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夜更深，楚生越窗而至，对翠翘道：“万事已๐备，请卿启行。”翠翘犹有迟疑状，楚生又誓道：“若事败，楚卿不以身任，而致令翘娘受辱者，千虫万毒，攒食其身。”翠翘遂意决，下窗上马。楚生亦上马同行。翠翘见那马夫青褶裰，毡笠，携伞同行。此时，九月天气，霜降以后，地面近海，便觉寒色侵人。正值廿三四，又无月色，好生凄惨。在马上叹道：“好共歹，都在今番๘也。”意懒心灰，随马而行。忽闻鸡声报晓，口吟绝。诗曰：
次夜更深，楚生越窗而至，对翠翘道：“万事已备，请卿启行。”翠翘犹有迟疑状，楚生又誓道：“若事败，楚卿不以身任，而致令翘娘受辱者，千虫万毒，攒食其身。”翠翘遂意决，下窗上马。楚生亦上马同行。翠翘见那马夫青褶裰๖，毡笠，携伞同行。此时，九月天气，霜降以后，地面近海，便觉寒色侵人。正值廿三四，又无月色，好生凄惨。在马上叹道：“好共歹，都在今番也。”意懒心灰，随马而行。忽闻鸡声报晓，口吟绝。诗曰：
词曰：
词曰：
次日，用解药替翠翘解了，心下顿然明白，如醉方แ醒，如梦方觉。道：“我怎在这里？”这是甚么所在？”老姥姥说道：“你卖在我府里为奴，今日参见老夫人，须ี要小心。”翠翘哑口无言，摸头不着。细看这人家，潭潭宰府，不似个将就人家。忖道：“我王翠翘多是做梦也，明明在临淄花园内烧夜香，诉衷情祝天，见起贼抢入，将我绑起，怎得后来阵昏迷，不知人事，睡得觉，这人物山川都更变了？我的家舍哩？我的丫头哩？怎都不见了？这宰府是谁家？我却到这里来，多管是梦也，抑是醒耶？”
正狐疑不决，忽丫ฑ头走至，对翠翘道：“新来的姐姐，奶奶坐在中堂要问你甚事，快些去叩见。”翠翘无奈，只得跟着那丫头转变抹角。座大厅，扁上是“天官冢宰”四字??中堂坐夫人，年约五十余岁，两旁列ต着丫鬟三四十人。内十余个粗壮雄健者，各执绳索板子恭立。翠翘忖道：“这不是个好所在，若果陷入她家，翠翘又落苦海了。”不觉堕下泪来。然事已至此，不得不上前相见。遂整整衣衫，转移莲步。此时乃暮春时节，已是单夹之衣。身穿月白绸纱衫，内衬红绸纱袄，白绣裙，大红凤头鞋，自阶下步步行上堂来，赏是风流齐整。
宦夫人看了道：“果然好个美品，怪不得我女婿爱她。今日不把她个下马威，怎么เ磨灭得她性子落来！”翠翘看看走近前，那ว旁้边立的丫头道：“新来丫ฑ鬟磕夫人头。”翠翘不知来历，回眼看那ว叫的人。那ว丫ฑ头大呼道：“还不磕头，讨打！”翠翘着了惊，连连跪倒，磕了四个头。宦夫人开言问道：“那ว丫头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有甚事故丈夫卖你到此？”
翠翘听了“丈夫卖”三字，不知从哪里说起，只得跪上前两步，含泪禀道：“夫人在上，待妾诉禀。妾家住临淄，乃ี良人之妇，偶在后园烧夜香，被人抢掳至此，望夫人搭救。”宦夫人道：“这妮子恁的胡说，临ภ淄离此相隔二千余里，你是几时离的？”翠翘道：“妾那夜烧香，是三月初五。”夫人大怒道：“这丫头真是可恶，半句言语也没有真实的。临淄到此，有月路程。今日才是二十五，你到我府中已是三日，就飞也飞不到เ此。我看你言语支离，行藏古怪，不是个ฐ背夫逃走，被人赚卖于此，定是做甚不端事，丈夫远卖他方。从直招来，免我拷打。”翠翘道：“妾实临淄良人之妇，有家有业，有公有夫，实是被强人劫掳至此的。”
夫人冷笑道：“更说得没腔了。强人掳了你，将来卖与我府中，船来三日，经程二千余里，你怎言不说？况此官船，难道怕他怎的不成！”翠翘哭道：“夫人，我被他捆住，心下还是明白的，我道大王财帛听取，勿伤吾命。他将甚物件在妾口中抹，便如醉如痴，不明不白，昏昏沉沉，不知怎么了。直到今日，方才明白。妾见潭府，尚疑是梦中ณ。”夫人笑道：“这是睁眼梦。你到我跟前不直言明诉，捣出这样鬼话来塘塞我。我替你醒醒梦，你自然条直肯说。”叫：“丫环，捆打她三十，再盘问她。”两边丫ฑ头应了声，赶到翠翘身边，拖翻在地。拿手的拿手，拿脚๐的拿脚，扯裤的扯裤，脱开来。大经裤ไ子映着莹白的皮肤，真是可爱。那些使女哪里晓得惜玉怜香，乃久惯行杖的人。把裤子抻得贴紧ู，些展动不得。个跪在地下记数，两个擒住手，个揿住头，个行杖。喝声数着，劈空板，打将落去。
翠翘叫啊唷声，臂上绝似火烧，魂魄早已不在了。那无情竹板，上下打在处，不须三五板子，血流漂杵矣。可怜如花似玉个ฐ佳人，怎受得恁般摧残。叫屈连天，地皮也啃去了寸。打到เ二十，气已绝了。丫头报夫人道：“新丫ฑ鬟死了。”夫人道：“挺起来用水喷醒。”丫头齐应了声，放了翠翘。把头发抓起，从背后挺住；人拿水，照ั脸喷，瞬息之ใ间，渐渐苏醒。道：“痛杀我也。”又移时，方神定哭道：“夫人饶命。”
宦夫人道：“我府中使女不下三百余人，你若死了，不过是毡上去得根毫毛耳。你莫把死来吓我，你若妮心改过，把那些油腔都去尽了，我也另作样看待你。你若仍前那样装乔，须ี知我要活活敲死。”即唤老姥姥出来道：“这妮子就拨在你名下，教她刺绣浇花，取名叫做花奴。把她这些旧ງ服色俱换下了另与她刺绣队里衣服穿。”姥姥上前对翠翘道：“花奴姐，谢了奶奶，同到我那里去将息。”翠翘打得半生不死，听得此言，想道：“死在这里，发不值钱了。且同姥姥去，看是怎样所在。生不能ม复冤，死当为厉鬼以报之。”爬向前，磕头道：“多谢奶奶。”那夫人道：“今后要守规矩，少犯定行重责，须要小心。”言罢，起身退入，诸婢皆散。
姥姥叫刺绣的丫ฑ头扶着翠翘，转到เ她的住所，叫值锅的暖酒，冲上些沙糖，把翠翘吃。翠翘道：“我恶心，吃不下。”姥姥道：“此血攻心也，你若不吃下血的酒，必要死。若在这府中死了，比只鸡牲口还不如哩。我看你相貌非常，自有出头日子。不知前生做甚冤孽，该到此处受这番磨难。你且安心调养自家身子，这段缘由少不得有个清白时节。”
翠翘听了姥姥ณ这些话，甚是讲得有理，因哭道：“只求老娘慈悲。我便勉强吃下酒去。”姥姥又去讨些护心药把她吃，整整睡了两个月，棒疮方แ得痊愈。起来换了青衣，替那ว些绣花女班，成行作队。逢五逢十，夫人来查次”见她刺绣好，花枝茂，也难为ฦ不得她。
日小姐回家，夫人唤花奴叩见小姐。小姐道：“这花奴是几时来的？”夫人道：“来有五个月了。人也伶俐，女工也通得。你爹爹讨来伏侍你的，恐不中用，我先留在府中教训番๘，等她习成规矩，然后送来把你。如今尽可用了。”小姐道：“多谢母亲。”夫人吩咐道：“花奴，你随去伏侍小姐，须要如我这里样。姑爷处切不可做没廉耻事，若有些风声，我带回来，便活活打死你。”小姐道：“我家主公也不是那等没廉耻的秀才。”夫人笑道：“事虽如此，我也要吩咐她。”
次日小姐回，花奴拜辞了夫人，又去辞别姥姥。姥姥泪下，也舍不得翠翘。低声吩咐道：“性命要紧，遇着熟人，切记不可厮认。在心，在心。”翠翘摸头不着，道：“承教，时刻๑不敢忘也。”洒泪而别，随小姐轿回家。进得门来，又是番境界，免不得替那些丫头使女趋跄。小姐问道：“花奴，晓得甚杂技么？”翠翘愁怨无聊，正欲借乐่音寄恨，遂禀道：“奴婢晓得胡琴。”小姐分付叫取胡琴张，付与翠翘。翠翘情伤命薄，调音指法更是凄婉。小姐听了大喜道：“你既擅此技，今后只随我佐饮消闲，不必入那些丫头队中。”翠翘道：“多谢小姐抬举ะ。”终日随着她弹弦歌曲，则免了替那些油盐酱醋丫头为ฦ伍，二则也得以发其抑郁不平之气。
时光易过，不觉半年有余。忽报相公回，小姐出迎，两个叙了寒温，问了起居，众使女并仆众们齐磕了头。翠翘那时还在房里替宦氏收整妆奁，小姐叫花奴来磕了姑爷头。翠翘放了梳笼，即整衣到厅上来。偷眼觑，惊道：“呀！束生怎到在这里！”忽小奴又叫道：“花奴快来磕相公头。正是：
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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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活地狱忍气吞声假慈悲写经了愿
词曰：
曰恩曰爱，试问而今安在？眼瞎心聋，兼之口哑，何用大惊小怪。曾明盖载思之ใ，已在地天之外。此等情人，若想为ฦ欢，定然遭害。右调蝶恋花
话说翠翘认得是束生，正欲上前厮认，听得小姐恁的称呼，想着姥姥临别分付，叫她见熟人切莫厮认，性命要紧之说，连连收住了口。暗点头道：“我道我怎的得到这里，原来是妒妇的计较。我且忍气上前，又作道理。”含住眼泪，走近前，朝着束生道：“姑爷磕头。”束生则初回，二则翠翘已๐死载，那知她落难于此，三来裙布素装，不似当时华丽ษ也，再不想被这女平章弄在家里。见翠翘磕过了头，因问宦氏道：“这女子从哪里来的？”小姐道：“爹爹在北京讨来伏侍我的。这丫头倒也能干，擅新声，弹得好弦子。”
束生闻此二语，打动了他对翠翘的念头，不觉阵心酸，泪盈眼眶。故推整衣，拭了情泪道：“她叫甚名字？”小姐道：“叫做花奴。”束生道：“花奴，你起来，好生伏侍小姐。”翠翘含泪应了声，起来立在宦氏身边。束生眼看去，惊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目瞪心呆。这花奴兀的不是王翠翘！暗暗叫苦道：“罢了，中了这妒妇计了。她当时不认我娶妾，正是此意。今日教我如何招架，如何解救！可不苦杀翘儿也。这是我害她了。”忍不住泪流满脸。宦氏道：“相公因甚下泪？”束生道：“起服在迩，念及你婆婆，不觉心酸泪下。”宦氏道：“相公若为ฦ婆婆泪下，可谓至孝矣。”翠翘见束生如此牵情，那眼泪儿哪里禁得，便扑簌簌吊将落来。恐怕宦氏看破，即推故走进去了。有古诗为证，诗曰：
今日何迂次，新า官与旧官。
笑啼俱不敢，方信做人难。
宦氏心知二人情况不堪，暗暗欢喜道：“这番奈何得他有趣，强似杀这滛妇刀矣。待我慢慢处置他。”吩咐整酒，替相公洗尘。束生道：“途中ณ劳顿，不堪任酒，则索罢休。”小姐道：“花奴颇擅音律，叫他在旁司酒，强饮杯，以慰久阔，勿阻妾之敬意。”束生无奈，只得勉强应承。
须臾酒至，二人坐下。宦氏叫花奴来斟酒，翠翘至，执壶斟酒。小姐道：“姑爷是要进前伏侍的，但不要违老夫人之命。伏侍管待无妨，我不比那吃醋拈酸，不能容人的妇女。今日却要你多劝相公吃几杯。”翠翘斟酒，束生如坐针毡。几遍价欲待掀翻桌面，推倒酒埕，抱着翠翘嚎天痛哭。那禁宦氏甜言蜜语，嘻笑谐谑，频斟苦劝。束生坚辞不饮。
宦氏道：“君再不饮，吾将效王恺故辙。”遂对翠翘道：“若不能劝姑爷饮此巨觥者，即以军令施行。快持觥跪奉姑爷！”
翠翘不敢违命，低头奉酒，跪在束生前。束生手足无措，勉强饮而尽。道：“小生已如命矣，幸恕花奴之罪。”小姐大笑道：“吾能为王恺，君不能效王敦！此酒可谓美人饮也。”束生道：“小生之恶醉强酒，亦犹王导当日之以人命为重也。”宦氏道：“相公可谓惜花人矣。花奴，再献姑爷酒。你善胡琴，可弹曲，劝姑爷饮。”翠翘不敢违命，取胡琴，将壶斟酒。在束生宦氏面前道：“姑爷小姐请酒，花奴奏胡琴侑觞。”小姐道：“只拣上好簇新中听的弹上来。若弹得不好，却是要打的哩。赏你酒钟，肉二片，先吃后弹。”翠翘不敢不吃，束生看了心如刀割，泪从肚落。翠翘是打怕的人，怎敢违拗。整顿胡琴，和平韵律。因观束生昔是同床侣，今为席上宾，相看而不能相认，感慨兴亡，成悲今日，遂弹云。词曰：
妾身薄命落娼家，嫁得良人实富华。绮罗队里笙歌迭，翡翠营中ณ音律奢。妒雨随风泊，又向侯门寄浮槎。笑啼不敢如无我，喜怒由人只问他。闻道主翁千里返，相逢却是旧侬家。为座上风流婿，为厨下小庸娃ใ。四目相看生气断，两心相照ั死争些。漫把胡琴调旧怨，悲哉今日实堪嗟。悲今日兮，位次何迂。忆旧ງ事兮，按拍长吁。相逢不语兮，肝肠欲断ษ。何时重会兮，双双同飞。
弹未毕，凄风楚雨，啾啾唧唧，扑至筵前。宦氏亦正襟危坐，愀然不乐。束生则两泪交流，不禁涕๓之无从矣。而翠翘心灰肠断，涕泗交横。束生怕露出脚色，便隐几而睡。宦氏道：“花奴，我叫你劝姑爷酒，怎弹出恁般词曲，将姑爷弹得睡着了。姑爷不醒，却要打你。”束生连连抬头道：“卑人不睡，聆音察理，隐几少思维耳。此曲真是弹得好，诉自己情衷，令他人耳聪，妙妙。”宦氏道：“果然好，知音者芳心自懂，但调太凄怆，殊非下酒之物。再弹曲，要使人闻者神爽，乃恕尔之罪。”束生道：“之为甚，何必再也。”宦氏道：“再斯可矣，庸何伤乎？花奴再弹上来，迟则重责不贷。”翠翘含泪道：“姑爷小姐请酒，待花奴再弹曲好的。”乃ี复整弦弹云。词曰：
凌扶摇兮憩á瀛州，要列子兮为ฦ好仇。
餐沆瀣兮带朝霞，渺翩翩兮薄天游。
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
这曲弹完，闻者心旷神怡。束生道：“高若崇山，宛若流波。美哉，胡琴技至此乎！”宦氏道：“‘飞纤指以驰骛，纷涩以流漫’，果是绝妙好技，请相公满饮大白以赏之。”束生无奈，又强吞了杯。眼中看了翠翘恁般折磨，讲又讲不得，说又说不出。自懊ิ恨，自埋怨，自怜惜，暗暗心疼，坐立不安，哪有心去饮酒。况听那样伤心曲调，发割肚牵肠，吞声忍气。但只怕难为ฦ了翠翘，故勉强下酒。宦小姐快心满意，腾倒得他二人对面不能识认。为座上主翁，为ฦ筵前歌婢，见他两下，眼彷徨，耳熬煎，不能言相通，半语安慰。冷眼觑了，又可怜，又可笑。道：“今日席酒，足消เ十年之气矣。”
翠翘上前不是，退后又不是。看了宦小姐，乃ี铜肝铁ກ胆的女罗刹；看了那束生，乃ี情深义重的旧夫君。则以喜，则以惧。喜的是良人见面，惧的是罗刹当前。翠翘暗道：“宦小姐，宦小姐，你恁般笑耍我两ä个，好狠心也，好妒毒也，好刻薄也。别人之妒，不过打骂相争，吵闹使气，名分犹然是妾，也好上前分解得两ä句，丈夫也好卫护得半声，旁人也好方แ便得言。你用了这样的毒计，借了娘家名色，将我劈空擒来，打入使女班中，夫妇相逢，明明认得，不敢厮认，实实不情，不能传情。他明知我二人情热如火，却以冷眼待之，绝不认真，味嘻笑怒骂，也不管活活的逼死她的夫君。正是：黑蟒口中线，黄峰尾上针，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宦小姐好狠也，宦小姐好狠也！我翠翘，生不能ม报你之荼毒，死当为厉鬼以啖尔魂。”
值更阑人静，宦小姐看他二人，生不得，死不得，坐不安，立不稳，暗道：“也够这对孽种受用了。罢，今日且饶他着，明日再摆布他。”对束生道：“相公倦极无聊，似不任酒者。想鞍马劳顿，多管要睡也。”束生正在难过时节，听得此言，好似天子降下赦书，将军传来免帖ຆ，慌忙道：“连日辛苦，十分神疲力倦，不能畅ม贤妻雅意，来日精神旺相，再当领教。”小姐道：“夫妇之间怎说此话。”叫花奴撤了酒筵，掌灯进房去。翠翘便唤值厨的收了酒席，秉烛房中道：“烛已有了，请姑爷小姐回房。”宦小姐道：“相公请行。”束生道：“同行就是。”
来到房中，束生道：“花奴叫她去睡吧。”宦氏道：“要她原为伏侍，相公睡了，她再去未迟。花奴，替相公脱鞋袜。”翠翘怎敢不遵。束生只要完事打发她去睡，连忙脱了衣服，钻上床去睡了。花奴立在那里，候伏侍小姐，随即与她卸下首饰，要拿汤来漱口。替她通了头，又要拿汤净面。要炉内焚香，然后替她脱了膝裤，换了睡鞋。等她上过了马桶，拿汤来洗了坐脚，伏侍得个不耐烦，自己也觉得有些厌起来，方แ吩咐道：“你去睡吧！”
翠翘归得房，已是五更时分。想道剑老燕山，珠沉海底，这活地狱何时脱得，不如死黄泉，倒是了百了。解下条拴腰汗巾，欲去自缢。转想道：“死有何难处，但我无限伤心苦楚，不能与束生罄。若死在此处，鸡犬不如，且甘心忍耐几时，束生少不得要生个计较救我，大抵续缘二字则索ิ罢了。也不知前生做甚歹事，今世恁般填报。”流泪吞声，彻夜不寐。
却说束生上床，身虽伴着宦氏，心中实虑着翠翘，暗恨道：“这泼妇怎用出恁般绝计，如今已落在她圈套中，缘情节是不消妄想了。但怎生用奇谋，脱了翠翘的苦海，等她另寻生路方好。若随她恁的胡行，不是逼死必然弄死矣。在这妒妇，立视其死，只当拔去眼中根钉ล；在我，视死不救，岂非假手杀之耶！我那娇娇็滴滴的翠翘，能禁几个ฐ磨灭。这妒妇明知我两人厮认，故做不知，大肆其枭张狼顾ุ之心，其恶焰正未有抵止哩！”计无所出，辗转竟不成眠。
次早起来，在家坐不住，收拾些礼物到岳母家去探望。宦夫人接着道：“贤婿几时回的？”束生道：“昨日。”宦夫人道：“你丈人恐女孩儿当家心烦，特从京中讨使女来伏侍她，可中用么？”束生道：“上好。”宦夫人道：“这丫头在我手中用过半载，颇知法度。贤婿却要尊重，勿使此辈放肆。”束生道：“小婿不是那等人。”宦夫人道：“你妻子也是恁般说，倒是老身过虑了。然少年读书人，多有犯此病的，故要说明。”束生唯唯而已。
晚上回来，只见宦氏坐在中堂，花奴跪在那里。束生魂胆俱消เ，救之无策。只得赔着笑脸，走进堂上道：“贤妻甚事生嗔？”宦氏笑迎道说：“说来甚是好笑，正欲待相公到家，拷问这贱婢。昨日之酒，散也未迟，哪里就辛苦了。平日相公未回，我定坐三四鼓方睡。哪争昨日晚，今早她替我点妆抿鬓，星眼红晕。语倒言颠。我问她为ฦ甚事作此光景，她道心感旧事，偶然如此。我乃甚等人家，容得恁般装妖作怪的贱婢，好好从直说来。其言有理，自当原情；若胡支胡掩，我这里上了拶子，发还老夫人活活敲死这贱人。借重相公，先替妾身拷问番。”
束生翠翘听了，四目相视，魂魄都不知哪里去了！束生忖道：“若不应承拷问，她必要叫人行杖，翠翘定然受苦；我若拷问，怎下得手！”辗转思量，忽然有悟道：“卑人方回，拷打求再迟日。花奴，有甚心事从直快些招来，免小姐生怒。”翠翘泪流满脸道：“待花奴自供。”宦小姐道：“丫ฑ头，取纸笔把她。”翠翘提起纸笔，两泪交流，禀道：“花奴生死，尽在小姐手中ณ，只求大发慈恩，赦奴死。”宦氏笑道：“你且供来。”束生恨不得跪下去替她讨饶，怎奈毫不涉着他，又是丈人送来的使女，哪时钻得进身子去。这叫做哑子吃黄莲，苦在心里。宦氏见他二人如此恩爱，偏要装威作势。
翠翘那ว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算来束生不能救她，研墨挥毫，笔供就云：
供状婢花奴，供为猿闻断肠事：
婢生北京，父遭冤难，堕落娼家，从良远嫁临淄。值夫主他出，流陷侯门。奴颜婢膝，榆杨易长几春秋；垢面蓬ศ头，镜匣尘埋多岁月。曾怜薄命，欲将金剪断青丝；泪滴红颜，几折玉钗银烛冷。思乡路远，更更点点碎愁肠；思夫莫觌，日日时时弹血泪。法外施ๅ仁，使妾身皈经皈法而皈佛，五中戴德，祝小姐多福多寿以多男ç。披肝沥血，所供是实。
献上宦氏。宦氏道：“原来你也是有丈夫的，但事势不同，境界各异。既ຂ在这里，就要行这里事。唧唧，象甚规矩！”对束生道：“花奴丈夫也在临淄，相公若去，替她访问声。若得她夫妇重圆，也是天上人间方便第好事。”束生唯唯。宦氏道：“你既ຂ想出家，我自当慈沐浴。”回房想道：“亏得纸供状，倒也得她开了线地步。虽不能夫妇完情，也暂避当场出丑。且我满腔怨恨，无门控诉，正好向观音大士前哀告苦情。我翠翘如此命蹇，立着活现现的丈夫在跟前，不敢厮认。若使当日竟出了家，也免了许多丑态。到เ如今弄得不上不下，难进难退。”正是：
早知鸳牒难凭信，悔不当初竟出家。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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