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刃缓缓渗进裴极卿皮肉,鲜血已顺着雪白交领ๆ流入衣襟,将胸口渐渐染红,仿佛离生死交关只差一分,林妍见不得这鲜血淋漓的场面,她背着脸拉了下折雨衣袖,轻声道:“算了,我没事。”
萧挽笙望着裴极卿,紧压着伤口的手慢慢垂了下去,他的手慢慢颤抖着握拳,轻声道:“我现在就找个人,送他出去。”
白马猛的抬起两只蹄子,冲着傅从谨摇头摆尾,裴极卿一惊,猛地栽进树丛里。
裴极卿这才注意到,傅从谨的身上带了些酒气,他虽有武功在身,但喝了足量的酒,五感也会变差,大抵是这样,才一直没发觉自己在附近。
决云低下头,小小的吞了一口面汤,他望着裴极卿温和的笑脸,有些厌恶的别过头去,喃喃道:“我娘死了。”
“出卖你?”裴极卿扭头放下面碗,冷笑道:“别觉得自己้很金贵,出卖你,我能ม拿几个钱?”
决云突然觉得很美味,他立刻抬起小手,狠狠在红薯上咬了一大口,结果被烫了一下,忍不住像小狗一样吐出舌头,发出细细的呼吸声。
裴极卿望着决云,知道他一定在惦记着明妃,只是傅从谨贵为摄政王,却只能沿着“小皇子受伤”这一条线索ิ找人,想必他对小皇子的事情知之甚少,并且完全没有把握。
萧挽笙扬起手掌,却又轻轻放下,将地上的人一把提起来,瞟了一眼两边的侍卫,两名壮汉会意的走过来,将裴极卿单薄的身子一把架起。
萧挽笙没有娶ດ妻,他本就是刀口舔血的武将,也从不将任何文臣放在眼里,当抄检大学士容廷之ใ时,他在容府里见到了刚满二十的容鸾,那个读书人举起两ä只戴着厚重的镣铐ຖ白细手腕,小脸尖俏雪白如玉,一双红红的大眼睛含着半分愤怒半分泪水,就像一只可怜的兔子。
裴极卿没有说话,他抬起头,勉强望着与雪地相接的压黑天空,打更声再次响起,折雨这才发现,这个人喝了一壶鹤顶红,竟然撑过了一个时辰。
折雨蓦然回头,锁眉道:“什么?”
决云不明所以的望着裴极卿意外温和的眼神,裴极卿穿着件洗到灰白的布衣,发髻里簪着支光秃秃的木簪,可那张脸套在这样朴实无华的衣饰,却依旧带着些难以言喻的芳华——
冬日难得和煦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将原先过分苍白的面孔修饰的缓和俊俏,连那双眼睛不自主的含着八分笑意,决云望着他,莫名觉得这人不说不动的时候,居然会看着这么好看。
裴极卿颇็为满意的笑笑,将披风带子重新า系了一遍,轻声道:“我本来是想搞价的,可这衣服实在合适,就不忍心了。”
决云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衣带,心里恍过一丝异样的念头。
两人走了一阵,裴极卿带着他来到一处白墙青砖的高大建筑门口,上面提着“岳山书院”四个篆字,门口还站着两ä个ฐ衣着齐整的守卫,裴极卿望了眼决云道:“岳山书院虽比不上官学,但也还算不错。”
决云望着书院肃穆严谨的大门,将被裴极卿紧攥的手挣脱出来,他突然觉得一片阴沉,仿佛知道裴极卿为ฦ什么好心好意带他买衣服,还一口一个“小少爷”,突然感觉身上的衣服和裴极卿都没那么好看了。
他低头喃喃道:“这么เ厉害的书院,不会收我的。”
“我有办法,他们怎可能不收你?”裴极卿上前,对着守卫客气笑道:“这位先生,我带我们家小少爷来求学,请问顾先生可在里面?”
“顾先生在里面。”岳山书院是京城中有名的私塾,守门小厮见裴极卿和决云都没什么排场,本想将他们拦回去,但他望着决云,觉得这孩子白白净净,衣服穿着也很整齐,倒也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于是他客气的拉开大门,扬手道:“福伯,去请顾先生,有位小公子来了。”
福伯点头,小厮便向裴极卿指指正厅的路,裴极卿又一把拉过决云的手,将他拽进庭院。岳山书院规格宏大,齐整的青砖白墙中,隐约传来少年朗朗的读书声。
那位顾先生似乎ๆ一夜没睡,他歪歪扭扭的穿着青灰色罩衣,伸手整整发髻,有些昏昏沉沉的迎了出来。
裴极卿向他拱手致礼,将决云推到เ身前,道:“顾ุ先生,我们小少爷想来贵书院读书。”
顾先生揉揉水肿的眼睛,好半天才看清眼前人,他低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决云停顿一下,道:“我叫郞决云。”
“郎?”这孩子的确是京城口音,但顾ุ先生回忆片刻,发现自己还真没听过这个姓氏,他向小厮招招手,不耐烦道:“让你们守门,招子都不放亮些,什么人都带进来。”
顾先生又没好气的打量了裴极卿一眼,道:“你也不打听清楚,我们这儿虽没什么皇亲贵戚,可也不是什么人都往里放的。”
说完,他抖着袖子起身,嘴里也不知骂了句什么。
“裴七。”决云拉拉裴极卿的衣袖,故意委屈道:“你看,不是我不愿意来,是他不要我。”
“顾鸿鹄先生?”裴极卿瞪了眼决云,将他推到自己身后,轻声道:“顾先生昨天去玩了一夜?看来精神不太好,难道又输了不成?”
裴极卿认识顾鸿鹄,此人原是位进士,若不是因为滥赌,也不会沦落到这书院来当个教书先生,只是没想到自己้死了一回,顾鸿鹄依然嗜赌成性。
不过,对于裴极卿来说,顾鸿鹄的不成器倒成了件好事,他听到这话,果然立刻倒退着转身,一双水肿的眼睛也不由瞪大,他望着裴极卿,低声咬牙道:“狗奴才,胡说什么东西!”
“没事,我们家小少爷想来念书。”裴极卿诚恳微笑,从袖口摸出一锭金子晃晃,却没将金子直接交到顾鸿鹄手里,“顾先生不再商量商量?”
顾鸿鹄抬头,看到刚被自己训斥ม的小厮正站在门外看,于是动手将门掩上,他上下打量了裴极卿一番,问道:“你丫是什么เ人?”
“我是小少爷家的下人。”裴极卿重复一遍之前的回答,“我送小少爷来京城寻亲,家人没找到,小少爷不愿回乡,京城恰好戒严,便决定在京城暂住。”
顾ุ鸿鹄没好气的拉开抽屉,将笔墨从里面取出,抬手道:“户籍册子拿来。”
“没有。”裴极卿摆摆手,轻声道:“私生子,还没来得及弄户籍册子。”
“你!”顾鸿鹄抬眼望着裴极卿,将毛笔摔在桌上,问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让小少爷找个读书的地方。”裴极卿道:“而且顾ุ先生欠的银子那么เ多,难道等着昌盛赌坊的人闹到เ这里来?”
顾鸿鹄恶狠狠的点点头,行云流水的胡乱记下决云的名字,他抬头望了眼决云,突然愣了一下,道:“我怎么瞧着,你有些像个ฐ胡人。”
决云顿时慌张起来,一脸幽怨的望向裴极卿,指望着裴极卿因为害怕而带他离开,裴极卿却将顾鸿鹄拖到一旁,轻声道:“这就是我们老爷和胡人舞姬生的,所以家里人才不认。”
顾鸿鹄意味深长的点点头,他扭头看着决云,没好气道:“你记着,我们这里虽不是官学,却也都是好人家的孩子,你只安静坐着,别惊扰人家。”
决云望着顾鸿鹄张牙舞爪的眼神,小拳头立刻就想挥起来,裴极卿连忙跪下,将他的手握紧,边瞪着眼边作相柔声解释:“云少爷,这外面不比家里,你要多谦让着点……”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鸿鹄便唤了两个小厮进来,那两个小厮都穿着一袭青衫,眉目温和,一个ฐ在书架上捧了文房四宝,决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另一个推着出了房门,他视死如归的回头看裴极卿,眼神里颇็有被逼良为娼的架势。
裴极卿倒是叹了口气,他从地上站起来,望了决云瘦小的背影,轻声道:“没事,多看看书,晚上我就守在门口。”
“我先收下,真出了事儿就立刻让他走。”决云前脚๐出门,顾ุ鸿鹄便迫不及待拍拍裴极卿肩膀,轻声道:“钱呢?”
“我记得书院的学费是一两三钱。”裴极卿将白银细细的摊在桌上,轻声道:“顾先生你要其他钱的话,等赌坊的人上门,我自去还给他。”
顾鸿鹄气得要死,他重重拍了下桌子,厉声道:“你这人……”
“怎么?”裴极卿抢过顾ุ鸿鹄的话,忍不住脱口道:“早ຉ说让你别去了,顾二鸟,是你自己不争气。”
“顾二鸟?!”裴极卿刚意识到自己失言,顾ุ鸿鹄就提起了八分精神,他瞪着眼睛,低声道:“你知道昌盛赌坊,你还这么叫我,你认识裴大人?”
“难道……”裴极卿还没来得及开口,顾ุ鸿鹄又接着猜测,他一把拉起裴极卿衣领,瞪眼道:“难道这是他儿子?!”
“……”
裴极卿停顿ู片刻,呆滞道:“不,不是。”
“那你在他家当过下人?”顾鸿鹄猜测几句,又摆摆手,喃喃道:“罢了罢了,人都死了,再问这些也没意思,反而耽误你。”
裴极卿见他不问,也便不想着出言解释,这时,门口突然吵闹起来,顾ุ鸿鹄皱着眉头拉开房门,几个小厮正朝他跑来,急忙道:“顾先生,外面又来了位公子,说是来求学,可排场大得很!”
顾ุ鸿鹄拧着眉毛道:“哪家的公子?”
“不知道。”小厮摇头,“他们不肯说,骑着高头大马,舞枪弄棒的带了好一伙子人,凶神恶煞的很,您快去看看吧。”
“一天天的都叫什么事!”顾ุ鸿鹄一甩袍袖,扭头望着裴极卿道:“怎么,还等老爷我请你吃饭?我们书院不留下人,你晚上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