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气伤肝。隔一会老弟给你唱点好听的，见景生情，荤素两开，保证你哥子满意。大浑哥，今天要不是老弟我提醒你，把请水道袍披在身上，刚ธ才，肯定我们都成了落汤鸡。当然罗，雨是不大，不过，毛毛雨打湿衣裳๙。你看我，是不是有先见之ใ明。”二狗一笑。突然，他又拖声嗲气，黄腔顶板，用《打靶归来》的调子唱：
都怪杂种小胡子，
“好。其实，我请示过王处长，他不愿意安排，他，他说，党管干部嘛ใ，而且，三中全会都开过五、六年了。弄不好又涉及知识分子政策什么的。”
“李科长，什么，你说反常，怎么个ฐ反常法？”
惠芬不是本县人，和“伍同志”成家已经二十多年了。很多人夸她，说她的命不错，起码，比起几个同伴来，强多了--ๅ--ๅ--往事如烟，记得在那吃饭不给钱的“共产主义”在村口望了一眼，又紧跟着溜了，继之ใ而来的是无钱无粮的一九六o年，在得水肿病的爹妈双双无粮死去之ใ后，她和同村的几个姑娘，肚皮饿得实在难受，就结伴而行，来到这个山区县。其他的几个姑娘，都在农村成了家。她却偏偏有幸和“伍同志”结婚了。“伍同志”，在当时能ม不能这么称呼他，还该讨论。按照“内外有别”，对他是不能ม这么เ叫的。不过呢，那年月，排队划类的事儿，是家常便饭。不用说凡运动必先排队了，就是四时八节，大约都要来这一套的。唯其经常化了，对于芸芸众生来说，也就习以为ฦ常，谁也不愿去寻根究底了。
东西抵不上人，人回家，不带东西，当然也该愉快。惠芬不是那种贪图财喜的人。每当看见丈夫流着大汗，躬腰驼背的身影，她总要一阵心疼。而当她从背回的杂货铺里取出一件件丈夫舍不吃，舍不得用的物件时，她也要把丈夫着实埋怨一番๘。但是，丈夫确实也有两次是光着一双手回家的，这两ä次，全家都感到心惊肉跳的。一九六六年的腊ຘ月，因为有完全必要非常及时的原因，不能放假，丈夫不曾回家。而当次年七月丈夫回家时。除去一个完整的人，连那柄不便借用的牙刷，也没有了。带的东西，一律被中ณ和场一个什么造反司令部ຖ，“派上革命的用场”。吃的东西不用说是革命去了，电机不曾转动，晚上，鱼烛正是抄革命传单的必需之物。尽管光度不足，光源不稳，而且还有什么“灯下黑”等等缺点，但还是凑合用吧。举ะ一反三，牙膏、黄连素า、阿司匹林，天生我才，各得其所，那样没有用呢？还好，没有任何反抗的伍同志，满足了唯我独造的司令部ຖ长官的自尊心，看在两ä斤红烧肉的份上，长官堪称温良恭俭让，并未对伍同志过意不去，只是“以革命的名义”收了东西，又“以革命的名义แ”让他走了。大约又过了些年月，一场使人“震慑”的什么运动又来了，丈夫又空手回家一次。这次他并未被搜去一针一线，而是新า生的‘革命委员会’宣布他被精简了，他以编外的身份回家了。“编外”比编入另册更麻烦。回家务农是不可怕的，创น造世界ศ的劳动嘛，伍同志在机关里是经常蒙受这份光荣的。只是工分不值钱，今后补支的手，该往哪儿伸呀！于是，夫妻俩望着孩子大哭一场。三个月后，伍同志又奉命返回机关。原来把他划为编外的，这几位委员才是真正编制之外的弹簧工ื！以后又是腊月二十三日准时返家。东西有多有少，但没有再生空手回家的事儿了。
学习委员老孙慢条细理的说：“这个，我们就应该分析一下了。两天不归，5o多个小时，要算是失踪。一个呢，应该向段上汇报；二个呢，我们要分析一下，这个跛大爷到底可能去那里。”
班长一挥手，说：“现在先不说汇报的事情。免得过一会儿跛大爷转来了，上面又骂我们惊风火扯的。分析，大家说，可能去哪儿？”
生活委员大李一面想，一面说：“跛大爷爱去那ว里也就是那几个地方แ。一个是到供销社ุ打酒，但是他近来高矮说戒了，他的桌子上确实还有一行军壶酒。二个吗，如果闷慌了，他会不会去找小名，他那个干儿子。不过小名妈嫁人以后，他到是去得不多，不想吃油渣，不会往锅边转。”
生产委员周正梁说：“该不是查路，被洪水冲起走了。这种事情，也生过。”
班长决断地说：“这样，平平和老孙，到เ小名那儿打听一下，不要明说。顺ิ便问一问汪中秀，虽然他们没有什么关系，问一下也好。天下的事情，说不清楚。大李和小钱顺ิ着公路找。我们其他人，照常出工。”
于是，大家分头执行任务。
平平收拾打扮一番之ใ后，和学习委员老孙一道，先说去汪家铺子。在路上，平平说：“孙哥，其实去找汪中秀没有益处，你不晓得，前年，大家都说她嫁不脱了，才有人出主意，介绍给跛大爷。跛大爷也同意。那晓得这个ฐ汪中ณ秀，不同意也就算了，居然她还编起四言八句来骂王卡宾，说什么：他呀，‘拿工ื钱的农民，成分高得吓人，两脚站起不平，简直屁不能疼’，把王卡宾气得没法。他还日妈捣娘骂了一番，说，这个婆娘杂种编得好，老子是个道班儿！是带点残疾；成分也有点高，有他娘个富农老子，当年老子就是为ฦ了这耽误了生儿育女接婆娘。未必没钱，老子工资比年龄高，饭是干得起的，硬邦邦的三级工。什么เ东西。不接就不接，省得老子又有富农孙子的儿。’你想，今天去找汪中秀，我们怎么开口。”
老孙说：“也是，生意不成还仁义在呢，这些事情，那ว能编起四言八句来骂人。那ว我们就不去汪家铺子了。哦，还有小名他妈，又是回什么事情？”
平平说：“那是去年，段上不知道为什么叫登记什么เ大龄未婚青年时，小钱开玩笑，硬在纸片上写起‘老儿童王大富2๐1公岁，应及时配备老婆一个ฐ’的字样，以后上面没有反应。倒是班长给介绍了一个ฐ叫莲芬的寡妇。那天，跛大爷从箱子底下翻出一套中山装，脚登一双不系鞋带的轻便胶鞋，头还让小钱梳了一个什么เ“拿波”，手里提了一封“沙其玛”，一封冬菜，一方แ班里杀猪分的肉，由á班长陪同，我也去了。见过面，吃过一顿饭，跛大爷平日也是一张花猫嘴，那天却开不起口，反而去讲了一些交通能源是国民经济展的重点的道理。莲芬也并没有什么表示，礼ึ物和招待费也差不多。一个大的收获，就是跛大爷和寡妇莲芬的儿子小名交上了朋友。那ว天班长仗着脸上的酒意，要小名把王卡宾叫爸爸，小名公然不管他妈妈的脸色，真个甜甜地叫开了，一顿饭下来，也不知叫了多少声。据班长说，以后王卡宾又独自去了一趟莲芬家，可能ม还是没有讨着好，但是小名却偏偏缠着他，要求王卡宾带他上城。尽管他妈妈反对，也没能阻止这一老一小的俩个ฐ男子汉，他终于把小名带到了城里。听说，在段的招待所，他把已经打扮好了的小名介绍给他熟ງ悉的每一个同事和上司。‘去，喊声叔叔！嘿，我这个ฐ儿子，真是个瓜娃子！’‘幺儿嘞，喊一声伯伯，请到班上来吃喜糖。’所以在班上，小钱说：‘跛大爷，你还有点毛毛运气哈，先割谷子后栽秧，节气过了也不慌。’我也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两ä条腿赶场，当爹跟到เ当新郎，同时并举哟。’卡宾也只是嘿嘿一笑，似乎真有一种由衷的幸福。今年清明时分，莲芬和村里一个男人结婚了，听到เ消息，王卡宾大醉了一场，听说还在张家弯大涵洞露宿了一夜。其实，跛大爷这个人，大家都不讨厌他，工作没有说的，从不偷奸耍滑，对人也是诚恳。看见女人，也是规矩的。至于脚——那ว个彝族小阿依把他这双长短稍有点儿差距的脚称为ฦ卡宾，彝话就是跛脚。这个和什么卡宾枪没有关系。以后，大家连他的大名都忘记了——也只是稍微不灵便，但上山下坡，那ว次也没有拉下过。这一次，我反正有点不祥之感。”
学习委员老孙说：“再说吧。我来得不久，情况不了解。只是他开会不爱言。”
平平一笑说：“他现在也不会说个ฐ什么。听说原来说话出过漏子。说是65年才参加三线建设工作，在准备分配的时间，有天下午一个ฐ女的教唱革命歌曲，‘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唱歌要唱跃进歌，听话要听党的话。’王卡宾跛起脚花猫料é嘴起来说，第三句没有唱对，应该是‘吃饭要吃油抄饭’，惹的大家哄堂大笑。被反映上去，就没有进成工ื厂。以后说是分配去煤矿，他又说什么เ最好给女人打洞，也没有去成。东转西转，分配来当一个道班。他的成分高，又胡说了话，开始还说是监督劳动，又在深山老林工作，他的娘老子自然灾害早就死了，又没有兄弟姐妹、三亲六戚，哪里有机会结婚。这几年，大家不说他什么了，但是，年龄已经过了四十，人又是邋里邋遢，又贪一杯酒，还在哪儿学到一句话，是‘有酒万事足，无妻一身轻。’听说这一两年好一点。特别ี是大家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之ใ后。人呀，真是说不清楚。”平平叹了口气，老孙也叹了口气。虽然雨过天晴，小路还是滑，平平的高跟鞋走起来很不舒服。于是，俩人就直接向莲芬的家里走去。
大李和小钱顺ิ着公路找了一通，也没有什么重要现。虽然公路上有些坍塌的土石，也有洪水流淌过的痕迹，但是，一个ฐ是时间过了两三天，不时又下着雨水，怎么也看不出一个什么เ名堂来。小钱说：“大李，你估计是一回什么事情？”
大李想了一下，说：“王卡宾不是个鸡肠小肚的人，只是，四十几还打光棍，也是老火。去年我都劝他把时间抓紧，把莲芬缠紧点，因为莲芬也没有好拒绝，贞洁女就怕赖皮汉。他呢，因为汪中秀的事情，多少受了点刺激。觉得自己条件不行，说是等一下，把酒戒了，多少存几个ฐ钱。他不想，俗话说，二婚嫂，连夜讨，连夜不讨黄球了。以后就是这么一个结果。我们都替他着急。其实呢，这个人，有点古板，也有点传统，那里像你，说的是未婚青年，早就在享受已婚待遇了。”说罢嘻嘻一笑。
小钱马上反击说：“你不要说我，你的网网宽得很。你明白，我明白。”他话头一转：“跛大爷这个人，说不清楚。不过这回转来，无论如何，也要劝他去开个洋荤，人一辈子，图个什么名堂。年轻的时候错过了机会，一会儿成分高了，工ื作又没有一个像样的工作，地方又是他妈的山区，人又是有点跛，你说有什么办法。现在，条件松动一点，人又老球了。这次，就是老子出钱，也要叫他去干他妈几回。人世间也太不公平了。”
大李说：“事情也是这么一回事情。不过，打光棍和人不见了，也没有关系，我们还是快点回去报盘。”
在回班的时候，平平和老孙也回去了。一问情况，才知道莲芬和他丈夫去了外地打工，小名在学校读书，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他干爸爸了。班长又叭了口烟，“他妈的怪球了。”
怎么会躺在这儿？这是在什么地方啦？王卡宾睁开模糊的双眼，凭借着朦胧的月光，仔细地辨认着山形。耳边潺潺的流水声，使他的记忆慢慢恢复。终于看明白了：这不是十七公桩张家湾那ว个大涵洞的泄洪急流槽吗？是的。不是第一次睡在这儿了。今年三四月间，在喝了那ว台伤心酒之后，不是也醉在这儿过了夜吗？吃酒误事啊！他不禁自责起来。于是他要打挺起身，三五几步，跨上公路，就要朝自己的家——山湾那ว边的道班房走去。怎么了？周身是这样的软弱无力，手脚居然不听使唤。谁不知道我王卡宾是有几分手劲的；至于脚也只是稍微不灵便，但上山下坡，灵光呀。今天怎么เ了，酒？这害人误事的酒啊！
不对，怎么เ会吃酒呢？自上半年评奖会上下定决心以来，这些日子我是滴酒未尝，就是那ว千杯不醉的香槟，充满马尿味儿的啤酒，也是瞧也不瞧呀。哦，是了，今天是星期六，该死的雨，昨天晚上下起来就不住点。早ຉ晨，班长那充满期待的叫出去查路的喊声，把班内七八名同事一个也没打动。
“扎雨班！”四个小青年拿出一副扑克玩起“小二加甩”。平平那ว清脆的咯咯的笑声一直不曾停过，小钱那长满粉刺的脸上，又生起了纸做的胡子，使人要想出厌恶的笑，大李呢，又从屋里拖出“马凳”，去做那怎么也放不平的“安乐椅”。班长唧唧呱呱的抱怨，一面拿起锄头说下山查路，一面声称：整死先人也要到段上“辞职”了。平日自己้也有点爱出小风头的习惯，但现在不行了。生平第一次当了个半年度先进，去养路段参加了一个什么เ评奖会，又才从医院出来不久ื，这种阵仗，是万万绷不得的。说不定，有人马上就要骂我是“鸡脚神戴眼镜——假充正神”了。
哦，想起了，不去，自己到底放心不下。上天保佑，三点一过，这几个小青年收拾打扮要进城度周末去了。穿着“檐老鼠衫”的平平，在几个青年的簇拥下出门了，她去挡车，十拿九稳，崇拜她的司机多着呢。大李仍是老样，一面端详着那ว安而不平的椅子，一面拔着那ว拔而不完的胡子，哪会关心到路上。王卡宾只好信步走出来，沿着那ว上山的公路走去，心里不断的念叨：要是小名在这儿就好了。
雨后的世界ศ显得特别ี清新，山是那ว么葱郁๗，路面是那么耀眼明净，只有那被割蚀的沟壑里，才流着浑浊的水。植被良好的山，减弱了水的能量，路上倒没有什么เ坍塌的土石。他放下心来，并庆幸自己没有带上锄头。但是，刚转过山坳，他就被眼前的情景吓着了。
张家湾涵洞的出水口，不知怎么被塞住了，山上夹着泥巴的浊流，把涵洞上游汪满，渗透不及的水，正在慢慢的涌上路基，如果继续下去，或者路基要开口子，或者——起码这几十米的柏油路要软化变坏。对了，得回班里叫人啊。但是叫谁呢？小青年些都走了；大李呢，怕根本不会吃我这副药哦。继之，他想到回去拿工具，但除了自己้的那把锄头，其他的统统在工具屋里锁着呢，看来得自己้来处理了。
“人急智生”呢还是“忙中ณ无计”呢，他居然在下游的出水口用手去抠动那塞住出口的石头。起初，石头纹丝不动，他蹲开八字脚，猛一使力，随之，哗的一声，什么东西铺头盖脸的向他猛扑过来，还来不及害怕，他就失去了知觉。
回忆到这里，他庆幸自己不曾被洪水冲下第二层阶梯，下面是金沙江，只要下去，这条小命也报销了。但是现在怎么走呢？浑身无力，需要人搭救啊！可什么人有没有。霎时，他看见山的轮廓在清晰，继之ใ，他看见了山下公路上闪烁的光点，以后又是平行的光柱，和汽车爬坡的吼叫，他感到一阵喜悦。于是扯开嗓子，他大喊：“停一下，师傅！”但是这声音是那ว么微弱，他想，要是小名在这儿才好呢。他不禁心里慌，看来，得在这儿过夜了。汽车的声音逐渐消เ失，金沙江流水的吼声在加大。他感到自己的胸、头、腰、屁股、脚都阵阵痛，口也放肆的渴。他轻轻的摇头，明显的感到自己是在一堆砂石丛中ณ。看来，只好待天亮之后，有人现才能ม回班了。
回班，还回得了班么？恍惚听人讲过，这儿也常有野兽出没，说不定，要去喂狗豹子了，可我还有多少事情该做啊。
他想到，回班的第一件事，该是去洗一下自己那床上的被子、蚊帐、床单，不然倒有一点对不起班长了。
被盖还是今年三月份洗的。记得那ว天早晨，他拿起锄头正大步踏上公路的时候，忽然听得平平那尖嗓子的呼叫：“跛大爷，留步，班长有请。”他才一回头，小钱又叫开了：“王卡宾，跛子，班长喊你，你要充军呀？”他感到一阵高兴，班长有请，总是另有任务吧？并非一个人干活可以偷懒，而是总想去干点与众不同的工作，虽然，很多年言都没有资格，但是，如今好了。何况我王卡宾并不是一个废物啊。于是他乐่颠乐颠地向班长走去，脸上充满着笑意。
“在家把你的床单洗了！”没想到班长甩过去竟是这么一句话。他多少有点意外：“就这？”
“时间多，再给伙食团劈点柴。”班长居然又补充一句。
是有什么เ检查团来？王卡宾想，但是他们每次来不过是吃一顿饭就走了，有时，在地里摘点什么海椒，砍几棵白菜什么เ的。从来没有登堂入室，深入到我床上过啊！
当他劈好柴，又三爪两把洗好床单之后，他靠在大门的石块上，慢慢地醉着酒。中ณ午收班时，班长望着孤零零地晒在铅丝上的床单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王卡宾呀王卡宾，叫你洗床单，你就洗床单，你那蚊帐，被子也不拿来喂一下水？你看你的衣裳，好像从煤堆里掏出来的哟，你洗的什么名堂，还好意思晾在这里！你还怎么接老婆哦。”
“嘿嘿，嘿嘿”王卡宾傻乎乎的望着班长，随即又把瓷酒壶递过去：“来一口，班长。”还没有忘记在壶嘴上抹一把。
霎地，他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爸爸，你怎么了？”他使劲睁开双眼，但是，万籁俱寂，连水沟也停止了流水。这不明明是小名的声音么？
今年清明时分，莲芬和村里一个男人结婚了，听到消息，王卡宾大醉了一场，也就在这个涵洞露宿了一夜。第二天早ຉ上，小名居然在这里找着他，还亲热的喊他“爸爸”。他竟当着小名的面哭了。小名告诉他，新า爸爸为自己扯了一套新า的衣服。他点点头，说：“娃娃ใ，你要把你王爸爸记到哦！”
“小名啊，你在哪里哦？”他呻yin了一声。月亮落在了山的后边，他感到阵阵的凉意。朦胧中，他恍惚又听见了马达的声响，他想起了自己这份工作：养路工ื，这是怎么一个职业哦！
人们惯常的称呼，都叫做“道班儿”，就是在班字后面，总要加上一个ฐ儿化音，似乎这样才会显得身份轻微。七十二行，那一行像道班这样不起眼呀！妈的，除了阻车，人走不通了，谁还关心过我们啊？他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马上，他又想到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在一次什么会上，有人讲起了能源交通是什么เ重点，而道班儿，居然和交通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其他的不懂，他所在的单位，总是在交通局去拨款，让他觉得还有那ว么一点渊源。今年春上，他还破例多得了十来块钱，说是这个养路段被评为ฦ地区的什么เ先进单位了。什么？要来真格的么？这个在工ื作上从来不懒散的人又暗暗加了劲。平平小钱们平日固然要挖苦他，但选起什么先进生产者来，倒是一致举了手。就在段的半年度先进会上，居然他也出席了。而当那位段长把十五元奖金到自己้手上时，其他的代表和段上的工作人员居然使劲鼓掌。他感到เ惶惶不安，平日的油腔滑调也不敢上阵了。还慌得忘了向其他同志和段长点头行礼，以至于回到เ座位上才记起忘了这件大事后悔不迭。会议聚餐，他去得较晚，又阴差阳错地被喊去同段长同桌，桌上的一位生客，偏偏是县里的一个什么主任，是一个十分年轻漂亮打扮时髦的女子。弄得他手脚๐不知道咋放，不但没有吃饱，还下定决心，该戒酒了，该好好工ื作了。晚上会议安排看电影，是叫《我们的牛百岁》的片子，里面有一个什么人，晃动着自己的影子。回到招待所，他热，呕吐，随之ใ昏迷。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现自己还躺在医院里。第二天，不少人来看他：床头上堆满了罐头、奶粉、麦乳精和水果，望着这么多来看自己的同志，他居然眼睛有点酸。住院的第二天，莲芬和小名也来了，小名仍然亲热的叫他爸爸，莲芬还为他提来了鸡蛋。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抓住小名的手，当然，眼眶里汪着泪水。
这天下午，在段长和医生来看过他之后，他听见他们在门外商量着什么。段长说：“八十元一支啊？好吧。”医生说：“那ว就决定用这种针药哟。”怎么เ，得花这么多药费，他的心里一热，马上叫了：“不要不要！”当人们惊讶地望着他，他扯着嗓子说：“我哪要那ว么เ贵的药哦，8o块，买酒都够我喝三个月了。我的命没有那ว么金贵。”
这针药真灵，几天以后，他就出院了。在回班的路上，他是坐的段上的翻斗车回去的。可是，包括段长在内的几个工ื作人员都坐在车厢上，把驾驶室让给了他和小名。
车辆爬山的马达声似乎更响了，他突然想起，这是一种什么เ车呢？解放牌、面包车、还是外国翻斗车……不久之前，就在开会的前期吧，有一次，他一面喝着酒，一面指着几辆封得严å严实实的汽车对小名说：“这是军车，那里面拉的全是原子弹，拉的是人造卫星哦！”随之一种自豪感慢慢地从他的心里升起：谁说道班儿不强啊？他对小名说：“以后我退休，你来顶我的班吧！”望着小名那ว快活的脸，他心里怪舒服的。于是，又黄腔顶ะ板的唱什么：“养路大爷我英雄汉，日夜养路在深山，路儿养得平展展，车儿跑起一溜烟……”
汽车的声音又小了，他想到，我怕是活不成了。……往事如烟，自己是外地人，家在老川北呢。58年老头老妈害肿病死了，十七八的小伙子，成分高，工分低，好多次参加工作，对没有我的份。不是修水库脚受了伤，又是三线要人，现在恐怕还在家里。这样大队书记一点头，就由á千里之外到了这里。开始说是保钢๐元帅升帐，还没有动手又要去伐木，还没有进山又说要造房子。结果房子也没有修成。好家伙，几十个ฐ同乡都找了好工作，独于我，在这儿来当这个道班儿！三混两混，四十就出头了。他叹了一口气，命运作弄人呀。多好笑，现在参加工作，招考啊，顶替啊，说好话还要加上送礼，小名还想顶我的班呢。他妈的，也怪自己嘴巴不牢靠。
随着一声隆隆的雷声，天上又噼噼啪啪下起雨来，他恍惚觉得有人在为ฦ他盖被子，而且，越盖越厚，出不了气了。他的神志开始不清……他正扛起锄头准备出工ื，突然听见小钱的叫声“王卡宾，跛子，班长喊你，你要充军呀？”他转过头，看见班长一边叭叭的抽烟，一边说：“结婚呢，还上什么班。”他问谁结婚？平平笑着说：“你呀。你不是先进吗，上面给你分配了一个女人呢。”他有点慌张了，“是小名的妈吧，她不是已经结婚了吗？”在会议室，他穿中山装，登轻便胶鞋，梳“拿波”头，可是新娘总看不清楚，他尽量张开眼睛，哦，那不是年轻漂亮打扮时髦的女主任吗？他忐忑不安，忽然听见班长说：“现在，请新郎王大富、新娘汪中秀报告恋爱经过。”怎么又会是汪中秀？他更加糊涂了。怎么小名在望着自己笑呢。他突然想到，都结婚了，我的被子、蚊帐还没有洗呀。他慌忙火急，寝室门却怎么เ也打不开----ๅ--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在作梦吧。他凄清地笑了一下，又迷迷糊糊地感到เ自己是已经死了！怎么，后面有那么เ多送殡的人啊……你看，书记、段长、干事，干部们全都来了。那是谁？不是莲芬吗？依旧ງ是那一双不曾笑过的眼睛，头上戴着白孝布的小孩，那不是小名吗？他想起曾经答应过要给小名扎一只能飞上天的风筝，可惜啊，一直没有动手……他妈的，老子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他又挣扎了一下，又叫小名小名。
该死的雨又哗啦哗啦瓢泼一样下了起来，金沙江的吼声更加放肆，他叹了一口气。这时他突然觉得身体在向下滑动，他想去抓一个什么东西，似乎是一把草，但是，什么也没有阻止他的下滑，……突然，他感到身体漂浮了起来，恍惚喝了好多酒，感到无比的舒服，小名怎么เ在微笑的看着自己้，后面竟然站着一个女人，是莲芬，又像是县里的那位女主任……又突然觉得十分恐慌，怎么还没有开始生活，又要结束了。他又感到全身冰凉，有什么人用马尿一样的啤酒在拼命灌自己，为ฦ什么เ呀……随即世界ศ一片空白。
星期五，班长从段上鄢嗦嗦的回来。同时来的，还有搞劳动工资的温干事，温干事传达了段长的决定。王大富生死不明，只能算不假失踪，先挂起来；他没有亲人，父母在三年自然灾害中早ຉ已死亡。三代单传，也没有什么三亲六戚，没有什么人可以通知，就给派出所备了案。本月工资至18๖号，共计42๐元7๕角8๖分。他们又去王卡宾的寝室看了看，一切都比较零乱，只是他的一口没有上锁的箱子里，看见了一张半年度的先进工ื作者奖状，一套开会时间穿的中山服，下面有一个ฐ信封，信封上歪歪扭扭写了‘我儿小名’字样，打开看，是四张十元的票子。温干事叹口气说：“他呢，八成不在了。你们处理就行了。这个先进工作者奖状我带回段上，说不定有什么เ用处。”说完，又去菜地里砍了几颗白菜，就走了。
在班长的寝室里，大家又在一起，默默无语。
“怎么，就完了？”大家问。
“不完还能怎么了。道班嘛，我们还有啥子？”班长答，一面又吧嗒吧嗒猛吸起烟来。
小钱突然激动地说：“就象温干事说的，王卡宾有八成赶到เ上海当驻英（阴）大使（死）去了。我来说个话，王卡宾和大家朋友一场，他一辈子什么好事都没有赶上。死了我们还是要有点动作。一个是我到城里去请王道士给他开个路，让他跛起脚走路，少点麻烦；二个ฐ是把他的衣服被子给他埋葬个衣冠坟，也算是入土为安；三是我去找东街张算命写篇祭文，我们宰个ฐ红鸡公，将就王卡宾寝室屋梁上吊的那块腊肉和桌子上的酒祭拜他一番。那个杂种不同意，必定不是他妈的个ฐ人。”这一说，大家彼此相望。都说不出话来，平平的眼睛还有点红。
班长死劲吧嗒吸了一口烟说：“怎么เ说呀？这样吧，我们的动静不要搞大了，王道士开路，千万不行，敲锣打鼓，烧钱化纸，还不把其他人惊动了？其他的问题不大。时间就是明天下午收工之后，今天做准备，在老林后山挖个ฐ坑，老李钉几块板板，另外搞块碑，写王卡宾三个字，不写名字，以后有人追查才脱得了手。现在我们就开始，大家出工的圈圈一律画圆。哦，明天平平去把小名喊来，好给王卡宾了个愿。但是，千万不要把消เ息说出去了。”事情就这么เ定了下来，大家分头去做。小钱即刻就搭乘便车进城，去找张算命写祭文去了。
祭奠会也没有什么特别之ใ处。天空阴霾四合，空气郁闷不堪，大家心里也堵，谁也不想说话。由平平安排，在小名的头上搭着一块白色头巾，算是孝布，大家行三鞠躬礼，在平平的指导下，小名又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大家挪动了腊肉刀头、大红鸡公和滑背泥鳅一下，又向坟头泼洒了一碗酒，之后是生前好友小钱把东街张算命写的那篇祭文念了。只是一行念，一行又忍俊不禁，使祭拜会不免氛围效果有点那个ฐ。祭文是东街张算命用黄表纸、毛笔工楷竖行、老式标点写的，据说张算命听了小钱介绍之后，还流了几点清泪才完成，并且表示不取分文。祭文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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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酥纪元千儿九百八十二年。桂月吉日。宜祭之夕。我山弯道班相关同人。并干儿子小名。谨以腊肉刀头。大红鸡公。滑背泥鳅。苞谷烧酒。致祭于卡宾王公。讳大富。跛大爷之灵前。曰。呜呼。道班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跑。大爷可能ม脚不平。洪水冲起跑球了。我王公。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胸ถ怀大志。卓尔不凡。兹按平生行状。作多子歌以纪之。歌曰。伟哉我公。奇特男子。终鲜兄弟。为独生子。鄙视对称。脚成跛子。立场坚定。不孝分子。保护环境。不挖洞子。爱护生态。不砍树子。效法自然。不修房子。专心致志。爱护车子。坚持真理。不怕棍子。虽然快枪。不枪子。能言善辩。爱充壳子。照ั顾光棍。不接妻子。披麻戴孝。有干儿子。俯视众生。不当人子。独我王公。是条汉子。呜呼。跛大爷。不简单。顺江而下一溜烟。不坐轮船不费油。几天就到上海ร滩。不用棺材不用火。不费布票制寿衫。阎王跟前不报到。失踪名字留人间。今天我们祭奠你。请你喝得打偏偏。跛大爷哦。你的魂。快回来。莫在外面紧到挨。滩上美女虽然多。莫得票子也枉然。不如赶快回山里。投胎转世当道台。哀哉尚飨。
等到祭拜完毕，一弯新月，已经出凄清的光。大家又沿着衣冠坟走了一圈，老班长又用长烟杆在碑上轻轻敲打了三下，才收拾东西，转回道班，又来饮酒吃肉。席间谈到เ跛大爷的好处，把卡宾王公剩余的六十多元钱，一并给了小名，又由班长表态，说是十年以后，小名可以顶ะ班，把小名笑得乐呵呵的。又决定把卡宾王公的行军壶，送给东街张算命，算是他高度概ฐ括了跛大爷的一生。
次日，只生了两ä个小小余波。一个是小钱在搭乘๖便车进城送行军壶，突然感到人世无常，不如在张算命那儿把自己和平平的生庚八字合一合，如果不是彼此相克，干脆大家住在一块，去登个记，转正定级，不要只享受待遇了。另外一个是，在平平送小名回家的路上，小名几次钻进路边草丛，平平还要进城去会开车的周哥，有点不耐烦，问小名干什么。小名说，晚上的腊ຘ肉有点咸，口渴，半夜起来喝了生水，在拉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