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气和往年大不一般，往年要等九月过去才转凉，今年八月还未消，秋蝉就在田à里到เ处叫，连水里的鱼儿都见不着几条了。
芸初抱着洗衣盆从屋里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昨晚下了雨的关系，到处都泥泞，稍不留神，泥点就溅上了裤ไ腿。．hahawx
摸了摸河水，还真是凉。可也没办法，又不能因为水冰就不洗衣服了，那样回去又免不了一顿骂。她叹了一口气，祈求自己้的哮病千万莫复发，把头发捋到耳后，便开始搓起来。
“芸初！”
甜甜的声音，正是抱着灰猫儿的林荷。
林荷一袭藻蓝衣裙，还崭新崭新，连襟处一朵荷花，看着十分讨喜。
确是村里顾ุ婶子给杜芸初ม的那件，杜芸初一直舍不得穿。顾婶子刚买的时候还穿过一回，连襟被火烧出一个洞，便送给了她。
好在洞都不大，她前儿个花了半晚上补了补，又绣了朵荷花，这才掩过了针脚๐。
她正愣，林荷在青石上转了一圈，问她：“好看吗？”
芸初点头。
林荷笑：“我今天正在想穿什么เ衣服，结果在你的床头看见这个ฐ，便试了试。没想这么เ合身。”
她扯了扯嘴角：“你要喜欢，就给你吧。”
林荷一听，笑得眼睛一眯，手抚上她的肩：“爹爹又叫你洗衣服呢？皂角莫要放多了，衣料子扎皮肤。”
她答一声“嗯”，便又低下头，握住木棒开始拍打起来。
最近洗衣服洗得太多，手指泡得有些肿，刚才一用力木刺又扎进了指甲缝，这会儿正钻心的痛。
再抬头，林荷已经跑开老远。
过一会儿，听到เ隐隐有铃铛响，望过去，竟然是林荷的灰猫儿在石岸上扑腾，搅和得脖ๆ儿上铜铃也哗啦一阵乱响，半天就没了声，却惹得林荷好大一声叫：“哎呀！”
原来是灰猫儿落水了。
她复又低下头，佯装没有看见。
人人皆道林家对她恩重如山，她应感恩戴德。因为ฦ生来有哮病，爹娘自小不要她，她记事起就是住在柏水祠堂里，吃百家饭长大。后来林嫂子觉她实在可怜，牵回家养着，她也算过了几年好日子。
可惜林嫂子走得早ຉ。林嫂子一走，她的日子立刻就换了光景。
林嫂子走的时候，她和林荷去金陵吃酒。
阮家摆的席，气派非常，就连她和林荷这样不满十岁的毛孩子，也知晓阮家的名望。因在这江南六省，无人会不知阮世勋阮都统——江浙湘淮外加湖北、江西，几十万卫戍的实质督军。
说来也怪，这样显赫的人家竟然会派人跑了几百公里，向林嫂子递烫金的的请帖，林嫂子也是受宠若惊，打开看了上面的名字，嘴唇哆嗦了一下，随后把帖子给她，语气慢慢冷淡下来：“阿芸你带阿荷去吧。我就不去了。”
她和林荷也紧张得不行，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宏大的场面。端了盘子怕磕了碗，一顿饭吃的是战战兢兢，生怕小心弄坏了什么เ赔不起。旁边带珍珠穿旗袍的太太见他们这个模样，手捂嘴直笑：“第一次来阮府吧？两位是谁家的小千金呢？”
那太太料é是没有注意他们的穿戴，只想来阮府做客的定然是达官显赫，方才会觉他们是千金。不过这太太很健谈，聊了几句便知道此宴席是专为二夫人和二少爷办的。二夫人和二少爷与阮都统失散十几年，前些日子才重逢，恰又赶上二少爷的生日，双喜临ภ门，故而大摆筵席。
又过了半顷，就有丫ฑ头来请，说是二夫人要见她们。
循着回廊向内，便是阮夫人的卧房。阮夫人大概身体不好，还未入冬，已๐披上了灰鼠披风，着上了银狐皮裙，端端正正地坐着，旁边木桌上放着的小铜火箸儿也已经燃起。
阮夫人眉眼抬起，瞅了瞅她们，缓缓开口道：“谁是林荷？”
林荷声音甜脆：“回夫人，我是林荷。”
阮夫人笑着咳了一声，转头问她道：“那你就是芸初吧。”
她还脆生生不敢应。阮夫人眉头一皱，便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直到เ旁边的丫头唤了一声“阮夫人”，阮夫人这才回过神，咳了一声，方แ问起林嫂子近况。
林荷倒是不怕生的，笑容如花般甜美：“劳夫人挂记，我娘一切安好。前些日子还想上城来看看，只可惜家中事多。此番我俩上城，我娘特意交代了要向您问好，愿您身体康健，诸事顺意。”
阮夫人的神色并未和悦，慢悠悠道：“林家的女儿口齿倒挺伶俐。”
便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阮夫人就对旁้边丫ฑ鬟道：“送客。”
阮家的马车将他们一直送到เ村口。一下车就碰见顾ุ婶子，顾婶子一看她俩立刻就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们还不知道吗？！你们娘死了！被人打死了！”
她和林荷都是一震，跟着顾ุ婶子到了家，林嫂子脑แ袋上一方枪眼，还在流血，却已๐断了气。林爹爹蹲在一旁抽旱烟，不住骂骂咧咧，也不知骂得是什么。她眼泪在眶子里打转，憋住了没让泪花儿落下来，走到林爹爹跟前，想安慰几句，却没想到林爹爹一个巴掌就掴了过来，她瘦瘦小小的身子禁不住，直被扇出好远。
还没爬起来，林爹爹上来又是一巴๒掌，旱烟棒子敲在她脑袋上，眼泪浑浊，嗓子也哑得不行，但她终于听清了林爹爹骂得是什么：“没良心的小崽子！他娘的当年就不该养你！……”
那时候她也倔，手把嘴角的血一抹，一边哭一边吼，声音比他还大：“我怎么了？！阿娘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发什么疯？！”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林爹爹立刻冲到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她这才吓傻了，完全摸不着状况。好在村里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又拉又扶又劝，总算让林爹爹情绪稳定下来。谁想第二天林爹爹就不见了。
林荷出外寻找，芸初留在家里看屋子。一个月后林爹爹孤身回来了，却几乎ๆ换了一个ฐ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整个人精神恍惚。
林荷不在，芸初只好一个人给林爹爹换洗，外衣外裤，贴身衣裤ไ，全部换成干净的。虽然是冬天，可长期不洗澡身上的味道也受不了。
她烧好水就出去了，让他自己洗澡。谁想耗了一个上午，里面也没动静。芸初只好不避嫌再次自己动手。
那之后，林爹爹常常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也算没白养你。”
林爹爹要教她写字，毛笔蘸上墨水，一笔一划，手握手地教。开始她很认真，却发现他的手越来越不老实。他右手握着她的右手，左手就在她身上游移。她想方设法地回避写字，终于有一天，他把她堵在了卧室里：“阿芸，爹爹养你这么多年，你用什么回报我呢？”
幸好林荷来找她，要不她真不敢想。那之后，门上不插三道木闩她就不敢合眼。
再往后一些日子，林爹爹稍不高兴就拿旱烟杆子敲她脑袋，冒着红碴子的烟灰全扑在了她的头发和脸上，烧伤的疤现在还没消เ。
她现在还很想林嫂子，林嫂子据说原先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家族破落了便逃到เ平安村，跟了村里唯一的读书人，也就是林爹爹。其实林嫂子很美，团团的一张脸，如月牙儿一般的肤色，手腕一圈錾金手钏，接扣处发了黑，那应该是林嫂子身上唯一值钱的物什，常常见她用衣袖擦拭，却还是没有抹亮些。
一想念林嫂子，心里就空落落得，仿若心跌下山谷。
远处林荷正着急，捡了一个长竹枝去捞猫，哪想一脚踩上青苔，差点滑落入水。
她叹了一口气，正欲起身去帮，一转头就看见林荷跳了过来。
林荷一把抓住她挽上去的袖子，摇了摇，“芸初，芸初ม。灰猫儿落水了，你快帮我下去捞了！”