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时分,静夜,京城镇远侯府后花园内。
花丛树影间的碎石子路上正信步走着两个身形窈窕的年轻丫鬟,她们一路上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说笑,又时不时想起什么来似地数落身后亦步亦趋的小丫鬟几句。
“利索点,磨磨蹭蹭像什么样子?曾婆子真是越来越没成算了,咱们太太屋里要人,怎么送了你这么个愣头愣脑着三不着两的黄毛丫头来!”
左边的那一位瓜子脸水蛇腰,一看就是个ฐ厉害的。
小丫鬟被她训得直缩脑袋,哪里敢分辨,倒是她身边那位穿着杏黄色石榴裙那ว一位轻轻一笑给解了围。
“好了好了,这不是立等着要人么?要不是四儿那丫ฑ头眼皮子浅自作践楞要往死路上赶,咱们屋里什么时候要过刚进府的新人?按府里的规矩,哪个丫ฑ头不要在王妈妈手下好生□个三五个月才送进来。这会子说这些也没用,快些把人领进去了咱们好交差。”
那小丫鬟听见“死路”两ä个字越发吓得眼眶通红,头也不敢抬,连声唯唯诺诺道:“小红蠢笨,连累姐姐们受累,求姐姐们别生气。”
二女哪里理会她,不过仍旧自顾自朝前走罢了。
说起来她们都是侯府如今的当家主母孟夫人屋里有些体面的大丫鬟,容貌出挑子火爆些的名唤瑶琴,言语缓和些的叫做月书,而身后跟着的,正是人牙子那ว里刚刚领进来的新า丫头。
原来事出有因,这孟夫人屋里上上下下不算几位妈妈各个管事媳妇,单年轻丫头说得上名字来的也有十一二个,皆是经过层层筛选聪明伶俐的。但人的十手指头都不能一样长短,这同一个妈妈教导出来的丫鬟自然也难保一样听得使唤。
其中有一个叫做四儿的就是个聪明过了头的,竟敢偷拿孟夫人平日里不大用着的首饰出去变卖敛财,打量孟夫人的衣裳๙头面一间屋子都堆不下,想必不会被人发现,殊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终究还是被人揪了出来,由孟夫人身边的王妈妈一顿好打撵了出去。
要说这四儿不过是个一个ฐ月一两吊月银的小丫头,本来短上一两ä个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另外再寻好的送了来便是,偏生她干的活计又不一般。
阖府皆知孟夫人心里有两件事最紧要,一是周家的前程,另一件便是她屋后苗圃里的各色名种兰花。
这四儿家代代都是花农,因此才有幸得了这么个ฐ在孟夫人屋里伺候的美差,如今她去了,满府里却一时半会儿也选不出这么个会侍弄花花草草的妙人来。
眼看着心爱的兰花因打理不善而一株株凋零,孟夫人心里那个ฐ急啊!
哪里还管得了什么规矩不规矩,立等着要王妈妈去跟人牙子要人,只说别的都可不论,只要寻个懂花木的为ฦ上。
因此才有了小红这么个木讷的小姑娘一说。
进了孟夫人的院门,穿过朱漆碧瓦的抄手游廊,瑶琴和月书径自朝上房走去,小红的目光却被台阶前的一只用紫檀木架子托着的青花瓷大坛子吸引住了。
原来里头注满了清水,供养着几位色彩斑á斓的锦鲤,活泼灵动,煞是喜人。
瑶琴冷哼了一声便自顾自打帘子进了屋,月书轻叹,“你是穷苦的出身,没见过这些也不怪你。日后在这屋里久了,什么好吃的能拉下你不成?此刻还不快随我进去,切记日后一定要规规矩矩的,总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红闻言忙加紧了步子跟上她,哪里敢分辩什么เ皆因自己祖上来自江南,从小随父母生活在姑苏,这锦鲤在家乡是常见的,来到京城倒成了稀罕物,不过一时触景生情想起家乡的娘亲罢了。
将小红交给了管事婆子领下去,二人忙赶着去向孟夫人复命,才出了门便听见前头有人说话,抬头看去,也有灯笼影影绰绰的光。
走近一看,却见两个丫头扶着一个面容姣好、衣着华丽的美人走了过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凤凰来了!”
瑶琴满眼不屑,口气自然也不好,月书忙在背后悄悄掐了她一把,自己却是满脸笑容地迎上了来人。
“姨这么晚还过来,秋天的夜风厉害着呢,可要仔细别冻着了。”
那妇人莞尔一笑,不见有多亲切,倒也并不冷淡她。
“你们也辛苦,大晚上的还有差使。我横竖在家里也无事,还是瞧瞧我们太太来。这自打四儿出去了,她可没少一天的心。”
月书尚未搭腔,瑶琴却火似的把脸一放。
“可不是么?咱们都是蠢人,哪里懂得怎么讨太太欢心?全天下也只有姨你最贤惠最会伺候,太太哪一天要真少了你,那才是有不完的心呢!”
那妇人脸上的微笑一分未变,似乎对瑶琴的敌意司空见惯,倒是她身边两个小丫头都面有不忿之ใ色,只不过她们的主子都不曾发作,她们自然也不敢造次。
“姐姐常年跟在太太身边,这直来直去的脾倒是半分未改,实在叫人惭愧。只不过我们做下人的,眼里终究还是只有主子的好,说什么会不会伺候的话,大家都是一样的人罢了。”
妇人淡淡地说了一番话,也不再理会她们,扶着小丫鬟的手就往长房里去了,留下瑶琴煞ย白着一张脸直喘气,月书看着她无奈地摇头。
“我说你这是何苦?虽说当初她也和我们一样,都是太太房里伺候的,可她如今怎么说也是半个主子,你不看佛面看僧面,总这么得罪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瑶琴方แ才还像块一点就着的暴炭,听了这话却反倒默不作声,只垂着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脚尖,眼圈似有湿润的样子。
月书见她这样也不忍再说,忙又压低了嗓子劝道,“你的心思我明白,论品貌论忠心,她都及不上你。只不过会做人会哄着太太高兴罢了,偏就得了抬举,莫说你心里不服,我们也不服。可你细想,她如今做了姨,难道就真的欢喜了不成?爷还不是满心里只有那一位,一个月里能有个ฐ三两天到她屋里,她都要烧高香了!收了房一年,肚子还没动静,且不说咱们爷,就是太太那里,还能待见她多少日子?”
一番话说得瑶琴动了心,脸色也稍见缓和了过来。
原来那□名唤碧娆,当年也是孟夫人屋里的人,后来给了二公子周淮做小老婆,一下子成了高她们一头的姨ถ。
因她进了屋,她二人也不好再进去,又见她身边的丫鬟手里捧着食盒,便知她又不知做了什么补品来奉承孟夫人,必不能马上就走,便将小红的事告诉了夜里当值的丫鬟,自回房不提。
这里碧娆进了屋,左右无人,只有孟夫人身边的映画侧着身子在矮凳上坐着,正比着灯影子穿针ฤ呢。
“大晚上的做这功夫,也不怕上了年纪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