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字，原是忘机。家父的意思，原是希望我可以修得一番与人鸥鹭忘机的品性，倒也并没有念及那种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江湖的伤感。可是南渡之后，家国两裂，我不知道离散的家人是不是都还活在这个乱世里……其实，也是不敢知道吧。我怕知道以后，就真的……什么都不存在了。”他眼中的哀伤，浓烈而窒息，虽然我从来都是寄身江海看淡生死的性情，对着他这样羸弱无助的神色，到底没了言语相慰，只能ม静静听他述说，“流落桃源村偷生半载，我其实，是何等感激这惨淡荒芜的劫后余生，但我不敢去想那些过往，甚至我是想要抛撇下那些噩梦的。所以，我自欺地改了名字，想自己纵然是一条涸辙之鲋，总算……也还是活着的。”
“也许，正如沧浪大哥所言，她待咱们亲近些，所以才说这些。”少年声音低低地，也不知是在为ฦ自己找寻一个不为卿辞那ว些疾言厉色所难过的理由á，还是在陈述一个ฐ得以为卿辞辩白的借口。我有些受不得他这样的优柔，用力拍拍他的肩膀，道：“既然决定走，多言无益。再说，卿辞如今不在，你的这般态度，她亦无从知晓，我可不会把你的这些言行神态学给她看。”
他这一句惊天妄语，并没有引得灰衣老者半分意动。见到对方犹是一副老僧入定般的模样，玄衣老者却也并没有自以为无趣，依然意态悠闲：“我当日便道，倘若我胜，便要将这万里江山玩弄于股掌，你若输了，那便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不过照如今看来，你既这般顾虑重重地深恐胜不了我，这般不情不愿与我下这一局，我倒也有些懒得覆雨翻云了——既如此，那ว从今而后，我不乱ກ世，你也勿佐国，如何，这样总算是遂了你的心意罢？来来来，就让你我，且坐拥这有宋以来、便赵氏江山未属的绝世险峰，且看他宋金交战、谁死谁活，且看他、终究是哪一个王朝，离析失道，步入沉沦。”
玄衣老者怪道：“哎，我说你，何必还是这么剑拔弩张的，你就那么เ信不过我？我既然承诺下，就不会去折腾那ว些个ฐ有的没的。而百年之后究竟如何，沧海桑田à换了人间又怎样，你又何必这么死不瞑目呢。”
烈药冰泉伤肺腑，浣此痴心相付。（雪云阁?施ๅ浣心）
作者题外话：门派故事至此完结。
“谁敢欺负我们烟湖，”师父说得轻描淡写，“你不带着你的焉狐招摇过市、除暴安良，那ว些个蟊贼路霸就该谢天谢地了。”
“第三，好的不学，偏偏学墨涵，非要把人家叫老。”他慢条斯ั理地用折扇敲着我的头顶，“沈暗河到底比墨涵大了二十几岁吧，被墨涵叫一声老人家，其实倒也没什么。”他说着手腕一番๘，重重敲在我头上：“你自己说，我比你能大几岁，嗯？十岁都没有的，就敢叫我老人家，平日里真是调教你少了。”
“噗哧，”少女忍俊不禁。笑得几乎ๆ前仰后合，“好生淘气的江湖少年，好生蠢笨的乡下小子。人家怎么说你就全信了呀？少林派就算是佛门圣地，总归也还是江湖门派嘛。安啦，你想拜师学艺，做个俗家弟子就好。一会儿你吃饱了，我带你上山。咦，看你这一口一个ฐ小僧小僧的，莫非——你真的很想做和尚么？”
“……观音姐姐猜得半点都不错，的确都是恩公说给我的，唉。”他苦着脸，抱头窘迫。
施浣心瞥了一眼妹妹递到眼前的词钞，手中的活计并不停下，只淡淡道：“秦少游是么เ，他的女郎词，的确极婉，然而其诗文意境之ใ悠远，才是更值得称道的吧——策论犀利ำ流畅ม，游记小品亦是俱佳。可惜你们小女孩儿家的，只知道爱他这些个宛转蛾眉，倘若来日传于后世的尽是这些风花雪月，他泉下有知，想来是要扼腕怅恨得紧的。”
施浣ã心起身向内室走去，却听妹妹低声问她：“姐姐，你说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不计生死吗？”
一路疾行之中ณ，陌上但有多少不平之事，他二人出手，自是毫不迟疑ທ。程啸得余末这样一位医术通彻的小友从旁安抚无辜，心下对这个外表看似文弱不堪的少年，愈赏识称许；而余末见程啸如此慷慨惩恶，竟是从来也不曾伤过歹人性命，他心怀震荡之下，如何不对这位大哥更加钦佩不已๐。这二人时常俱是一身征尘落拓，行矣江湖之ใ畔，也不在意秋水寒彻，便解衣扑入水中，洗濯足，浴ภ身沐，当真身似水云，无羁无拘。
不知为ฦ何，看到程啸如此磊落地除暴安良，余末总会想起，初夏里过卿辞携他一道游赏武夷风光那ว一次的情景：少女对着那些有眼无珠招惹到彼此身上的拦路山贼，是那样言笑晏晏、袅袅上前，也不见她如何抬手投足，那些倒霉的山贼，便个个ฐ哭爹喊娘、狼狈不堪地满地打滚。然而即使是这样，少女依然不放过他们——她会俯身勾起山贼的手臂，轻轻地，缓缓地，将那人整条手臂的骨头捏得寸寸断ษ裂。如此惨厉的折磨之下，但见那ว可怜的山贼整条臂膀俱是皮肉黑紫，已是痛得昏死过去，却依然分毫不见流血。彼时，他是那样地骇然失色，大声质问少女何以如此作为ฦ，少女却轻描淡写地反问他，何以不去质问那些山贼为ฦ何拦路作歹。一言不合，二人不欢而散，终究已๐经没有了寻访山川的兴致。那ว一段原本应如夏花一般绮丽ษ绚烂的交游吟赏，最终，也只落得那样一个名山未至、彼此闷闷而归的零落收场。
是日行至芜城，程啸问余末而后有何打算。余末道：“程大哥下一步准备去哪儿？”程啸笑道：“我待一路西行，回星宿海。”余末怔了怔：“程大哥竟是住在那里的么？”程啸颔道：“黄河源头侧近星宿海一带的群山雪峰之中，有一处杏林门派，名唤雪云阁。说是武林，却几乎从不过问江湖之事。那ว雪云阁主与大哥相交甚密，他阁中的那些弟子，因为有他这样一个百年也难一见的不世医者作为师长，大多习得一身不错的悬壶济世之ใ术。本来呢，雪云阁中ณ的这些弟子，多数人也还都是只存了学艺空山、独善其身的念头，无非俱是但求为附近百姓解除一些病痛，便于心愿足矣的平淡性情——自然，这也和他们的那ว位阁主，一贯所秉承的、不问红尘喧嚣的处世态度极为ฦ相似。然而时下哀鸿遍野，他那阁中弟子，原本多生于中原各地，如今便多有人实不忍见生灵涂炭若此。是以这雪云阁青年一辈的热血弟子当中，有意出山入世、为生民奔走者，着实不在少数。大哥此番游历大江南北，便是先行一步、为ฦ雪云阁这一众弟子，探他一探这个魑魅横行的世道，究竟乱ກ至几何——结果不成想，大哥竟能结识到阿末你这样一个医术不错的小兄弟。说起来，咱们何其有缘！阿末，大哥见你自步入淮扬地界ศ以来，这连日里，你是愈地少言寡语了——当然，你但觉不便言说之事，大哥也就不问。只是如今，你却是要勾留此地，还是能够暂暂抛下、这一派破败不堪的山河表里，同大哥一起去往西边，恣情一览那岭上天外的苍茫异景？”
余末低头默然片刻，不多时抬起头，向程啸微微迟疑道：“程大哥，我想拜谒雪云阁主，央他授我医道，你觉得、他会教我么？”
程啸一声长笑，重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朗声道：“自然会，雪云阁没那么多陈腐规矩，你若觉得住在雪云阁里不自在，便同大哥一道、住到星宿海ร那边的汉人聚落里去。而后，你日日自可去到雪云阁中ณ，让寻忆为你授业便是。寻忆那个家伙若敢不倾囊相授，我便拆了他的云月居，叫他只好同那些弟子们挤到一处休息。”
余末微微一笑，放眼身畔ึ那些远山近水之间的淮左竹西佳处：来年春风十里，四野上下，若尚得荠麦蔚然，必然犹是青青如许的吧？只是，莫说当年风|流俊赏的杜郎早已无在，画意中ณ的名都，诗情里的豆蔻，更加已然俱是一蔽无缺地颓丧了罢？他的心头，忽而就那么เ深惨一痛：谁赋衷肠、秦楼梦远，又谁负缠绵、情深不寿？这些无终无极的江花江草，年年岁岁，都是如许一色伤心之碧——然而它们如此缱绻，难道就真的懂得人情之悱恻吗？去国离家，他本从未想过，竟会是去得如此山长水远，是真的别了南朝别了北土，去到遥不可及的岭外天边。只是，天涯芳草，人间一例，平芜岂有尽处，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走到เ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