的作文摆在那ว摞作文本的第一个来表扬一番。倪老师把一本作文拿下来，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上面点着，异样地看向正在后排准备睡觉的郎玉。
大半个班的学生不约而同地看向郎玉，也都很清楚，今天的第一本，不是要表扬的，而是要挨批的。
“郎玉，你真的是班上所有同学里最特立独行的一个嘛！”倪老师的讥讽带动起了班上同学的唧唧咕咕。郎玉对这句话，显得并不以为然，她早料到要有这一遭了，两只胳ฑ膊交叉，下巴搭在一只手的手背上，无视她，看着一边。
倪老师迈着挑衅地脚步走到郎玉的座位边上，撂下了她的作文本，看到她还是一副爱答不理地模样，对着她的后脑勺，瞪了一眼，清了清喉咙，说：“你这么写，是在鄙视中国的教育制度嘛？还是因为ฦ个人的学习成绩连续三年倒数，就带有感情色彩呢？希望你正面对待你的学习，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ฐ人，你应该总结的，是个人因素，而不是对教育的不满。”
郎玉听后，愤然站起，眼神的凛冽足以把这个她鄙视多年的倪老师给镇住。这三年来，郎玉在她的作文里，一直都扮演着一位十足的“纪实者”，但这就是为什么，她写得东西不被买账的重要原因，因为就是太过实话实说，所以往往接踵而来的，是老师对实话的不屑，只注重作文的规格、形式、比喻、等等书面化的写作手法，而忽略๓最重要的文字内涵和现实意义。
至于那些被倪老师简单表扬过的文章，在郎玉看来，写得不是花里胡哨，就是平淡无奇，大致都是她可以随便翻开某某作文大全就能找到的。而在其他同学看来，郎玉则ท是故意在文章里表现自己的独特，以为那样就是个性十足的中学生应该有的特质。
“谁叫你站起来的？坐下！”
“您可以在点评的时候转移阵脚，来到เ我这儿撂本子，我为什么不能在我座位附近站起来？”
“你……”倪老师被噎ດ住了，周围的学生，此时也开始在座位上偷偷地笑着，对此，倪老师要挽回自己和郎玉口舌之战里的胜利，说：“那你就一直站着，直到下课都不许坐下。”
“那么เ这节课，我就不上了，站与不站，您也管不着了。反正对于上您这种没有水准的课，我向来兴趣菲薄。但是，我对自己写出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问心无愧，您要欣赏花哨、空洞的文字，就继续好了，我不在乎你在我的作文纸上多写一个，对我的文章起不到一点儿威慑力的‘丙’字。”
倪老师额头上的青筋爆出，郎玉走后，她大呼气地坐在讲桌后的凳子上，被这场言论弄到这般尴尬田地的她，一副失败后泄气的样子。两只胳膊交叉在胸部，原先坐下后笔直的身板此时也懈า怠了，肚子上的双层“泳圈”也显露无遗。
夏柄辉就是在那一次，把郎玉的作文本悄悄地收藏了起来，锁在了抽屉里。每次拿出来看，总能回想到郎玉和倪老师的激烈对战，之后，便会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
今时不同往日，故事也过去几年的时间了，好笑的感觉也会逐渐变浅的。况且，现在，在这个笑话里的主角也消失不见了，就算是想笑，也恐怕是笑不出来了，能够起到的作用只有睹物思人了。
“到底你去哪儿了？”
夏柄辉在对着郎玉的作文本说，秦岳在对着郎玉的陶瓷花瓶说，眼睛对着不同的物，在心里做着同样迷茫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