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眉梢微扬，一丝暧昧笑意旋入眸心：“我是问，妹妹床帷之间用的是什么香。”
蕙罗大窘，立时飞霞扑面，低垂螓赧然不能语。
赵佶会意，欠身低头，让蕙罗将幞头扶正。待蕙罗完成这小任务后，他抬起头，一睨蕙罗，双目斜ฒ飞，唇角微挑。
“多谢妹妹。”他轻声说，“妹妹”二字被他唤得无比温柔缱绻，那夜间的妖魅幽光在眸中忽如烟花一现。
“你不认识我？”他再次问，带有求证的意思。
蕙罗点点头。
杨日知道她惊讶的原因，浅笑道：“没事，她们知道简王要来，所以有一半人跑回房去补妆薰香了。”
原来如此。蕙罗回想赵似容貌风姿，顿ู时明白了此间由，不由莞尔：“好在还剩一半……”
皇帝ຓ赵煦躺在寝阁的软榻上，披着一袭青色褙子拥衾而卧。蕙罗入内后先下拜施礼，轻呼万岁，他恍若未闻，毫不理睬，连眼皮都未抬一抬。
司宫令让蕙罗平身，示意她可以开始，蕙罗答应，提了奁盒移步至赵煦头部ຖ之后，坐在内侍安置的紫花墩上，取出奁盒中ณ用具一一备好。
于是满脸泪痕的蕙罗便穿着一身粉色新า衣，在张茂则ท带领ๆ下步入了她此后消磨半生的宫城。
宫城重楼ä飞檐，朱门细柳斜风，在晦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萧瑟而陌生，蕙罗一步步朝前走，亦有一点好奇，但更多的是陷入未知境地的恐惧。不由á想起这年春季，她曾通过陵园一处干涸的水渠悄悄缩身钻出去，看到เ了院墙外的后山景致。依稀可见莺飞草长，山花满涧，但却又树影幢幢，随着她的移动落在她身上的光斑像一只只幽浮于空中ณ的手。
“那官家的中单上也会沾染上一些香气罢？”太妃不动声色地问。
蕙罗想想，答说：“应该会有一些罢……但奴婢每次见到官家时，他都已穿了罩衫或褙子……”
太妃睁目，眼波在蕙罗脸上睃巡一番๘，继续追问：“那ว官家衾枕之间用的是什么เ香？”
这暧昧的问题令蕙罗渐渐意识到เ了她真正想求证的事，顿ู时羞红了脸，深垂，低声道：“奴婢不知……”
“你真不知？”太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似还准备继续问，帘外的赵似却于此时开口打断了她。
“别拐弯抹角地套她的话了，”赵似冷一语，干净利落地作出了判断，“她长得又不美，皇兄不会看上她的。”
太妃侧目瞪他，斥道：“姐姐问你了么เ？要你插嘴！”
赵似既未反驳也未辩解，只侧身看书，不顾母亲迫人目光。
但赵似那句话似乎起了作用，太妃打量着蕙罗，眼神柔和了许多。蕙罗梳头的手法也像是令她感觉颇惬意，少顷，她对蕙罗薄露微笑：“你这丫ฑ头手确实巧ู，怪不得官家留下了你。”
蕙罗欠身应道：“奴婢愚拙，全赖官家宽仁，才能留在福宁殿中。”
“他要真宽仁，还轮不到你去给他梳头。”太妃一哂，瞥了瞥赵似，又道，“我这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蕙罗垂继续为ฦ她篦，不敢接话。太妃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几日官家精神好了许多，我瞧着应该跟你梳头的手法有些关系……听说他昨日兴致好，还去后苑走了走，给两处新建的殿阁取了名……后来我去看了，觉得那ว俩名儿挺怪的，一个叫‘迎端’，一个叫‘受厘’……”
她把“受厘”的“厘”念成“离”，其实这里应该是念“禧”。蕙罗昨日听赵煦讲解过“受厘”之ใ意，因此听太妃这样说，心里明白她念错了字，却也没有指出，依旧ງ浅含笑意一壁梳头一壁继续倾听。
而那边厢的赵似倒又打破沉默了。
“那字不念‘离’，念‘禧’。”他淡淡道。
“你道你娘不识字么？”太妃愠道，“那字明明是厘，毫厘的厘！”
赵似解释说：“‘受厘’的典故出自史记·屈原贾生列ต传，原文是‘后岁余，贾生征见。孝文帝ຓ方受厘，坐宣室’，宣室是未央宫前殿正室，而受厘的意思是祭祀后接受皇天福佑，这里的厘应该念禧，乃祭祀福胙之意，你读成‘离’就错了。”
太妃见儿子如此直其错误，面上难免有些挂不住，遂扬声斥他：“你以为读过两ä本书就了不得了？连你娘都敢取笑！”
赵似道：“我只是说出个ฐ事实。每次你说错话我都不曾笑过，只是指出而已，是你自己觉得我在笑你。”
太妃怒道：“天下哪有儿女指摘父母错处的道理！”
赵似又直道：“若我不指出，你下次还会犯这样的错误。你说错的话我听了可以不取笑，但若被外人听见，他们的反应就未必会和我一样了。”
“你口口声声说我错，却又不看看自己平日能做对几件事！”太妃示意蕙罗暂停梳，索性坐了起来，拍着榻沿面对赵似数落道：“你虽比姐姐多读了几本书，但为ฦ人处事全不通理，真真不懂ฦ事……我还想问你呢，上月梁都知庆生，姐姐拟了一份礼单给你，让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加的，你却为何非但不添，还私下减去了其中一斛白笃耨？”
她说的梁都知是如今的入内内侍省都知梁从政，继张茂则之ใ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宦官。而语中提及的白笃耨是指出自真腊国的笃耨香。此香属于树脂香，其树状如杉桧，而香藏于树皮之中，自老树中ณ自然流溢出的香脂ฦ色白而莹，虽盛暑不融，名为白笃耨。若至夏月以火炙树枝，令其脂ฦ液溢出，待冬月凝结而收取的则ท名为黑笃耨。笃耨香不易得，尤其是白笃耨，每次真腊ຘ国进贡，不过三斛ฑ而已，而朱太妃为ฦ梁从政庆生便赠一斛，实属一份厚礼ึ。
听太妃这样问，赵似垂着眼帘懒懒โ地答：“梁都知年纪大了，又不爱名香，你何必送他这个。”
“人家梁都知这几十年在宫中ณ什么เ没见过，若送他参茸金玉之ใ类，他能入眼么？而白笃耨今年只得三斛ฑ，我便送他一斛，好歹也算送得出手了。”太妃道，和缓了些许语气，又说，“何况，梁都知不爱名香，章相公却是爱的。他们往来应酬，梁都知也可借花献佛……”
这章相公则是指当朝宰相章惇了。赵似闻目露厌色，道：“我就是不喜欢你在礼单里塞这么多门道。回头被别人知道了，还道是我送的。”
“就真是你送的又怎样？只许某些人往枢密院送，就不许你送到เ中书门下？别ี人还没说话呢，你就忙着假清高！”太妃冷笑道。见赵似无语，她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试图劝说，“你这孩子就是未经历练，不懂世态人，而今你也不小了，你哥哥又是这等形，这些事也该学学了……上次你私下减去那白笃耨，我起初ม不知道，还跟梁都知说起，问他用了没有。当时他愣了愣，但毕竟是我阁中旧人，很懂眼色，马上说收到了，很喜欢。我回头细想他神，放心不下，又去查看了礼单，才现你撤掉白笃耨的事……好在梁都知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这臭脾气，不会跟你计较，若换了旁้人，还不知该怎样多心呢……”
赵似颇不耐烦，站起来朝母亲一揖，道：“孩儿还须准备除夕剑舞，现在已到เ练剑时辰，请姐姐容我告退。”
太妃道：“别ี急着练那劳什子剑。你先取了白笃耨，亲自给梁都知送去再说。”
赵似置若罔闻，转身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太妃恼火，当即拍案怒唤“十二哥”。赵似仍不理不睬，并不停步。太妃离席追至门边，扬声道：“十二哥，你给我站住！”
赵似不应，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太妃怒极，忿忿回到阁中ณ榻前坐下，猛抚着胸口叹道：“十七年来就养了这么个ฐ孽障，真是生生气死我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