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也满是水，暴雨落过后，公路下边的小溪涨满了水。稻田被淹了，扬花的稻子浸泡在水里，仿佛一片汪洋。
“文琪，想去捉鱼吗？”在走廊上远远望着奔流的溪水，文北道。
“这么大的雨，哪儿去捉呀？”见雨又下起来了，文琪茫然。
“溪沟里。“
“走吧，这阵就走。”
“傻儿，这么大的雨，还不把你冲到河里去？”
“好久去嘛？”
“雨住了去。”文北说，眼睛一直盯着挤满暴雨的天空。
“哥，我也要去。”文嘉也想去溪沟里捉鱼，可害怕文北不让他去，乞怜地望着文北。
“你提瓶子。”文北对他说。
公路边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搅和在一阵一阵的暴雨里。
这时，文轩林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一手扶着腰，皱着眉头望着屋檐外。那晚，盛福元接到เ军管会打来的电话后，又见老幺的冲锋枪逼着自已，就答应了放人，他不答应不行，虽说可以抢军管会的枪，但要让自已的组织成为真正响当当的革命造反派，有解放军的支持是最好不过的。因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原因，他虽老大不愿，还是把人放了。
“爸，你不睡啦？”见父亲起来了，文北问。不知怎地，他心头始终畏惧父亲，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不如和母亲那ว般亲近。也许是父亲脾ຆ气太暴躁的缘故吧。
“不睡啦，身上都睡痛了。”文轩林说，“柴都收进屋了吧？”
“收进屋了。”
“淋湿了火都没得，”文轩林说，“文北，又要捡得柴啦，我看床下没好些啦。”
“我晓得。”
“下河小心点，莫凫出去远了。”
“爸，你说还会打吗？”文北望着天空，忽然愣愣地问道。
“打啥？”
“武斗。”
“晓得呢，管他打不打，我也不去了。过两天我身上的伤好了，我们就到乡下去。”文轩林说。
“我们哪天才能上学读书呀？”文北叹息一声。
“还读哪样书哦，到เ处都乱糟糟的，都在忙革命呢。”文轩林正说着，听见屋里的文红哭，返身进屋去了。
文北望着暴雨，见天边越落越亮，雨线越来越高，最后掠过天空，雨也就渐渐住了。
“走吧，大哥，雨住啦。”见雨住了，文琪急不可待。
“这阵水大，人都冲得走，过一阵再去吧。还在落小雨。”文北说。
“过一阵我提瓶子……”文琪嘀咕着。
这时，夏薇妮一脸兴奋，拿着几张纸，跑上楼ä来找文琪：“哎，文琪，我们到屋边去玩水吧，落了好大的雨呢。”她想让文北给她折叠几只纸鹤。
“我们要去捉鱼。”文琪说，一边拿过她手里的纸，递给文北。
“捉鱼？我也去。”夏薇妮双眸明亮。
“你也去？河沟里的水，会把你冲到เ大河里去的。”文嘉逗她道。
“我不怕。”夏薇妮道：“文大哥，你让我去吧？”她转脸望着文北，央求着说。
“去吧，可你不能下水，省得水把你衣裳打湿了。”文北答应了。
他想到เ了那晚夏薇妮父亲出的主ว意，不然，父亲也许就让盛福元给打死了。在他心里，夏家于是就成了恩人。因而对夏薇妮，就有了一种亲妹妹般的疼爱。后来，夏薇妮的父亲也渐渐喜爱上了他，悄悄把一些书给他看，教给他人生的道理，也慢慢打开了他心智的窗户，使他的岁月没有荒废，还渐渐有了人生最初的理想，那ว就是读书，以知识报答天下。这时，他看看手里的纸，对夏薇妮道：“还在下雨，我进屋先给你折纸鹤。给你折两只，以后，你就自己้折了。”
“嗯。”夏薇妮点了点头，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
文轩林进屋来，见女人丢开缝补着的衣裳，正抱起文红喂奶，就心事重重地站在窗前，透过玻璃望着野地。
他这时心里乱ກ糟糟的，摸出一支烟，点了抽着，然后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望着给文红喂奶的女人，女人已没啥奶，r房瘪瘪的。文红吃了一会，就闹起来，女人又换了一个奶喂。
“周惠芬，你嫁我，这辈子，只有受苦受罪的命了。”他心里低喟一声。
十六岁那年，有一个同宗堂姐，和一个来季家界的教书先生好上了，在学堂后边的栗树林里让人窥见。宗族的爷们大怒，一绳子捆了先生，打断一条腿，撵了。伤风败俗的堂姐，则非要打死不可。他不忍，说，“也太毒了。”族爷们知道后，嚷着要治他。父亲便和几个ฐ族叔来捆人。他一见，跺脚就进了城，直到解放再没有回过季家界。父亲死时，他在朝鲜，连死讯都没接到เ。母亲死，他回去了，带着满岁的文北和女人，送母亲上了山，又在拿绳子捆他的父亲坟前，瞌了几个ฐ头。
“你在想哪样？”女人抬头，见他掉了魂似地，忍不住问。
“没想啥，我想，你嫁了我，一辈子受罪。”
“命嘛，就只这个ฐ命。”女人说，“要不是……不是你死皮赖脸，跟了人家，就不这般苦了。”女人脸上露出一缕苦涩的浅笑。
文轩林见女人笑，心里有了那么เ点快意。女人多时没见笑过了。
女人把女儿喂完，递给他：“抱抱……”又补起衣裳๙来。“我就想文化大革命早天搞完，好上班，成天心里空闹闹的。你呀，再哪儿也莫去啦，这回没死，算你命大，听说了吗？老吴家的三娃，还是个ฐ中学生，前些天在潘家坪给打死了。”
“你不是说命么？打不打死命里注定啦。”文轩林说。心里却想，这世上哪能有那ว东西？
“文轩林，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给打死了。”她忽然抬起头来说。
“梦我死，那是好事，按乡下的风俗，是添阳寿。”身上还伤痕累累，依然一派硬汉子的口气。
“是么เ？我都梦见过你被打死过好多回了。“
“那就是添了好多回阳寿。”文轩林扔掉烟头：“要是不去乡下，我还呆在屋里，你说盛福元还会整我不？“
见男人忽然问这个，周惠芬脸上刚ธ有的那点快活不见了：“我怎晓得，那黑心子狼，啥事干不出来？我们还是去乡下躲躲吧，文北也老去捡子弹壳，我怕……”她呐呐说。
文轩林说：“你没在乡下住过，不习惯。唉，啥子乱七八糟的世道。”他显得很烦。
周惠芬心里实在拿不定，到底去不去乡下躲，见男人这样说，也就不再说啥了。
这天，文轩林正在屋里干木匠活，修理那ว几根实在有点破烂不堪的凳子，老幺来了。他已听说那晚老幺用冲锋枪逼着盛福元的事，心里很感激。让坐，拿烟。
“好点了没有？”老幺坐下，接过文轩林递过的烟。
“没啥了，我这身骨头，看来还算硬扎。”文轩林见老幺脸上有些沮丧：“这些天你在哪儿？听说他们又打回来了，是不是？”他指前些日子被赶跑的那派。
“是呀。”
“你们怎么办？”
“怎么办？跑吧。”
“往哪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