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哲人王降临人世，是要带来一套新า的价值观、伦理准则和生活方แ式。假如他来了的话，我就没有理由想象自己可以置身于事外。这就意味着我要生一种脱胎换骨的变化，而要变成个什么，自己却一无所知。如果说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恐怕就是这个ฐ。因为ฦ这个原故，知道有人想当哲人王，我就觉得自己被打量着。
至于题内之ใ语，还是我们为什么要怕哲人王的打量。照我看来，此君的可怕之处先在于他的宏伟志向：人家考虑的问题是人类的未来，而我们只是人类的几十亿分之一，几乎可以说是不存在。《水浒传》的牢头禁子常对管下人犯说：你这厮只是俺手上的一个ฐ行货……一想到哲人王，我心中难免有种行货感。顺便说一句，有些话只有哲人才能说得出来，比如尼采说：到女人那里去不要忘了带上鞭子。我要替女人说上一句：我们招谁惹谁了。至于这类疯话气派很大，我倒是承认的。总的来说，哲人王藐视人类，比牢头禁子有过之ใ无不及。主张信任哲人王的人会说：只有藐视人类的人才能给人类带来更大利益。我又要说：只有这种人才能ม给人类带来最大的祸害。从常理来说，倘若有人把你当做了nothing，你又怎能信任他们？
现在可以说，孔孟程朱我都读过了。虽然没有很钻进去，但我也怕钻进去就爬不出来。如果说，这就是中华文化遗产的主要部分，那我就要说，这点东西太少了，拢共就是人际关系里那ว么一点事，再加上后来的阴阳五行。这么多读书人研究了两千年，实在太过分。我们知道，旧时的读书人都能ม把四书五经背得烂熟，随便点出两个ฐ字就能知道它在书中什么地方。这种钻研精神虽然可佩，这种做法却十足是神经病。显然，会背诵爱因斯坦原著，成不了物理学家；因为真正的学问不在字句上，而在于思想。就算文科有点特殊性，需要背诵，也到เ不了这个程度。因为“文革”里我也背过毛主席语录，所以以为ฦ，这个调调我也懂——说是诵经念咒，并不过分。
注释：
不管怎么说，中外知识分子还是做着一样的事，只是做法不同——否则也不能都被叫做知识分子，这就是做自己้的学问和关注社会。做学问的方面，大家心里有数，我就不加评论了。至于关注社会，简直是一目了然——关心的方式大不相同。中国知识分子关注社ุ会的伦理道德，经常赤膊上阵，论说是非；而外国的知识分子则是以科学为基点，关注人类的未来，就是讨论道德问题，也是以理性为基础来讨论。弗罗姆、马尔库塞的书，国内都有译本，大家看看就明白了。人家那里热衷于伦理道德的，主要是些教士，还有一些是家庭妇女我听说美国一些抵制ๆ色情协会都是家庭妇女在牵头——可能有以偏概全之处。我敢说大学教授站在讲坛上，断断不会这样说：你们这些罪人，快忏悔吧……这与身份不符。因为ฦ口沫飞溅，对别人大做价值评判，层次很低。教皇本人都不这样，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他，笑眯眯的，说话很和气，遇到难以教化的人，就说：我为ฦ你祷ຕ告，求上帝启示于你——比之我国某位作家动不动就“警告”，真有天壤之别ี。据我所知，教皇博学多识，我真想把他也算个知识分子，就怕他不乐意当。
所谓道德体系，是价值观念里跟人有关的部分。有人说它森严点好，有人说它松散点好，我都没有意见。主要的问题是，价值观念不是某个人能造出来的人类学上有些说法，难以一一引述，道德体系也不是说立哪个就能ม立起哪个。就说儒家的道德体系吧，虽然是孔孟把它造了出来，要不是大一统的中央帝ຓ国拿它有用，恐怕早被人忘掉了。现在的知识分子想造道德体系，关上门就可以造。造出来人家用不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们当然可以潜心于伦理学、道德哲学，营造一批道德体系，供社ุ会挑选，或是向社会推荐——但是这件事也没见有人干。当年冯定老先生就栽在这上面，所以现在的知识分子都学乖了，只管呼吁不管干，并且善用一种无主ว句：“要如何如何”。此种句式来源于《圣经·创世纪》：“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真是气魄宏伟。上帝的句式，长用用还差不多。咱们用也就是跟着起哄罢了。
五
我曾经是个沉默的人，这就是说，我不喜欢在各种会议上言，也不喜欢写稿子。这一点最近已经生了改变，参加会议时也会言，有时也写点稿。对这种改变我有种强烈的感受，有如丧失了童贞。这就意味着我违背了多年以来的积习，不再属于沉默的大多数了。我还不至为此感到痛苦，但也有一点轻微的失落感。开口说话并不意味着恢复了交纳税金的责任感，假设我真是这么想，大家就会见到一个最大的废话篓子。我有的是另一种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