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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万家评说林黛玉

"林黛玉和薛宝钗,一个是巡盐御史的女儿,一个是皇家大商人的女儿;一个追求完美,一个自云守拙;这诗中同时写了林、薛二人,有的人认为这是体现了“钗黛合一”“钗、玉名虽两个,人却一身,此幻笔也。今书๰至三十八回时,已过三分之ใ一有余,故写是回,使二人合二为ฦ一。请看黛玉逝后宝钗之文字,便知余言不谬矣”脂砚斋第四十二回总批;但也有人认为ฦ钗黛合一并不存在,他们认为,钗黛作为ฦ矛盾着的双方แ互为依存,故而在一诗中并提林薛这两个在思想倾向上彼此对立的人物,通过贾宝玉对她们的不同的态度的比较,以显示抑扬褒贬。

林黛玉形象从《红楼梦》面世之日起,就是在被理解和被误解中度过的。要正确评价林黛玉,我以为ฦ必须把林黛玉放在她所生活的时代的荧屏上去显影。不然就始终摆脱๳不了那个周而复始的被理解又被误解的怪圈。

黛玉是中国古典小说《红楼ä梦》中的人物。字“颦颦”,名号“潇湘妃子”。潇湘妃子是根据她住的屋子命的名。林妹妹富有魅力的西施式的清瘦之美,更具有绝世的姿容;富有西施“捧心而蹙”、袅娜风流的外形之美,这些都突出了她的悲剧性格之美。林黛玉的娇美姿容是迷人的。然而,使她动人心魄、更具艺术魅力的则是她无与伦比的丰富而优美的精神๰世界。林黛玉先是个内慧外秀的女性,她对人坦率纯真,见之以诚。

红楼ä梦里各个女儿都精华灵秀独具其魅,黛玉的美让人由衷地心疼和爱怜。“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这词中尽现了黛玉迷离、梦幻、病态、柔弱、动静交融的绝世美丽ษ和凡气质。

《红楼梦》中林黛玉前世为离恨天上三生石畔一颗绛珠仙草,日见枯萎之时,得赤霞宫神瑛侍者即后来的贾宝玉灌溉,天地灵气而修成人体,然而仅修为女体,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神瑛侍者凡心偶炽,意欲下凡造历幻缘。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ຂ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

曹雪芹怀着深挚的爱意和悲悯的同情,用历史与未来、现实与理想、哲理与诗情,并饱蘸着血与泪塑造出来的林黛玉,是《红楼梦》里一位富有诗意美和理想色彩的悲剧形象。二百多年来,不知有多少人为她的悲剧命运洒下同情之泪,为她的艺术魅力心醉神๰迷。

然而,在百花斗妍的女儿国大观园里,有妩媚丰美的薛宝钗ู,有风流娇艳的史湘云,有文彩精华的贾探春,有美貌不亚于其家姐的薛宝琴,为什么เ独有黛玉那样牵动人的衷肠,甚至有人因她而狂、为她而死呢?她为ฦ什么有如此强大的艺术魅力?她究竟美在何处、动人在何处?应该说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根本的一点,则是林黛玉具有一种悲剧美。当人们说《红楼梦》是一部悲剧ຕ时,指的就是在封建专制社ุ会里万千青春少女的“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共同悲剧。黛玉之悲也是其中之一。真正的悲剧ຕ总是动人心魄的,因为悲剧是将美毁灭给人看。越是美的有价值的人生被毁灭,其悲剧就越壮美,越深刻๑,越动人。

为了突出林黛玉的悲剧性格,还在她出世之ใ前,曹雪芹就用浪漫的笔调、奇特的想象和诗意,创造了新奇绝妙的亘古未有的“还泪”之说,以象征林黛玉是带着宿根、宿情、宿恨来到人世的。这绝不是宿命论,而是艺术的夸张、渲染和强化。我们第一次见到เ林黛玉,是她刚刚来到เ贾府。作者通过凤姐的“嘴”和宝玉的“眼”,描绘了她天仙似的人品。凤姐一见就惊叹道:“天下竟有这样标致人儿!我今日才算看见了!”在宝玉的眼里,这“袅袅婷婷的女儿”,“神仙似的妹妹”;则别有一种风范和神韵:

曹雪芹把我们民族的审美积淀进行了新า的熔铸和创造,他把杨贵妃式的丰美赋予了薛宝钗ู,而把更富有魅力的西施式的清瘦之美给了林黛玉,使林黛玉的形像具有绝世的姿ู容;作者有意将林黛玉的外貌与西施联系起来,并将西施“捧心而蹙”、袅娜风流的外形之美赋予林黛玉,还借宝玉之ใ口给她取字“颦颦”,便突出了她的悲剧性格之美。

林黛玉的娇美姿ู容是迷人的。然而,使她动人心魄、更具艺术魅力的。则是她无຀与伦比的丰富而优美的精神世界ศ。林黛玉先是个内慧外秀的女性,她“心较比干多一窍”。她的蒙师๲贾雨村说,他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凡女子相同。”她到贾府时,尚在孩提,却牢记母亲生前的嘱咐:“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要步步留แ心,时时在意,不要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恐被人耻笑了去。”她总是眼看心想,暗暗审视;然其言行举ะ止,却又那样彬彬有礼ึ,适份合度。

但我们同时也感觉到,她一开始便受到心理上的压抑。她诗思敏捷,咏白海棠时“一挥而就”。她对贾宝玉说:“你能ม过目成诵,我就不能一目十行?”的确,林黛玉的聪明在大观园里是有名的。

黛玉含酸

她善于触景生情,借题挥。一次宝玉去看宝钗,正在一个“识金锁”,一个“认通灵”,不期黛玉已摇摇摆摆的进来,一见宝玉,便笑道:“哎哟!我来的不巧了!”宝钗笑问“这是怎么说?”黛玉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又问“这是什么意思?”黛玉道:“什么意思呢,来呢一齐来,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明儿我来,间错开了来,岂不天天有人来呢?也不至太冷落,也不至太热闹。”当宝玉听宝钗ู说吃冷酒对身体有害而放下酒杯时,正巧雪雁送手炉来,黛玉又一语双关地说:“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ว里就冷死我了呢!”雪雁说是紫ใ鹃叫送来的,她马上又说:“也亏了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呢!”聪敏的颦儿,把她的妒意表达得多么锋利而又含蓄,机带双敲而又点滴不漏。又一次,宝玉看着宝钗雪白的膀子呆。这时,“只见黛玉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绢子笑呢。宝钗道:‘你又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ว风口里?’黛玉道:‘何曾不是在房里来着?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ฐ呆雁。’宝钗道:‘呆雁在那里呢?我也๣瞧瞧。’黛玉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儿的一声飞了。’嘴里说着,将手里的绢子一甩,向宝玉脸上甩来。”

这种机敏,这种讽刺与戏谑,只有林黛玉才能做得如此精纯而又天衣无缝。大观园里有几张利害的“嘴”,如凤姐的“嘴”,贾母的“嘴”,晴雯的“嘴”,尤三姐的“嘴”,红玉的“嘴๨”;黛玉也有一张更利ำ害的“嘴”。宝玉的奶妈李嬷嬷说:“真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利害。”但凤姐等人的“嘴”与黛玉的“嘴”又有文野之分:凤姐多是“世俗取笑”;黛玉则显得典雅俊则。正如薛宝钗所说:“更有颦儿这促狭嘴,他用‘春秋’的法子、把市俗粗话、撮其要、删ฤ其繁、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言为心声,心慧则言巧。

其实,林黛玉她对人坦率纯真,见之以诚。她尊重自己,也๣尊重别人。她对待紫鹃,亲如姐妹,情同骨肉,诚挚的友情感人至深。香菱学诗,向黛玉请教,黛玉却热诚相接,并说:“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为ฦ师”。纯真透明如一泓清泉。她给香菱讲解诗的作法和要求,还把自己的诗集珍本借给香菱,并圈定阅读篇目,批改她的习作,堪称“诲人不倦”。她待人很宽厚,与人不存芥蒂。史湘云因把她比作戏子伤了她的自尊,她有点不忿,可一会儿便携了宝玉的“寄生草”回房,便又“与湘云同看”。在对待宝钗的态度上,尤见出其天真笃实。本为情敌,无嫌犹猜。但在薛宝钗对她坦诚相待,予以开导之ใ后,她便开诚布公,肝胆相照,向薛宝钗掏出心窝子的话,并引咎自责:“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ว些好话,竞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此后她待宝钗如亲姐姐一般,连宝玉也感到惊奇。

她的诗之ใ所以写得好,是由于她有极其敏锐的感受力、丰富奇特的想象力以及融情于景的浸ฤ透力;即使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等极平凡的事物,她只要一触到,立即就产生丰富的想象;新奇的构思和独持的感受和见解。尤其可贵的是,她能将自己的灵魂融进客观景物、通过咏物抒自己้的痛苦的灵魂和悲剧命运。例如她的《白海棠》诗,既ຂ写尽了海棠的神韵,亦倾诉了她少女的衷情。尤其是“娇羞默默同谁诉”一句,最为传神:这既ຂ是对海棠神态的描摹,也是自我心灵的独白,她有铭心刻骨之ใ言,但由于环境的压迫和自我封建意识的束缚,就是对同生共命的紫鹃、甚至对知音贾宝玉,也๣羞于启齿,只有闷在心里,自己熬煎。这便愈显其孤独、寂寞和痛苦。她的“柳絮词”,缠绵悱恻,优美感人,语多双关,句句似咏柳絮。字字实在写已๐,抒了她身世的漂泊与对爱情绝望的悲叹与愤慨。尤其她的“菊花诗”,连咏三,连中ณ三元,艺压群芳,一举夺魁。她的诗不仅“题目新า,诗也新,立意更新”,而且写得情景交融,菊人合一,充分而深刻๑地表达了自己的思想感情。其中ณ“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等句,更写出了这位少女的高洁品格和痛苦灵魂。此外,像她的《桃花女儿行》、《秋窗风雨夕》、《题帕诗》和《五美吟》等。都寄寓着深意,诗如其人,感人至深。

这里要特别强调的,是作为她诗谶的《葬花辞》。这是林黛玉进入贾府以后的生活感受,是她感叹身世遭遇和悲剧ຕ命运的全部哀音的代表作,她以落花自况,血泪作墨,如泣如诉,抒写了这位叛逆者的花落人亡的哀愁和悲愤。“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就寄有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愤懑;“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岂非对长期迫害着她的冷酷无情的现实的控诉?“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则是对美好理想的渴望与热烈追求;“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表现了她的高洁的情志和坚贞不阿的精神。至于“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未了数句,书中几次重复,特意强调,可知作者是大有深意的:花的命运也๣即黛玉的命运。这是用热血和生命写就的心曲,是与这个罪恶的世界ศ决裂的檄文。它真实地展露了一个充满痛苦充满矛盾而又独抱高洁、至死不渝的心灵世界,凸现的是一种独立人格的壮美与崇高。《葬花辞》之所以能ม引起读者的强烈共鸣,原因正在这里。

富有诗人气质,并且被诗化的林黛玉,诗魂总是时刻๑伴随着她,总是随时从她的心里和身上飘散出沁人心脾ຆ的清香。“无赖诗魔昏晓侵”,这是她的切身体验。诗,对于她,是不可一日无的。她用诗泄痛苦和悲愤,她用诗抒写欢乐่与爱情,她用诗表示抗议与叛逆的决心。诗表现了她冰清玉洁的节操,诗表现了她独立不阿的人格,诗表现了她美丽圣洁的灵魂,诗使她有一种迷人的艺术光辉!可以说,如果没有了诗,也就没有了林黛玉。

林黛玉的精神之美,更集中ณ更强烈地体现在她对贾宝玉的爱情之中。他们的爱情是一种新า型的,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属于未来的爱情。这种爱情的最根本的特点,是建立在互相了解、思想一致基础之上的,表现得非常纯真、深挚、坚贞。林黛玉本是一个ฐ“情痴”、“情种”,她为爱情而生,又为爱情而死,爱情是她的生命所系。她对贾宝玉爱得真诚,爱得执著,始终如一,至死靡它。然而,焰们的爱情又是在不许爱的环境中生、展和生存的,这就难免有痛苦、有不家,甚至要为爱情付出生命的代价。再加上她诗人的气质和悲剧的性格,这种被压抑的燃烧着的爱情,只能用诗和哭来抒,来倾泄。

诗,前已叙述;哭,更是林黛玉的家常便饭。她来到人世,是为ฦ了“还泪”。她第一次见到贾宝玉,就是哭,脂ฦ砚斋说:“这是第一次还泪。”此后,“不是闷坐,就是长叹,好端端的不知为什么,常是自泪不干的。”林黛玉的哭,分明饱含着现实人生的血肉。哭是她悲剧性格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哭,是她对生活折磨的强烈反映;哭,是她泄痛苦的方式;哭,是她诗人气质的种种感受的抒。质言之,她是为自己的爱情而哭。爱情曾使她几死几生。

林黛玉死去了,但林黛玉的纯美的精神,她与贾宝玉生死与共的爱情,她的闪耀着艺术魅力的优美形像,以及这一形像所含蕴的哲理与诗意,将给予不同时代的读者以生活的启示和美感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