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絮一阵感激，另一只手抚上他的面颊，为他拭干泪水，“傻瓜，我们能ม到哪里去？父皇是不可能让我流落在外的。”
“难道皇上就愿意殿下一辈子被困禁，被束缚么？殿下是视富贵如草芥的人，皇上若为你高兴，就应该放你出去，远走高飞！”
“他们已被皇帝囚禁，这辈子是出不来了。秦军勇武，各囚禁王族的监牢戒备森严，凭你一人之力是救不出他们的，你还是死心吧。”
镜氲抿着唇，只是哭。
流域顿觉羞愧难当，他是担心了吧。在渭河边上，小七说：不错，我喜欢飘絮！纵然我现在只是一介平民，但你若还是不顾她的感受让她伤心难过，总有一天我会将她带走！那时流域不觉得他的爱慕是压力，扪心而问，是因为ฦ小七的身份卑微吧，再怎么亲和，他仍是清楚的知道丞相之子的分量。但小七今日的举动却提醒了他一个ฐ可怕的事实：飘絮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任何人，哪怕是路边的乞丐，只要她愿，她想，皇帝都会依允她，只要她高兴。小七身中ณ两箭而不自知直到他们脱离险境，从宫人处听到时，流域哑口不言，反问自身：若是你，你会为飘絮的安危连疼痛都不知了么？
流域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他可以为飘絮死，但却无法肯定自己能ม为她做到如此地步，而这份不知，又是多么的真诚，多么的不可作伪，流域若是飘絮，只怕也要感动了。
飘絮看了他一眼，道：“……师父，未必愿意。”
“怎么会呢，瑾暄姐姐陪伴了大人十年，虽未有婚契，已如夫妻！”
高渐离心照不宣地：“公主殿下自然知道。”
镜氲心中一动，他们这个联盟的目的是推翻秦制ๆ，重新复国，大秦立国不过十载，这期间修驰道，筑长城，广修宫室，骊山陵墓耗民甚重，加上严刑峻法，焚书坑儒等裸的血腥的统治，老秦地自商君变法百年来，严苛的律法深入人心，老秦人自不以为然，但六国故地早怨声载道，蠢蠢欲动。他们这些还掌握着大量财富声望和人口的老贵族，旧王室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高渐离微微一笑，皇帝以为他会如战国时期的名士一般慨慨而谈，或指出皇帝ຓ做法中的不到之处，或讥讽嘲笑，大骂他的残暴刻毒！但高渐离没有，他只淡淡的看着这位暮色苍苍的帝王，如同听一位老者絮叨他的儿子如何的不孝。
皇帝今日摆下的是战国时期召见名士的礼数，正宫大殿，座下摆着靠近皇座的短案，皇帝一身朝服端坐等候，除了下座亲迎，已将召见名士该有的礼数做尽，而高渐离却没有一句慷慨之言。秦律禁私议，难道此人已在十六年的逃亡生涯中磨尽了本色光华？
笑声渐响，逐渐化为尖利的鬼哭，一声一声，响彻在咸阳城的噩梦里。
镜氲伸手在小七眼前晃了晃，“小七——你想什么呢？”
“看不出，原来你也会怕。”
小七猝然頽倒，在胡亥面前扬剑又有何用？小七从来没有如此的颓丧ç，无助感紧紧攫住他的心，虚弱是一种羞辱！胡亥看着他，金属质感的声音摩挲着他的鼓膜：“李流域和我，从小到เ大重伤无数次，她从来不曾这样来看望，你何德何能，竟能如此？”
“呵呵，身为燕国子民，牺牲一两个徒弟算什么？平时我支派你们你们心里有怨我也是知道的，现在是燕国的事，指手画脚不大对路吧！吴——老——爹——”吴庸不和她吵嘴，镜氲轻嘘เ了一口气，“罢，罢，过些时日是秦王的大寿，我猜你们必有所动作，只告诉你一句，千万别动赢飘絮一根寒毛！唉，你的话，向来比我的有用。”
“为ฦ什么？”
流域沉默一会，还是摇头，“孩儿不认得……”
李斯抿紧单薄的双唇，半日方无奈地挥手，让他下去休息。
小七道：“殿下怎么忽然对三公子生气？”在他听来，李流域句句话都未说错，如何飘絮却生气了？
飘絮和他说话便转成了笑脸，温声道：“同样的话，有些人说得，有些人却说不得。”太子扶苏在秦王大怒之下被派到了北方上郡，如今皇帝最宠爱的便是容貌性情和他几乎一个模子里刻๑出来的胡亥。朝中有不少大臣认为这皇座未必是嫡子继承，但还有一些大臣满心希望扶苏继承大位，一扫如今抑郁的朝堂之气。
芫茗扭着身子撒娇：“但是，公主，他很烦人啊！”
“公主殿下！”小七大惊失色，慌忙行礼，“原来是公主殿下，小七无礼！”
不多时抢花会正式开始，一时唿哨声满场响透，贵族子弟欢呼着打马奔驰而来，赛场上一片刀光剑影，这一个刚刚掀翻了那一个ฐ，不防头被后边的下了黑手，又是混乱又是热闹。小公子胡亥在上面看的拊掌大笑，连连叫好，眼见几个贵族青年脱颖而出，就要到终点抢到花球，挣打更是激烈。小七在下面看得直别嘴：就这水平，也好丢人现眼？一时技痒不过，飞身入场，抢了一匹被失败者丢弃的马儿，马儿猝然受惊，扬蹄长嘶，旁观者看得惊叫连连，生怕他被掀下马来。小七跟随，练的就是行军打仗的功夫，要被马弄下来小七就干脆ะ撞墙得了！收服了马儿，小七箭一般的策马而去。
前面的打打停停，万万想不到后面还有追兵，小七一声畅ม快淋漓的暴喝，扬了裹着破布的长剑击打而来，势如破竹，那些兵器如豆腐一般被分了开去。小七心情大畅，哈哈大笑着就要去拿那花球。胡亥转过头来，他的声音带着金属的质感，传入耳膜里，感觉像是在摩擦着人心，让人无端的慌乱ກ和恐惧，虽然才十七八岁，但那面容神情，简直就是秦王的翻版，连眼神中的戾气和冷漠都有几分神似，“那人是谁？没听说哪家的王公大臣有如此寒酸的公子！”
“当年……荆轲死于我手，我痛了十六年，但是，我不曾后悔，他为ฦ燕而来，只为履行对一个人的承诺，我杀他，也只为我对这个国家，这个君主ว的承诺！我们，只是各为其主。”
高渐离笑道：“何必说这些呢，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为自己找借口，动手吧！你我二人此生最后一次交手！”
两道寒光迅的交汇，火光大盛，遥远的战场似乎传来沉沉的鼓声，天地一片晦暗，一种暴怒似乎要席卷天地。两人的剑架在一起，这一刻不求输赢，不讲技巧，只拼手上的气力！高渐离亮若秋水的剑尖上映出他安静闲逸的脸，那是一张琴师的脸，不属于任何的杀戮，或许，这就是当年荆轲宁可带秦舞阳那莽夫也没有带他前来的原因吧。清风眼里有熊熊的战火，也有清冽的水，在流下来之前，两人极默契地同时撤手，没有一方乘势而追。
只一瞬，两剑又交在一起，寒气，火光，交绘着一幅流动的画面，剑啸起，甲士们只看见两人踩着凛冽的青龙，一黑一白，如两ä只大鸟在书房翻飞，青龙撞倒了书架，划破厚厚的书简，竹简哗啦啦滩涂一地，宛若一声声叹息。高渐离手里拿的只是一把平凡的剑，就是这样一把剑，躲过了秦军军士的搜查，在严å苛的宫闱中躲过了数不清的眼线，今日锋芒毕露，任何的利器，到了他的手里，就不再是寻常的利器了。皇帝随身所佩的，自然不是寻常之物，剑虽不宽，入手却极沉，凛冽的寒光，带着专属皇者藐视天下的霸气，一道道透明的冰龙，擦过高渐离的身边，丝丝断无奈地飘舞，悠悠而落。
地上的竹简因两人扫出的剑风再一次飞起，不可抗拒地片片而碎，逼人的剑气之下，无数的碎片犹如被细丝吊着，悬浮ด在二人身旁。碎片迷了清风的眼，时间被拉的很长，高渐离的脸逐渐看不真切，这是一场还未开始就注定了输赢的决斗。高渐离是瞎子，没有任何东西能ม阻碍他，一声轻啸，铁剑呼啸着，青龙破开那已极碎极碎的竹木碎片，带着尘世所有的风，所有不肯忘记的过往，袭向清风胸口。火光闪烁，铁ກ剑斩断，剑入人体沉闷的声响，清风不顾ุ一切的撒手撤剑，抱住高渐离的身体。
清风死死地睁大眼睛，牙关紧咬，水光在眼中滚来滚去，清风以为ฦ离这种液体远了，当年杀了荆轲，他痛苦却不曾流泪，他以为再也不会流泪了。这是一场还未开始就注定了输赢的决斗，高渐离只身而来，没有一个国家的期望，没有别人的血为ฦ他铺平的道路，没有详尽的一国地图，没有人为他高唱易水之ใ歌，没有价值连城徐夫人的匕，甚至连双目都没有了。他注定了要失败，他注定了要死在他手里。没有悬念，没有别的可能ม，清风斩断ษ了他的剑，也斩断了自己生的心，剑入人体，清风没有看，撒手撤剑，是知道他完全可凭借半把铁剑和他同归于尽。
高渐离没有和他同归于尽，那半把铁剑穿过清风腋下，软软的横在空中，高渐离凌乱的，粗而乱的呼吸在他颈边，那把王者之ใ剑穿透了他的心脏ู，几没入柄，鲜红的血水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袍，顺着他修长的指婉然流下。剧痛之下颤抖的手，握住剑柄，猛然间抽剑离体，踉跄而退，清风抱不住他的身体，眼看他半倚靠在柱上，血流如注，清风再也无法掩饰任何的痛苦。
高渐离喘息着，那已倒映不出任何的目望向皇帝ຓ的方向，唇角微勾，竟是笑了，似是遗憾ย，似是解脱，双目一阖，口中喃喃，似有所言，最终倚着柱身，缓缓的滑下去了。
飞鸟哀绝，三日三夜，萦绕宫殿悲鸣不已。
皇帝蓦然拍案而起，殿上众人吓的心神俱裂，惊惧地看着皇帝，只见皇帝大步而至，一把提起委顿于地的高渐离，怒冲冠，怒视着那ว双已不能视物的眼。
高渐离虚弱一笑，皇帝ຓ蓦地松手，高渐离重重地摔在地上，拂袖而走，“将此狂徒，悬挂示众三日，尔后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