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罗噙着泪，咬着唇，没有回答。满心里想着的仍是那ว春衫翩翩的十大王，留存在她记忆里的他的温软语、轻颦浅笑在这一刻分外分明，萦绕于阁中ณ的李王帐中ณ香的味道似乎也随着她的思绪悄然改变，转化成了他中单上散的龙涎ๆ香，那芬芳似凝结了百花精髓，却又另带一种神秘气息，与他和暖体温相结合，在不知不觉间，已摄去她心魄。
近乎不带希望地，她出了一声虚弱的请求：“官家，我可以出去么เ？”
蕙罗惊讶之下转顾ุ一旁的周尚服，周尚服叹道：“这是梁都知授意卢尚宫下的命令，我们亦不能违抗。”
“那香积要去哪里？”蕙罗问。
赵似默默在一侧椅中坐下，从大袖中取出一卷书开始看，也不像是准备与母亲多说话的样子。
太妃眉头一蹙，有不悦状，似存心冷落他，也不立即对他谈论要说的主题，依旧闭上眼睛，却对蕙罗开了口：“这香散味儿挺好，用的是哪几味香药？”
蕙罗抬头看，立即惊跳起来，那件刚披上的大氅旋即滑落于地，她也顾不得捡，迅速退至身后墙边，整装施礼，低低地唤了声“十大王”。
赵佶拾起大氅递给她：“既然觉得冷，就披上罢。”
蕙罗伺候赵煦梳洗毕，扶他往见客的暖阁坐定，赵煦才示意身边内侍传宣端王入内。
端王赵佶在内侍带领下步入暖阁，头戴黑色漆纱幞头，翅脚卷曲如花枝，薄如蝉翼，身穿一袭樱草色大袖春衫，袖口边绣着一枝粉色棠棣，色调明艳，丝质衣料垂坠飘逸，绣工精细入微，棠棣花瓣上一根根胭脂色花蕊历历可见。这十八岁的亲王施施ๅ然往门边一立，便像是给药气氤氲的暖阁带来了满室春光。
翘翘不适合学香道，却甚爱女红，在裁制衣裙方面也颇็有灵气。而且翘翘运气不错。刘皇后生皇子时赵煦赐了大量财物给她，其中有一件褙ທ子上的花是翘翘绣的，刘ถ皇后见了褙子很喜欢，命人宣绣花者觐见。待见了翘翘，皇后爱其俏丽，又觉她语可喜，便留在身边。如今看来，翘翘甚得皇后欢心，因此蒙她收为养女了。
蕙罗亦为她高兴，连道“恭喜”，又拉她坐下细谈，“是什么时候的事？”
赵煦没有肯定或否定，但头缓缓转了过来，盯着她，道：“伺候我这样的人，很脏罢？”
蕙罗忙摆手：“不，没有……不脏ู……”
两ä位尚服局女官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绪，也自始至终没对蕙罗的答案作评。蕙罗不由有些忐忑，开始疑心自己้是否答错。
这时周尚服目示身边的内人，让她呈出一个影青瓷罐给蕙罗看。
她没有等到เ母亲的答案。须臾，一颗有温度的水珠滴落在她额上，顿时令她惶惑不安起来，旋๙即放弃了再次的追问。
从那天起，陈美人有了些许变化，她并未经常哭泣，但比往常更沉默，在怀抱蕙罗之时偶尔会有长久的愣怔。
“没有。”赵煦回答，适才的感伤之状退去，他又呈出蕙罗熟悉的冷凝神，“那时，我不会违抗她的任何命令。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会自己忍着，绝不会流露出来……从十岁到十八岁期间，我都不是真正的皇帝ຓ，只是太皇太后的孙子。在朝堂上，我与垂帘的太皇太后相对而坐，议事的大臣有话从来不对我说，而是直接走到เ帘前，向太皇太后禀奏，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像个木傀儡那样一动不动地端坐着，盯着大臣们的臀背呆呆地看……有一次，太皇太后问我：‘听大臣奏事，官家意下如何？为何不一语？’我这样回答：‘娘娘已处分，还要俾臣说什么เ？’……从太皇太后垂帘到上仙的整整八年间，我的一切全是由她安排的：读的书，做的事，用的器物，娶的皇后……她从来不会问我喜不喜欢，只要她认为是好的，我就必须接受；如果她觉得不好，我就必须ี放弃……我也一直默默地接受她的所有安排，除了一件事……”
蕙罗听得入神，不知不觉间已移至他榻前近处，见他停顿当即追问：“什么事？”
“一张旧ງ桌子。”赵煦道，“那是我常用的桌子，太皇太后觉得旧了，命人用新的换去，但我又让人搬了回来。太皇太后看见便问我，为何要坚持用它，我说：‘这桌子是爹爹用过的。’她一听，竟然当场落下泪来。”
蕙罗不解道：“太皇太后是因为ฦ想起先帝，所以心里难过么เ？”
赵煦摆，淡淡一笑：“她是由此看出，我喜欢先帝用过的东西——并不仅仅是这张桌子。”
蕙罗仍有些困惑，后来联想到赵煦亲政后的一系列ต作为ฦ，才恍然大悟：先帝神宗任用王安石，变法度、易风俗，开国以来的祖宗家法被破坏不少，引起其母高氏强烈不满。神宗驾崩后，高氏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便废除新法，起用了大量反对变法的大臣。而赵煦ะ从小受太皇太后严å苛管束与压制ๆ，自然逆反心大长，亲政第二年就把年号改为“绍圣”，摆明了要绍述神宗成法。此后赵煦恢复熙宁、元丰年间多项新า法，而把太皇太后用过的诸多大臣逐一贬官外放，甚至还在几位新党大臣的怂恿下，有意把已上仙的太皇太后贬为ฦ庶人，后来是向太后垂泪泣求，他才抑制住了这个念头。
而且，他针ฤ对太皇太后的逆反行为还表现在家事上，例如坚决废掉了太皇太后选定的皇后孟氏，改立他自己宠爱的嫔御刘ถ氏。近来他与向太后两ä厢都态度冷淡，想必也是太皇太后所留下的阴影所致。皇帝卧病期间，后宫全由太后掌控，向太后逐出魏典饰，又是赵煦亲近的人遭殃，他一定很痛心，后来对林司饰和梅玉儿表现得那般冷硬，自然也是做给太后看的。
想到เ这里，蕙罗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只差一点，自己也会像那ว几位尚服局内人一样，成为这场母子暗战的牺牲品，也不知如今会身处何处了。
“明日，太后大概会唤你过去问话，因为你独自在我房中待了许久，还大哭过。”良久无后，赵煦ะ忽又嘱咐蕙罗，“如果她问起，你就说是我要你侍寝，你怕会有损我身体，因此不敢从命，被我骂了，所以才哭。这样，太后就不会处罚你了，说不定，还会赏你。”
蕙罗深垂，没有应声，但见他对自己如此周全考虑，心下自是十分感激。沉默须臾，她轻轻问赵煦：“奴婢丑陋笨拙，不识礼数，今日又在官家面前如此失态，官家却为何还对奴婢这样好？”
“因为ฦ偌大个福宁殿，难得找出个ฐ会为朋友而不顾礼数的人，”赵煦道，“而我这一顿牢骚，也只能说给仪礼没学好的人听。”
蕙罗抿嘴一笑，但觉好似今天才认识了面前的皇帝。以前的他无异于被供在高高神龛之中ณ的神像，现下这个会感伤、会说笑、会关心他人的赵煦ะ才像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友好的默契在悄然建立，这也是蕙罗未曾感受过的愉快的经历。
“上一次听我这些牢骚的人是清菁，现在的皇后。”赵煦又道，目光投向窗外，无限惆怅，“我有很久ื没见到เ她了，她如今……怎样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