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青山映彩霞，彩云深处是我家，家家户户小背篓，背上蓝ณ天来采茶。
春茶尖尖叶儿翠，绿得人心也芽，远销五洲四海ร客，逢人都夸古丈茶。”
下得坡来，果然有弯弯的一条街道。亮灯的学校，正要打烊的餐馆，生意清淡的电子游戏室。心里欣喜至极，在小店门口找了张桌子坐下。山野里的晚餐，除了填饱饥肠，更能驱赶寂寞。啤酒很贵，老板说电站里的人都喝这个ฐ，本地的廉价啤酒不受欢迎。电站职工长年守在大山里，薪水不菲，生活却很单调，只能ม在吃喝方面多下些功夫了。
不多久船过兴隆街，满载车辆的渡船来来往往，江上岸上都有一股热闹劲。水心寨是江中的两座孤山，上面原来住了一位老太太，近年已迁往山脚居住，在山顶建了几间亭子。流水悠悠，水长山远，这水心寨只怕也是孤独的。
在桃源，以擂茶待客是最隆重的礼节。将茶叶、生姜同炒熟ງ的芝麻、绿豆擂碎，加水煮ุ沸，有止渴消暑、祛寒暖身的功效。相传东汉伏波将军马援南征到桃源，瘟疫盛行，遍请名医无效。一老妪煮了几锅擂茶，将士喝了很快痊愈，举旗大捷。这种来历姑妄听之，不过汉唐之际煮茶而饮，确为ฦ饮茶的源头。桃源擂茶古风尚存，吃茶时摆上十几碟咸菜和乡土小食，称为压桌，更让人赏心悦目。我最喜欢吃的酸藠头，汪曾祺老先生游桃源时评之ใ为天下之冠。日本人曾经把藠头引种过去，可是又粗又涩，还得从洞庭湖一带的食品厂进口。
与其说是渔父现了这片世外桃源，不如说是陶渊明在憧憬人间仙境。远离战乱，安居乐业，两千年来中国人苦苦梦想的乌ไ托邦！我因此想起别ี号渔父的同盟会创始人宋教仁。他出生在桃源县城对江的八字路，少小离家，为了创造一个自由、民主ว、平等的世界ศ奔走了半生。最后在上海，死于袁世凯的刺客之ใ手，年仅三十二岁。百年以来，他倡导创น立的桃源师范人才辈出，女作家丁玲就毕业于这所学校。除了校园内一座石像，一条以他别号命名的渔父路，一座在双洲初ม现雏形的渔父公园，在他的故乡桃源，实在再找不出别的纪念物了。
“二哥，我什么都能ม放心，就只不放心路上不平静，就只担心这个。因为你说的，那ว条道不容易走……”
旅๓途中，一直保持自由á和节制。坐长途汽车、机动木船，步行，住廉价的旅舍。沅陵的滨江宾馆和凤凰的吊脚楼，都有看得见风景的窗口。在矮寨高山下、王村瀑布边，朴素的家庭旅馆，可以高枕一夜到天亮。比起星级酒店千篇一律的客房，这些夜晚更值得留恋。远离电话、传真、报表、会议和应酬的旅行，让人心智清和。这时才深深体会到เ，那么เ多虚名，都是与己无关的东西。
东汉伏波将军马援将海南岛纳入了汉朝的疆域，在越南北部的德江县立下铜柱，两次大战却没能ม征服五溪蛮。马希范自称是他的后代，铜柱既立，五溪平定，也算完成了前辈马援未竟的功业。彭士愁虽败，但仍为溪州刺史，官居正三品，有诛杀中下级官吏之权，官位世袭。他的儿子彭师杲虽然是人质，为感楚王的不杀之恩，一直死心塌地跟着楚王。直至后来楚国为ฦ南唐所灭，病死金陵。
据《宋史̶๐6;诸蛮传》记载：北江（酉水的古称）蛮酋，分二十州。彭氏祖宗，世袭溪州，掌管郡印。溪州分为ฦ上中下三州，大致在今天的龙山、永顺、古丈地域。彭氏统领ๆ下溪州ะ，是其他十九州的盟主ว。州ะ城在酉水南岸古丈县的九龙蹬，现在还能ม找到一千年前的瓦砾砖痕。溪州铜柱与州城隔水相望，此举不难看出楚王别有用心。边界ศ直逼蛮方州城，便于监视蛮方的军事行动和情报，又是逼退蛮方的一招。根据盟约，下溪州城在这一年迁下山。一〇七二年，彭师晏继承溪州刺๐史之位。宋王朝下诏修筑下溪州城，并赐新城名为“会溪”。边界线在州ะ城旁边，始终让土司安心不下。
宋绍兴五年（公元一一七二年），第十二代土司彭福石把署衙后迁至猛洞河支流灵溪河畔的中溪州老司城。此后的六百年间，老司城一直是政权的中心，土司王朝逐步兴盛。关于土司迁都，历来有多种说法。一说老司城是一块万马归朝的风水宝地，一说是处于军事上的考虑，群山环抱，易守难攻。从此以后，老司城所在的山窝便繁华起来。
土司王朝最辉煌ä的是明嘉靖年间出兵抗倭。嘉靖三十四年（公元一五五五年），年仅十八岁的第二十四代土司彭翼南，率五千人马奔赴江浙一带抗击倭寇。土兵善使钩刀，队列灵活，健步如飞，骁勇善战。在王江泾歼敌近两千人，明史称“盖东南战功第一”。嘉ล庆皇帝ຓ命立“子孙永享”牌坊以昭彰其功。
清朝初年，开始大规模撤藩。气吞山河的康熙ກ大帝，平得了云南王吴三桂，有生之ใ年却没能彻底撤掉彭氏的土司政权。康熙的撤藩大略延续到雍正皇帝ຓ，迫于清王朝的强大压力，第三十二代土司彭肇槐深知气数已尽，于雍正五年（公元一七二七年）上表献土，雍正七年“改土归流”。延续八百年的彭氏土司政权从此覆灭，彭肇槐长跪猛洞河边，泪飞如雨。
此后，土司城渐渐废弃了。据民间传说，老司城分内罗城、外罗城，有纵横交错的八街十巷๕，人丁兴旺达到城内三千户，城外八百家。史书中记载：“云烘紫ใ殿，雾镇丹墀，巍ณ巍乎五溪之巨镇，郁郁乎百里之边城。”老司城我没有来得及去，据说遗迹犹存，巍峨庄严å不可一世。纵观土司政权，“虽受王朝爵号，实自王其地”，是一个“蛮不出境，汉不入峒，杀人不请旨，亲死不丁忧”的高度封闭自治的地方แ王国。
山中无甲â子，寒尽不知年。彭氏的土司政权香火相传八百年，任何一个ฐ封建王朝也难以望其项背。这八百年间，外面改朝换代，战火不断，湘西却处于相对平静的状态，获得了长时期的稳定展。
溪州铜柱后来有过几次迁移。上世纪七十年代修建凤滩水库时，把铜柱移到了王村的花果山。后来为了安全起见，干脆ะ搬进福音堂，以此为ฦ基础成立了湘西民俗展览馆。山中的王朝远去了。那八百年悠长的历史，或许真算得上是湘西的福音。
凤滩电站建成后，从大坝到保靖县城百余公里的水路从此风平浪静。随着公路的开通，酉水的繁忙风光不再。每天只有往返保靖、镇溪、凤滩的几班机动木船。湘西许多类似的古镇，就这样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并且以惊人的度改头换面。如果不是王村一夜成名，加上猛洞河的“天下第一漂”吸引得游客纷至沓来，王村也难以逃脱衰败的命运。
二十多年前，谢晋、姜ä文、刘晓庆来王村拍摄《芙蓉镇》。电影中，刘晓庆扮演的豆腐西施胡玉英当垆而立。热气腾腾、酸辣可口的米豆腐，自然有了别样的风味，以致外地游客都习惯称王村为芙蓉镇。漂流公司所在的“天下第一楼”后院直通马路，以便大巴出入。夏秋旅游旺季，老电影《芙蓉镇》夜夜上演，王村游人如织，颇为热闹。我来时正逢薄寒浅冷的枯水时节，漂流停了，没有游客，王村冷火秋烟，寂寞得要命。
路当中ณ的集贸市场，满地的果皮纸屑，让风决定去向。谁家里老了人，正在做道场。看透了生死，丧事当作喜事办。有些敞开的院子里，赫然摆着棺木。人活着的时候，为将来准备的归宿。
在一座高大气派的吊脚๐楼前停留了许久。这座楼左ุ右对称，粗大的木柱，精致的雕花，一改我对吊脚楼的固有印象。从大门两ä侧的之ใ字形楼梯拾级而上，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大概是刚刚腾空出来的民房。王村第一小学建在从前的天主教堂旧址上。校园内古木参天，岩石突兀，居然有一个干涸的小游泳池。校门上方แ画ฑ了一个ฐ时钟，永远指向朝气蓬勃的八点钟็。对面的公用水房，在水井上方砌了拱顶，泉水从侧面的小口源源不断地溢出。
街旁的房屋都是黝黑的鱼鳞瓦，厚重的土砖墙。高高的飞檐勾勒出轮廓，向天空诉说着无尽的往事。许多人家敞开着大门，门后是幽深的庭院。敞开窗台作店铺，卖得最多的是土家织锦和对剖开的熏鱼。生意却很清淡。剥落的墙壁，衰朽的门户，时光似乎ๆ停留。从山区搜罗来的雕花门窗、描金大床，在这里能卖出工艺品的价格。外面的人买回去会当文物收藏。店里还有小块的鱼类化石片出售，开价一百二十。如果真是化石，我怀疑ທ这价格几乎ๆ等于不要钱。不过在断崖连绵的酉水两岸，捡到化石也不是什么เ稀罕的事。
沿着石阶，一直走到河边码头。因为水位太低，船都停在几丈以外。暮色四合，冬天的王村静悄悄的。码头边的听涛山庄看上去还不错，我走过去要投宿。老板娘抱歉道，房子太旧了，怕我住不惯，介绍我住对面的鸿运酒楼ä，房钱不过二十元。这是一座两进的房子，当中有个天井。下雨了，四周的雨水从天井滴落，渐渐密集的雨声如同天籁。四水归一，肥水不流外人田，真是天人合一的绝妙设计。屋内陈设简单，但位置绝佳。走廊用水泥梁悬空挑出，窗外王村瀑布飞花溅玉，在楼下冲出一湾深潭。关了门窗，山风和雨水依然自由地在屋里出入。夜间，对岸古丈县的小村落，亮起几盏疏疏落落的灯。訇訇的水声连绵不绝。也许是雨声，也许是瀑布声，分不清楚。把两张床的被子铺在一起，抵御山里冬夜的寒冷，就这样进入了沉静的梦乡。
次日中午，在听涛๙山庄一边吃饭一边等船。店门口的大盆里，养着田à螺、河蚌和鱼。水管里流出的山泉，日夜不息。王村的田à螺皆如乒乓球大小，从盆里捞出来，敲开底壳，搓了盐用清水洗净。油锅烧热，投入辣椒、花椒、草果和拍碎的生姜，炒出香味。田螺入锅爆炒，撒一把韭菜出锅，鲜ຒ美至极，用以下酒，真是无上妙品。
船家正好夹着几块玻璃往码头边走去。把剩下的酒菜打包带上船，稍坐片刻๑，船家修好窗户，就开船了。回看河岸山崖上的芙蓉镇，依依有惜别的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