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不知身在何处,一时宛如置身深渊,一时又仿佛飘在云端,耳边却总是来来去去地回响着这么几句话。
陆鸿就这般浑浑噩噩不知昏迷了多久,恍惚之中耳边似乎总有人在小声地说话,他想听听说了甚么,却总也听不清楚。
此时的团练兵已然颇具规模,一改临ภ时民兵的性质,已๐然有“准府兵”的形制。
龙兴四年至龙兴十年陆续卸甲解散四成军府,府兵卫士选拔标准仍然是“斯均者取强,力均者取富,弱力又均,先取多丁。”因为府兵卫军需自行配备全套军资粮草,因此只从富户之中ณ选拔,有团练升入卫军的,也需考察家境。
四人中一把洪亮粗犷的嗓门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鲁国公、怀化大将军卤簿到此,清道二丈,官退民拜——”这人拖了一大长调,一人跟着喝道:“推延阻道者笞,嬉笑妄语者杖,侵犯不轨者斩!”
陆鸿连忙抱着小玉儿向后退去,等他去寻找胡效庭时,只见四周人群你推我挤,乱成一锅粥,哪里还有效庭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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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效庭说:“二月中司天台派了春官灵台郎巡视各道,已笃定保海县今年雨水充沛,前些日子三河镇的水渠也通了。因此洪县令推稻代粟,要就着水量大种一部分稻米。”
“哦。”陆鸿想了想,“那乡亲们都愿意吗?”
胡效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没听说有反对的——至少咱们三河镇还成,况且今年只推了两成试行,应该问题不大。”
陆鸿这才放下心来,他知道历来推行农业改革都是困难重重,让农民放弃固有的耕种方式和种植结构往往要担极大的风险,因为ฦ谁也不知道改革能否成功。
成功的话或许能给婆娘娃娃多扯两ä尺新布,可是如果失败,就要面临ภ饿死人的后果……
这时小玉儿端了一碗飘着热气的粥进门来,叫道:“大哥,吃粥。吃罢了俺们去走谷雨好吗?”
陆鸿接过粥,随口答应了。
这粥是高医正命人捎来的“方子”,里面加了些枸杞子、鸡内金之类健脾ຆ养胃的药食。
陆鸿那日受了弩箭重创,虽然身子强健硬是活了下来,可毕竟肺叶受损、失血过多,伤了本元,加上春季肝旺脾虚,夏日临近汗出耗阳,因此高健思索了这么个健脾ຆ养胃的药粥。
陆鸿对高医正是十分信服的,这个方แ子意在促进消เ化,增强吸收,乃是补元的根基要务,而且手段温和,正是良方。这粥吃了十多天,身子已经渐渐复元了。
吃罢粥,三兄妹便说说笑笑出了家门。三人沿着燕子河岸一路漫步,望着辽辽四野,一片青葱,三三两ä两ä的农人在田间躬身栽种。一道新渠砖石垒就,好似一条灰扑扑的长蛇,由西向东曲折蜿蜒而来。
随着山丘地势铺展起伏的数百亩田野连成一片,其间阡陌交通,如同一张茎条脉ำ络般的巨เ网,罩在一片青翠布幕之上,将这青布分成数百个青绿格子。田à野中间有一大片隆起的萋萋青草地,那隆起最高处,一棵老银杏展着粗壮的枝臂,亭亭华盖,峨然耸立,繁盛的叶片中ณ绒绒缀着稻穗般的黄绿花球。
那老银杏几乎将整片青草地都盖住了,树下七八个ฐ韶龄男ç女正在欢闹嬉戏。
这都是出来“走谷雨”的青年们,他们在营务田亩和杂事的中ณ途被特别准许出来耍闹一番,因此不约而同地聚到这老银杏下纵情恣意,宣发着青春的热情。
陆鸿不知不觉也走到那老银杏树下,也不知谁先见到了他,惊叫一声:“看呀,陆队正出来啦!”一伙儿同伴顿时忘了嬉戏,七嘴八舌地围了过来。
“哈呀,真的是陆队正。”
“陆队正
(本章未完,请翻页)嫩好啦?”
“快来瞧陆队正哩……”
陆鸿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搅得有些尴尬,眼看着田间地头的大人们也都纷纷丢下手头的活计走了过来,顿时有些后悔不该往这树下来的。
不多时大家都叽叽喳喳地将陆鸿簇拥起来,效庭和小玉儿反倒被挤在了外头。陆鸿一面嘴里“唉、唉,大家好……”地招呼,一面缩着脑袋抵抗着叔婶们亲切的大手……
这时西北方แ田亩间的道路上,一匹火红的大马正踩着雨后的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马上一位身着绯色胡服,披着火红色披风的女骑士正四下里张望着。她远远瞧见了这边的人群,便纵马转向这老银杏走来。
陆鸿正陪着笑狼狈不堪地往外退时,所有人都听到一个清脆ะ悦耳的声音在不远处打问:“劳驾……”
仿佛天地在这一瞬间静止,人们张着嘴发不出声,举ะ着手无法动弹,只有陆鸿硬着头皮挤出了人群,可是很快他也呆住了。马上的女子正轻轻捋着鬓发,可是她也呆住了。
如果有二月二那天去过坝集的人,一定马上就能认出来,这位女骑士就是当日带着几百名女兵横冲直撞的女将军,也就是鲁国公的女儿。
当然,陆鸿那天就在。他不仅在,还亲手救了她的性命,此时也当场认了出来,并且在心里说:“是她!”
奇妙的是,那个ฐ女子的心里也同时在说:“是他……”
她的大红色披风在野风之中微微鼓荡,绝美的脸庞透着一丝茫然,浑身遮掩不住的飒爽英姿丝毫没有影响她妖娆ๆ身段的魅力,那是一种野性与柔情、活力与慵懒的结合体,人们都看得痴了。
他胸前半掩着直衫,肩上披了件圆领ๆ布袍,宽松的长裤ไ一如清晨方起时那ว般随性卷着半道,小腿处沾着斑斑点点的露水痕迹,满头的长发随意拢在耳后,任由在后颈่处随着风飘洒……
两人就这般相对凝视了几个瞬间,心中走过了千百句语言,却不知该说些甚么เ。
忽然间那红马一声“唏律律”的啼叫,前蹄扬起,后蹄蹬地,转身便循着来路一路飞奔而走了,丢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们。
李嫣策马奔出了好几里地,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株老银杏的树顶ะ才松了缰绳,任由红马缓缓减下速来,在有些坑洼的小路上信步而走。
她仍是呆呆地看着不知哪个地方出神。老实说,她不知道自己้为甚么无缘无故地来到เ这种穷乡僻壤,也不敢探究为甚么见了陆鸿之ใ后自己会有那种反应。她现在心里一团乱麻。
那红马见主人半晌都没有动作,很不耐烦地甩开脑แ袋打了个ฐ响鼻。
这马儿在平坦宽阔的军营校场上奔跑惯了,对这种田间小道很难提得起兴致,又不知道主ว人到底要去何处,于是索性停了下来,双蹄不住地在地面上胡乱ກ刨划。
李嫣被这顽劣的三岁母马惊醒过来,暗叹一声,伸手摩挲着红马的侧颈่。那ว红马转过脑袋拿鼻头儿在主人的腿上挨挨蹭蹭,显得好不亲热。
两ä个月前她在父亲的案头瞧见了保海ร县的公文,里面有一道文书,是专门替一个叫做陆鸿的团练请功的。那文书里提到เ在坝集对自己出手相救的事情,还详细叙述了抓捕蓝鹞子始末以及成果。
“获从匪一十七,其中ณ四人查为ฦ契丹黎部ຖ部族,缴金一千二百斤、书信一封……以奋而不顾ุ其身,受重伤故,特请更加其赏。其余团练众兵,各有功劳,皆请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