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如，到底怎么เ了？”郭静也被她的样子给吓到了。
“郭姐，……”一直强忍着泪水的燕如再也忍不住了，伏在郭静身上呜呜的哭了起来。一直隐藏在她的心里的那些太多太多的委屈和痛苦，都一股脑的化成了泪水倾泻而出。xiazai
郭静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她知道燕如的委屈，也能理解她的痛苦。姨妈秦月蓉曾经跟她说起过燕如的身世。虽然郭静也讨厌那些爱拽文的“臭老九”。但她并不讨厌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她的善良勤劳、可爱和天真，让郭静觉的她并不是某些人所说的那种有着资产阶级情调的大小姐。所以，郭静也就对分派到自己车间的这个小姑娘格外的照顾ุ。当然，这种照顾是暗地里的。
今天早ຉ上的事就让她很生气。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厂里七、八个出身不好的“黑五类”子女，别人都没事。却偏偏只有这个没有任何坏心眼的小丫头总是有人跟她过不去。这个问题一直困绕着郭静，她思来想去，最后终于想明白了。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燕如长的太没有群众感觉了，通俗点讲就是太漂亮了。她惊讶的发现，只要燕如出现在哪，哪就会多出很多双眼睛。（用现在的话讲这叫回头率）
比如燕如去食堂。她坐的那张桌子除了她自己้，是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去坐的，但周围的四张桌子却一定是满的，而且保准是清一色的小伙子。再说下班，自从燕如来纺织厂上班以后。一到เ下班的那个点，厂门口边上就总有那么几堆人围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很奇怪，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附近的几个ฐ厂里的愣头青跑来专门等着看燕如的，闹到的后来护厂队的小伙子们差点没跟他们动起手来。但令郭静觉得更加难以理解的是，这些眼睛也就停留在看看的程度上，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来向燕如表白。
“都是一帮软骨头。”是郭静给他们的评价。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那些小伙子。在当时那种环境下，婚姻ี往往能够决定一个人的命运。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愿意轻易的拿着自己้的个人前途当儿戏了。
郭静轻轻的抚着燕如乌ไ黑的秀发。在当时没有“潘婷”没有“海飞丝”等“几合一”洗护用品的情况下，能够有这么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就更加显的弥足珍贵了。再配上燕如白皙的皮肤、窈窕的身材、精致的脸蛋和那双一潭池水般的眼睛。想不多看她一眼，都很难。郭静不禁在心里暗暗感叹，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句戏词“自古红颜多薄命，香消玉陨几多愁。”
燕如已๐经停止了哭泣，只是肩膀还不时的抽动着。郭静知道，这个ฐ时候她最好什么也不说。让燕如一个人尽情的哭出来，哭完了也就好了。
燕如擦了擦哭红的眼睛，稍稍平静了一下心情。对郭静说“郭姐，我想……请一段时间长假。”
郭静没有问为什么เ，因为不说她也能猜到一些，“燕如，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冷静。你爸爸妈妈现在暂时遇到了一些困难，那并不代表什么。你也不用太担心，毕竟还有组织来负责的。”她以为燕如的父母又被增加了什么罪行，扣上了什么帽子。
“他们都去世了。”燕如的眼圈又一次的红了起来。
郭静呆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燕如在电å话里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噩耗。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呢？燕如，前些日子你不是说你爸妈都好好的吗？”
原来在偏远山区的农场里劳动改造的燕如的母亲梁雅静，因为出工时淋了雨感冒发烧了，第二天就没有去劳动。结果晚上就被农场革委会的人拖到办公室里开批斗会。受尽折磨的梁雅静最终选择了咬舌自尽，她用这种惨烈的方式向迫害她的人进行了最后的抗议。而父亲许儒在听说妻子的惨死之后，在她的遗体旁守了一夜便也不知了去向，两ä天后农场的人才在小河边找到เ了他的尸体。这对一直梦想着能为祖国抛洒热血的学者到头来却把他们的一腔热血流在了这偏僻的大山里。
听完燕如如泣如诉的述说，郭静已是泪流满面。
“好妹妹，你是不是想去看看他们啊？姐陪你去！”郭静擦干了眼泪。
燕如紧紧的拉住了郭静的手“郭姐……”。
“什么？你们要请长假？不可能！”主管行政的曲副厂长把请假条扔在了桌上，一口回绝了郭静的请假申请。
“曲厂长，许燕如真的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才找您请假的。而她要去的地方在几百公里以外的密水县，您看她这么一个ฐ小丫头，我就想……”郭静看着曲厂长刚ธ想把话说完。
“任何理由都不行，你们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再过一个月就到年底了。我们厂的生产任务还差着一大截呢。‘以阶级斗ç争为纲，狠抓战备，促进国民经济的新飞跃’是我们每个人现在最应该积极响应的伟大指示。这个时候你们竟然要请假！说的轻一点是缺乏组织观念，自由主ว义แ抬头；说重了那就是破坏革命生产，影响斗争胜利。简直就是乱ກ弹琴！”曲副厂长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郭静把那张请假条拿了回来往口袋里一塞，又拉了一把在一旁发呆的燕如，招呼也没打就气鼓鼓的跑出了厂长办。
“燕如，走！我们去找姨夫去。我就不信姨夫还制不住他姓曲的。”
说完就带着燕如跑进了对面的党委办公室，一进门就看见郭静的姨ถ夫江向阳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报纸呢。郭静的这个姨ถ夫江向阳，就是前面提到过的许雅静的好朋友秦月蓉的丈夫。*โ前他还只是厂里宣传科的一个小干事，就因为有几篇歌颂伟大无产阶级*的稿子登在了ls日报上。所以就被破格提拔起来，担任了市纺织厂的党委书记。
“江书记，打扰您一下。抽纱车间郭静和许燕有思想工作要向您和党组织汇报。”
江向阳看见是郭静，不由的皱了一下眉头。这个丫头可没少给他惹祸，几乎每天都有来告她状的。（他们的关系，厂里知道的人不多）但他看见了站在郭静身边的许燕如，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立刻๑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
“哦，你们来了。坐，快坐下吧。”说完还少有的给她们俩每人倒了一杯白开水。
“你就是许雅静的女儿吧，都长这么大了。当初我和你秦阿姨去你家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เ高呢。”他兴奋的用手比画ฑ了一下。
“怎么样，在厂里工作还顺ิ心吧？要多注意学习，年轻人……”
“姨夫，我们是来向您汇报思想工作的，不是来听您汇报思想工ื作的。”郭静没好气的打断ษ了江向阳的话。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在厂里没有什么姨夫不姨ถ夫的。只有党委书记江向阳。你怎么……”
“好了，好了。江书记，我错了。我认错还不行吗？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还常教导我们说‘有错误不怕，只要改正了就还是好同志嘛。’”郭静一本正经的说到。
“好了，有什么事，快说吧。”江向阳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是这样的……”郭静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的对他讲了一遍。
听完这件事的前后经过，江向阳的心里不由的开始犯起了嘀咕。这姑娘的父母本来就是反革命分子，又是右派。这下双双自杀，性质就变成了对革命充满敌视，死不悔改，并以死来抗拒改造抗拒专政的的顽固分子了。幸亏自己和他们没什么瓜葛，要不然也得跟着倒霉。想到这，原本满面春风的脸上立刻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
“这种事情，怎么能够请假呢？你父母的问题是相当严重的。他们不愿意接受再教育已经是不可挽回的大错了。你可不能再走他们的老路，一定要站出来，与他们彻底的划清界ศ限。……”
江向阳还在喋喋不休的讲着他的大道理，但燕如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她不敢相信这些话竟然出自自己认识的一位长辈口中ณ。更令她难过的是，父母去世了，而她做为他们唯一的女儿，想去见他们最后的一面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燕如一句话也没有说，木然的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哎，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她怎么这样啊？你回去要跟她好好的说说，怎么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
“你怎么能这么เ说呢？她是刚ธ刚才知道她爸妈的消息的。你刚才说的那ว些话我回家一定会告诉姨妈去。”
“燕如，燕如……”郭静转身追了出去。
在工厂上班的这些日子里。无论再苦、再累、再多的委屈，燕如都咬着牙挺过来了。因为她一直都记得妈妈临走前对她说过的话“你已๐经是个大姑娘了，自己้要学会照ั顾好自己，等着爸爸妈妈回来。”一家人团聚的希望就象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燕如。然而，就在今天，这个ฐ希望永远永远的破灭了。自己้最爱的人已经离开了自己，去了另一个世界。
“燕如乖，看爸爸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每次从外地出差回来，许儒总能象变魔术似的给燕如带回一些有趣的小玩意。
“你这样会把燕如给宠坏的。”梁雅静笑着说道。
“她是我的小宝贝，我当然要宠她了。哦，对不起，还有你。”许儒抱起笑个不停的燕如，冲着妻子做了个鬼脸。
“去去去，在孩子面前也没个ฐ爸爸样。”梁雅静轻轻的打了他一下。
“妈妈欺负爸爸了。燕如将来要帮爸爸报仇哦”
“许儒，你的那份学术报告真的能行吗？”雅静担心的问到。
“没事的，我那是纯学术的东西，跟实际一点联系也没有。更何况还有专家组呢。你就放心吧。”
“爸爸，你就先别ี交了。我们同学那天只是在作文里写了一句：‘向日葵并不总是向日的’就被老师拖到เ学校早会上给狠狠的批了一通呢。”燕如也在一旁忍不住的说到เ。
“小孩子家，别ี管大人的事。做你的功课去。”
“打倒反革命分子许儒！打倒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许儒！打倒……”
“许儒，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เ罪吗？”
“我没犯罪，我只是把我知道的真理告诉大家。”
“看来，不对你实施专政，你是不会认识到自己的罪行的。”
“彻底打倒反革命分子许儒。”
…………
燕如完全沉浸在一片恍惚中。她昏昏沉沉的走出了纺织厂，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能ม到哪里去。还回家吗？家，自己还有家吗？她两眼空洞的望向远方，只是木然的，迎着呼呼作响的北风漫无目的的朝前走着，一直走着。
不知不觉中，燕如被带着浓重腥味的海风吹醒。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走到了海ร边。也许是天气的缘故，漫长的沙滩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凛冽的寒风将海水卷成一个个翻滚的浪ฐ花推向岸边。燕如的目光停留在那深蓝色的海水上久久ื没有移动过。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也渐渐的暗了下来，大海变成了黝黑的墨色。燕如深情的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就迎着海风张开双臂，缓缓地向大海走去。冰冷刺骨的海水浸ฤ湿了她的裤脚，燕如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但她的脚步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渐渐的，海水没过了她的腰，浸湿了她的衣裳，她依然机械的向前走着。突然有一个ฐ大浪ฐ打来，没过了她的头顶，让她连呛了好几口海ร水。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和父母团聚了。她尽量让自己放松，任凭海浪狂暴的拍打着她，吞噬着她。又连呛了好几口，海水又咸又涩的味道让燕如觉的嗓子那ว儿很堵，想吐的yu望越来越强烈。她觉的在此刻自己的身体就象是一块海绵，迅速的吸收着周围的海水并且一点点的变重变沉，快速的向下坠落着。燕如用自己最后的一点点心智，默默的向这个ฐ她仅停留了十九年的世界ศ告别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